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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科学术语包装下的“我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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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实验室的地板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我坐在办公桌前,指尖无意识地在江朔那晚亲吻过的额头上摩挲,那微凉的触感仿佛还在。
手机震动,屏幕上跳出沈钧的名字。
“林医生,关于之前讨论的青少年心理创伤安抚公益计划,我想当面和你聊聊,您方便吗”
这是沈钧两周内的第三次邀请了。前两次我都以工作忙为由婉拒,但心底清楚,真正让我犹豫的是江朔——以及我自己对沈钧那份复杂难言的好奇与警惕。
距离午休还有半个小时,江朔提着两个精致的纸袋,出现在我办公室门口,他很自然的关上门,朝沙发走去。
“劳烦江教授这么冷的天还给我亲自带饭。”我一边打趣着,一边走过去坐到他旁边。
“平常这个时间你还没下班呢,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天凉,想着给你带点热乎的,结果老板提前出餐,我怕凉了,就提前过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给我摆好餐具。
“还有这个奶茶不加糖。”
“你不是说奶茶不健康吗?”
“嗯,是不太健康,但…你喜欢。”
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暖暖的,他夹起一块冒着热气的肥牛,直接伸到我面前,“尝尝。”
我笑着张开嘴,刚咬住他的筷子,苏晴推门进来,嘴里还说着,“念安,想好中午吃什么…”。
接着,她在门口愣了几秒又赶紧说道,“当我没说,你俩继续…”然后偷笑着关上门离开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江朔倒是不以为然,我尴尬的说:“那个,我自己来吧,你也快吃吧。”
午饭期间,我们谁也没有提周六,也没有提那一吻。
周三下午,我去他们实验室做联觉数据分析。
实验室的空调有些低,我下意识搓了搓手臂。
江朔正埋头记录数据,但几分钟后,他起身走到墙边,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又走回来,将他自己搭在椅背上的那件实验室白大褂披在我身上。
“一会就好了。”他简短地说,目光又回到屏幕上。
他注意到了,并且采取了行动。不是言语的关心,而是直接的、笨拙的体贴。
工作结束后,江朔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钻进文献或数据里,而是站在我旁边,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显得有些……犹豫。
“我检索分析了近期上映影片的评价数据和类型分布,”他开口,语气带着一贯的学术分析感。
“结合你过去六个月在社交媒体上提及的观影偏好关键词,筛选出三部符合你潜在兴趣且评分高于8.0的电影。”
他递过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简洁的列表,附有详细的分类标签和优缺点分析。
“根据我的日程和你的排班表,明晚七点后的时段存在共同空窗期。你是否……有兴趣进行一场非工作日的视听活动?”
他用了“视听活动”这个词,而不是“约会”。
但那份根据我偏好做的详尽“数据分析报告”,和他此刻略带紧张等待回应的样子,比任何浪漫邀约都更让我心跳加速。
“数据分析很到位,江教授。”我忍住笑,接过手机。
“我选这部。不过,下次可以直接问‘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江朔怔了一下,随即认真点头:“收到。指令已更新:简化流程,提高沟通效率。”
几天后,神经科学研究所三号会议室。空气里漂浮着咖啡因和空调冷气混合的味道。
江朔站在投影前,白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至小臂,正用激光笔指着屏幕上复杂的神经网络图。
“因此,在这个认知决策模型中,前额叶皮层与纹状体的功能连接强度,直接预测了风险规避倾向的个体差异……”
他的声音平稳清晰,像精密的仪器在输出数据。
台下坐着十几位研究员和博士生,所有人都埋头记录——江朔的研讨会向来如此,信息密度高到漏掉一句都可能跟不上。
我坐在后排靠门的位置,作为合作诊所的代表列席。
手机在桌下震动,是沈钧发来的消息:“林医生,之前提到的青少年心理韧性项目报告已发您邮箱,期待您的专业意见。”
我皱了皱眉,没有回复,直接将手机调至静音。
抬起头时,发现江朔的目光正扫过我这边。
他仍在流畅地陈述数据,但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半秒,然后很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嘴角向上弯了一下。
就那一下。坐在江朔斜对面的李副教授正在记笔记,余光瞥见这个表情,手一抖,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他诧异地抬头看向江朔,又顺着江朔的目光看向后排的我,表情从困惑到恍然,最后变成抑制不住的笑意。
江朔已经移开视线,继续指着波形图:“所以这个耦合系数必须纳入时间衰减函数,否则模型会高估长期预测效果……”
李副教授低下头,在笔记本空白处飞快地写下一行字,然后把本子推给旁边的王老师。
王老师看了,眉毛高高扬起,转头看我,又看江朔,最后对李副教授做了个“啧啧”的口型。
茶歇时,我刚端起咖啡,李副教授就端着杯子凑了过来,脸上堆着促狭的笑。
“林医生,跟我们江教授合作得还愉快?”
“很愉快。”我保持微笑,“江教授的数据模型对我们临床工作帮助很大。”
“帮助大那是肯定的,”王老师也晃了过来,压低声音,“但刚才江朔在台上那个表情……我跟他共事五年,第一次见他研讨会走神。不,不是走神,是分心。”
我脸颊微热,正想找话搪塞,江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老师,王老师,打扰一下。”
我们三人同时转头。
江朔端着杯子,神色平静:“关于刚才提到的默认模式网络代偿问题,我发现一篇两个月前的新文献,结论很有启发性,已经发到两位邮箱了。”
李副教授连忙点头:“哦哦,好的,谢谢啦。”
王老师则笑眯眯地说:“江教授辛苦了,连文献都帮我们找好了。”
江朔点点头,又看向我:“确认完参数后,关于下午的访谈安排,我建议调整到三点。你两点半在诊所楼下等我,我顺路接你。”
这话他说得自然无比,仿佛只是普通的工作协调。
但我清楚地看到王老师的眼睛微微睁大了——江朔从不“顺路”接人,他的日程精确到分钟,每一段移动时间都是计算好的。
“好。”我应下。
江朔看了眼手表:“我还有十五分钟回实验室处理一批样本。先走一步。”他转身离开,白衬衫的背影在走廊光线下挺拔利落。
王老师等他走远,才长长舒了口气,转头看我,眼神已经变成毫不掩饰的好奇:“林医生,冒昧问一句……你们真的只是在‘合作’?”
“好了好了,老王,别逗林医生了。”李副教授的笑容变的和蔼了些。
“我们是真心为江朔高兴。那孩子……以前太独了。现在这样,很好。”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江朔发来的私信:“王老师人很好,但话多。如果问你什么,不用都回答。”
我看着这条消息,忍不住笑了。抬头对上王老师探究的眼神,我晃了晃手机:“江教授提醒我,下午访谈要准备的资料。”
王老师一副“我信你个鬼”的表情,但笑着摇摇头,没再追问。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但彼此心底的连接从未断过。
周三凌晨两点,我的手机在床头震动。
迷迷糊糊接起来,是江朔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沙哑和疲惫。
“抱歉吵醒你了,”他说,“我刚完成一组七十二小时连续监测实验的数据采集。”
我瞬间清醒,坐起身:“你三天没睡?”
“实验需要。”他轻描淡写,“现在数据处理交给AI系统,我有四个小时休息时间,想听听你的声音。”
这话直白得让我耳热。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然后是江朔低低的吸气声——像是疼。
“你怎么了?”
“没什么,肩颈有些僵硬。长期保持同一姿势的后果。”他顿了顿,“你的声音……对缓解肌肉紧张有可测量的效果。心率每分钟下降了八次,呼吸频率也趋于平缓。”
“你这是把我当白噪音了?”我心里甜滋滋的问他。
“不是白噪音。”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点笑意,“是特异性神经刺激源,专属于我的。”
我握着手机,感觉脸颊发烫。这时电话那头传来敲门声,然后他助理小陈的声音:“教授,给您带了宵夜,放桌上了?”
“谢谢。”江朔说。
小陈却没立刻离开:“教授您……在打电话?这么晚?”
“嗯。”江朔应得简单。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我听到小陈压抑着兴奋的声音:“您继续,我不打扰,不打扰!”
脚步声慌乱远去,门被轻轻关上。
小陈轻手轻脚地关上江朔办公室的门,转身时脸上的表情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他脚步轻快地穿过安静的实验室走廊,拐进了隔壁的数据处理室。
数据处理室里还亮着灯,几个研究生正对着电脑屏幕奋战。
听到开门声,坐在门口的女生抬起头——是小杨,研一新生,戴着厚厚的眼镜。
“师兄,江教授吃了吗?”小杨问。
“吃了吃了,”小陈脸上的兴奋藏不住,“而且你们猜怎么着?我刚才进去的时候,教授在打电话!”
这听起来很平常,但小杨立刻捕捉到了不寻常:“这个点?凌晨两点半?”
“对!”小陈拖了把椅子坐下,压低声音但语速飞快,“而且教授的语气——你们知道教授平时说话什么样吧?就那种‘数据表明’、‘根据模型’、‘误差范围’的标准学术腔。”
老张从电脑后抬起头:“所以呢?”
“所以刚才我听到的简直是另一个版本!”小陈眼睛发亮,“我进去的时候,教授正对着电话说——”他清了清嗓子,这次没模仿,只是复述原话,“‘想听听你的声音’。”
数据处理室里安静了两秒。
“就这?”小杨有点失望,“这也不算特别吧……”
“你听我说完啊!”小陈急了,“关键是教授说这话的语气!不是‘我需要核对一下数据’那种语气,是……”他努力寻找形容词,“是那种……带着疲惫,但又很温柔的语气。而且你们知道更绝的是什么吗?”
老张和小杨都凑近了些。
“教授说完‘想听听你的声音’之后,停顿了一下,”小陈压低声音,“然后他说:‘你的声音……对缓解肌肉紧张有可测量的效果。心率每分钟下降了八次,呼吸频率也趋于平缓。’”
小杨愣住了:“教授这是在……用生理指标表白?”
“还没完!”小陈继续,“电话那头的人肯定是林医生,好像说了句什么,教授就笑了,那种很低很轻的笑声,然后他说:‘不是白噪音。是特异性神经刺激源,专属于我的。’”
数据处理室里彻底安静了。
老张缓缓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我的天……江教授这情话说得……”
“用专业术语说最致命的情话!”小杨捧着脸,“‘特异性神经刺激源’!这比‘我爱你’杀伤力大一百倍好吗!对我们这种搞神经科学的人来说,这简直是……”
“是核弹级别的浪漫。”老张接话,重新戴上眼镜,“你们想想,在教授的认知体系里,‘特异性’意味着唯一性、不可替代性。
‘神经刺激源’意味着能直接作用于他的大脑、影响他的生理状态。
所以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你的声音对我来说是唯一的、能直接作用于我身心的存在’。”
小杨倒吸一口气:“这么一解读……我的天……”
老张突然问,“陈儿,教授和林医生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
小陈想了想:“具体进展我不知道,但有几点很明显。第一,教授现在每天下午四点准时结束实验室工作,雷打不动。第二,他办公室多了个相框,背面朝外,但有次我送文件时门没关严,看到正面了,是他和林医生的合照,在哪个会议拍的,两人都穿着正装,但教授居然在笑。”
“江教授会笑?”小杨惊呼。
“会,虽然很淡。”小陈用食指推了推自己的嘴角,“就这里,往上这么一牵。但对我们来说,这已经是历史性突破了。”
数据处理室里又是一阵沉默,然后三个人同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所以教授是在……”小杨试探地说,“用科研的方法研究感情?”
“不,”老张纠正,“是用感情重新理解科研。你们没注意吗?教授最近发的论文,虽然还是顶尖水准,但讨论部分开始出现‘社会应用’、‘临床意义’这种词了。
以前他眼里只有数据和模型,现在……”他顿了顿,“现在他眼里有数据、模型,还有一个能让他心率下降八次每分钟的声音。”
小杨感慨:“其实……这样挺好的。教授以前太孤独了。你们记得吗?前年他连续在实验室住了两周,最后是李副教授强行把他送回家休息。他那时候的生活里除了实验什么都没有。”
“现在有了。”老张敲完最后一行代码,保存文件,“行了,八卦时间结束,继续干活。不过小陈……”
“嗯?”
“下次教授再打电话,”老张促狭地笑,“耳朵再竖尖点。这种级别的学术情话,我们得好好学学。”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笑声在深夜的实验室里轻轻回荡,像某种温暖的涟漪。
而隔壁办公室里,还在通话的江朔对数据处理室里几个人的感慨全然不知。
江朔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念安,后天我要去广州开三天会。”
“嗯,我知道。”
“会议期间,我每天会有两小时无法及时回复消息。”他说得有些快,“虽然理论上,你可以联系赵磊或我的同事,但我……”
他停住了,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欲言又止。
“你在担心沈钧?”我轻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数据显示,”江朔的声音沉下来,“他给你发信息的时间大部分都发生在我无法及时出现的时间窗口,所以离开的这几天,我只是…”
我握紧手机,心里泛起复杂的情绪——有温暖,有心疼,也有某种坚定的东西在生长。
“只是什么?”
“只是当我想到他可能在你需要时出现,而你因为专业礼貌不得不接受帮助……”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烦躁,“我的前额叶调控功能就会出现异常波动。简而言之,我不喜欢这个可能性。”
我笑了:“江教授,你这是在用神经科学术语包装吃醋?”
电话那头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然后江朔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坦然:“是的。虽然情绪反应不符合效率原则,但它确实发生了。而且根据现有数据,暂时没有有效的抑制方案。”
我走到窗边,凌晨的城市很安静。
“江朔,”我看着远处零星的灯火
“你知道我现在戴着什么吗?”
“什么?”
“你给我的感应吊坠。”我轻声说,“它贴着我的皮肤,一整夜都是暖的。你说001和002应该建立稳定连接,它们已经建立了,物理距离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电话那头只有呼吸声。
“所以你看,”我继续说,“你去广州三天,七十二小时,四千三百二十分钟——无论沈钧做什么,无论我在哪里,这个连接都在。它不在我手机上,不在你实验室里,它在这里。”
我握着锁骨处的吊坠:“你想我的时候,就按一下它。它比任何数据都稳定,因为它不是算法,是事实。”
长久的沉默。
然后,江朔的声音传来,低哑得不像话:“念安。”
“嗯?”
“我现在心率过速,呼吸不规律,前额叶调控功能部分失效。”他一字一句地说,“根据现有理论,这符合深度情感唤起的生理表征。”
我笑了:“那怎么办?需要急救吗?”
“是,需要你。”他说得毫不犹豫,“但介于目前物理距离限制,暂时无法实现。
所以接下来几天我会采取替代方案:每两小时给你发一条消息,确认你的状态和位置,这个频率可以接受吗?”
“可以。”我柔声说,“我也会每两小时确认江教授有没有因为过度工作而晕倒在实验室。”
他低笑一声:“好。”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直到他那边传来系统提示音。
“我该去处理数据了。”他说。
“去吧。”我顿了顿,“江朔。”
“嗯?”
“好好照顾自己。再见面时,我要见到完完整整、清醒理智的江教授。”
“好,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江朔又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直到数据处理完毕,他才关掉电脑,站起身走到窗边。
凌晨的城市很安静,远处只有零星灯火。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好好休息,这是医嘱。”
江朔看着那条消息,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回复道:“谨遵医嘱。”
然后他走到实验室角落那张简易折叠床旁——这是他连续做长时实验时休息的地方。
躺下后,他看着手机屏保。
那是一张很简单的照片:某次跨学科研讨会后,他和林念安站在研究所门口的合影。
照片里,他穿着白大褂,她穿着职业装,两人都看着镜头,表情正式。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拍照前一秒,林念安小声说:“江教授,你领带歪了。”
然后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
那个瞬间,他的心率从68升到了82。
他把这张照片设成屏保,不是因为画面多完美,而是因为那个被捕捉到的、心率骤升的瞬间。
折叠床很硬,实验室的空调嗡嗡作响。
但江朔闭上眼睛,刚才电话里的那些声音在脑海里编织成一张网,温柔地兜住他七十二小时未眠的疲惫。
在城市的另一端,我躺在床上,手指摩挲着锁骨下方的吊坠。
想起他说“想听听你的声音”时,那种带着疲惫的温柔。
想起他说“特异性神经刺激源”时,那种一本正经的浪漫。
今夜,两个曾孤独运转的神经元,在各自的轨道上安静放电。
但连接已经建立,信号正在传递——那些关于想念的、担忧的、温暖的信号,正在以8bpm心率降幅为单位,以3个音分上扬为特征,在夜色中悄然流动。
距离他离开还有二十四小时。
距离下一次见面还有九十六个小时。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需要用时间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