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镣铐跳舞》平阳

30、第三十章

　　“我要回去了！”陈新楠离开心如止水的怀抱颤抖着说。

　　“还回去做什么？不是说不想上学了吗？不如跟我走吧，去一个谁都找不到你的地方！”心如止水用茫然而又空洞的声音说道。

　　“跟你去做什么？”陈新楠也用一样茫然而又空洞的声音问。

　　“不做什么，跟你开玩笑的！”心如止水突然提高了声调，声音也不似先前那样冰冷了，反倒像是突然之间又注入了某种热情似的，“还是回去念书吧，念书到底是正路！别学我！”

　　“念书就是正路？岂不知念过书的人坏起来更可怕！”她说，低着头，没有看心如止水。

　　“我有理由灰心丧志，你却没有。因为你不像我，一无所有。你有爸爸有妈妈有亲人有家，什么都有。”他说。

　　“不如没有！”她回答。

　　“你就这么讨厌你爸妈？毕竟他们把你养大了！”

　　“我又没求他们把我养大，早知道要受这个罪，还不如在娘胎里就死了。”陈新楠这些日子积压在心底里的郁闷之情骤然间爆发出来。

　　“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要是像我一样在孤儿院长大，你就会知道有爸爸妈妈的好了。”

　　“……”她不说话了，又开始摆弄手指。

　　“怎么不说话？”

　　“如果你是我，你可能就不会说这话了，也许会觉得还不如在孤儿院长大的好！”

　　“你比我想象的倔强多了，也固执多了，这不好，太倔强太固执都不好，女孩儿尤其是这样。”

　　“可我就是这样的人，没办法。”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过一天算一天吧！”

　　“……”心如止水不再说话。

　　“我回去了！”她又说。

　　“……”心如止水还是没有说话。

　　她看了看他，他却在目视前方，侧脸被一线阳光勾勒出一个楚楚动人的轮廓，竟似有几分女人阴柔的味道，她的心不禁又跌了个个儿，他的侧脸比正脸看上去更像程碟衣，何况他的身世竟然也是凄惨的。他说他是骗子，是坏蛋，可就算真的如此，她也还是迷恋他，如今得知了他的身世，反而更迷恋了，她想她从此是离不开他的了。她这样想，却什么也没对他说，站起身，没有和他说再见，顾自走了。而他就那么一直站在栀子花前，一动不动，并没有转头去看她离开的背影。

　　一个小时的治疗很快就结束了，左小娅也好，沈如放也罢，他们谁都不知道治疗是怎么结束的，这一个小时的治疗都做了什么在这一个小时结束的时候他们也都全然没有印象了。因为他们的心思都没办法集中在治疗上，左小娅没办法，沈如放就更没有办法。左小娅没有否认凌霄是她的男朋友，这让沈如放心乱如麻。他知道，作为心理医生是深刻忌讳情绪被各种各样的因素干扰的，尤其是在给病人做治疗的时候。可是他控制不了他自己的心，虽然他是个心理医生。她像一个受伤的精灵一样坐在他的面前，美得摄人魂魄，她袒露着她的伤口，他看见那伤口在流血，而她的嘴角竟还微微挂着笑，像一朵浴血绽放的蔷薇。整个治疗期间，她很乖，很听话，很配合，她一直那样微微地挂着笑，那笑容让他的心又酸又疼。他以为她是幸福着笑的，她的病在康复之中，而且她还正在恋爱，她有足够的理由这样笑。

　　可只有左小娅自己知道她努力那样笑不过是在极力掩盖她的无助和忧伤，这样笑是为了隐藏心中想要对沈如放说出来的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的万语千言。她知道，他不是她的什么人，他一旦厌弃了她，就会将不屑和蔑视倾盆倒过来，她不要他的不屑和蔑视，那些东西能杀死她。如果必须要承受不屑和蔑视，她宁愿那些不屑和蔑视是来自别人的，但是万万不能来自于他，为此她宁愿放弃和他更进一步亲近的可能和机会。

　　“我要回去了！”她说，站起身拿起手袋。

　　“好啊！”他回答，却低着头盯着地面看。

　　“那再见了！”她又说。

　　“好啊，再见！”他又答，仍旧低着头盯着地面看，并没有给出一个和再见这两个字相符的语气和姿态。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向门口走去，没有回头，尽管她很想回头，很想再多看一眼他自然而又写意的眉毛以及他那遥远而又深邃总能令她情不自禁沉沦其中的目光，但是她强迫自己坚定地走向门口，不给回头的欲望以任何喘息的机会。她的手触摸到冰冷的门把手，她用力地转动它，几乎用上了浑身的力气，仿佛那不是个门把手，而是个磨盘一样，她必须要倾尽全力才能够转动它。

　　“小娅，你等一等！”她听见他在身后呼唤她的名字，她觉得整个身体都在他的呼唤中瘫软下来，似乎就要倒下去了，可是她不得不勉强撑住，她警告自己不能倒下，不能投降，若真倒下了真投降了那么她就完全丧失了自主的能力和机会，一旦有一日他看清楚了她真实面目，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扔掉，而一旦她被他扔掉了那么她在他那儿再难找回自尊。她只是想若不能给他一个能够令他真正的长久的喜爱自己的理由，那就不如远远地避开他，她宁愿死也不愿意看见和他之间有那样的结局。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有一个男人这样占据了她的心，让她这样不想伤害和辜负，让她这样在意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和形象，她知道她已经陷进他的网里了，只是她必须要冲杀出去。

　　“你回来！”见她没有反应，他再一次呼唤，语气较之前越发迫切了。

　　“还有事嘛？”她问道，没有回头，手死死地握着门把手。

　　“其实也没什么事，不过就是想和你聊聊天！”他说，声音里竟似有无限的孤独。

　　“不是刚刚聊过嘛！”她说，还是不回头。

　　“那不是聊天，那是治疗，我是指真正的聊天，就像我们从前一起吃饭的时候那样，我们已经很久没那样聊过天了！”

　　“…….”她不说话，不动，手仍然牢牢握着门把手，一副准备随时冲出门的驾势。

　　“就这么急着走嘛，和男朋友约好了是吗？”

　　“……”她背对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没有勇气回头，眼睛里竟不知何时不争气地蓄满了眼泪。

　　“既然你们约好了，我就不勉强你了。和我聊天当然比不得和男朋友约会重要，你走吧！”

　　听见这句话她像是站在起跑线上的运动员听见了发令枪响，他的话才刚说完她就已经冲出了门并将那门在身后用力牢牢地带上，她竟然真的听见像发令枪那样砰地一声响。

　　门被她关上了，在发出那样砰地一声响之后，便寂静无声起来。她想快点儿离开，但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身来望着那门。门安静地肃然地立在她的面前，不动声色，那门里也没有一丝动静，她想他一定还坐在原来的地方没动吧？她能猜到一点他现在的心情，他喜欢她她能感觉到，甚至能感觉到那喜欢的强烈程度，然而越是感受到他强烈的喜欢她就越是害怕，害怕他会掉进来，会爱上。若他一旦认真了他便会对她有期待有要求，而她知道自己断然达不到他的期待和要求，令他失望是必然的，可她若只当他是病人也就罢了，再怎么失望也不会伤及筋骨，可若是恋人就全然不同了。念及这些她便更坚定了离开的决心，她将目光隔着眼泪收了回来，不再去看那门，而是转身急步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