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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海城一中。

      器材室的门‘枝丫’一声打开,顶部少量的灰尘荡下来,进门的人措手不及,落了满脸灰,他拍了拍脸,不满地嘟囔,“怎么这么多灰,打扫卫生的人干嘛去了。”

      “这个月是你打扫。”许沨靠在敞亮的四格窗前抽烟,屋内没通风,白雾在眼前氤氲,看不清脸,连对面人的模样也模糊了。
      他漫不经心地掸掸烟灰,脚下使力,地板上企图爬起来的人又吃了一嘴灰。

      架子上的篮球滚到脚边,许沨踢到对方那儿,见他弯腰捡起,又绕过几具人体走到面前。

      白烟散去,许沨看清了顾让的脸,他掐灭烟,拉开窗户,把烟头扔出去。

      顾让转了个弯,把篮球放回篮球架,“沈乐言因为什么事情找你麻烦?之前不还说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许沨把手肘搭在窗边,挥手散烟味。他和沈乐言能和平相处就怪了,两人的矛盾一辈子都化不开,谁都别想,谁都不想,“不知道。”

      脚下的‘躺尸’忽然动了,许沨垂眼看去,那人早就醒了,偷听他们讲完话,立即献殷勤服软,“我知道我知道。”
      “咳咳咳,呸,他让我们去学校堵您,把您关到器材室或者随便哪个地方,让您待到7点再放您走。但苍天可见啊!我们真没想打您!是您......您先动手打的我们......我们绝无其他恶意!我们几个兄弟就是缺钱花,拿钱办事才找上的您,要知道您有这么大能耐,借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呀........”

      另一具趴在地上的兄弟拔起头,“是啊是啊,我们真的就是拿钱办事。”

      顾让笑了两声,“绕来绕去的,我就听不太懂了,沈乐言堵你到七点干嘛,想让你关个禁闭思过,让你服软认输?”

      七点.......是沈家家宴开始的时间,沈乐言是不想让他参加家宴,但往年家宴不搞事,这次怎么这么反常。

      许沨懒得再想,“你找我什么事?”

      “班主任找你,好像还是期末成绩的事吧,我不清楚,反正阵仗搞挺大的。”顾让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口香糖,“给,拿去散散味。”

      “我年级第一了?”

      “没啊,你还是万年老二。”

      许沨倒两粒,把剩下的还给顾让,“那就好。”

      顾让伸伸懒腰,活动活动手腕,“得嘞,你快点去吧,我帮你收拾这边的烂摊子。”

      关上器材室的门,一阵儿哀叫从里面断断续续传出来,还伴随着顾让模糊的威胁话语,这些细碎的声音很快被洪亮的放学铃声覆没。

      许沨穿过铺了一地人工植被的足球场,抄近路避过人潮来到教学楼办公室。

      高三(1)班的文科三老师以及班主任,人手一张试卷站在里面恭候多时。

      顾让说的没错,阵仗确实大,之前不都是班主任一个人批他么?
      许沨:“.......”

      语文老师已经憋不住了,她脸蛋白,一生气就红比烧沸的铁水,谁也惹不得。她把一张皱巴巴的答题纸推到许沨面前,纸张的翘边不小心扇了他一巴掌,“许沨,你告诉我,牛逼的‘牛’字怎么写?”

      许沨往后仰几寸,瞄了眼答题纸上全是红叉的古诗默写,平静回答道:“一撇两横一竖。”

      “你既然会写啊,你既然会写为什么要给我写拼音?”语文老师恨铁不成钢,她居然在一张高三学生的考试试卷上浏览出‘不会写字就写拼音’这句话来,百年来回头一遭,“这是第几次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新来的老师,就觉得我好糊弄好欺负?这些古诗默写你明明默写本上全对,为什么一到考试就写不出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也不是故意的,主要是文科题比理科好控分,许沨默默想。

      班主任推了一下豹纹框眼镜,在旁边调和气氛,“别生气,他不是针对你,上一任老师教他他也这样,就铆足劲想办法丢分,这傻孩子,我都骂不动他了。”

      又小声补充:“骂了也没用,当事人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打也打不得,自己还会气出一身毛病,划不来。”

      语文老师:“那他真牛逼!他以一己之力拉低了默写平均分,连最差的班都比我们班高!我这张脸往哪搁?”

      班主任:“咱斯文点斯文点。”

      英语老师还想说话,班主任趁机把她的手也牵过来,放下被当成草稿纸的英语答题卷,“你看他也不是不会,就是犯点小错误,说也说过他了,以后我多看着点,让他改正回来就行了,今天刚放寒假,先让小孩回去吧。”

      她给乖巧挨训的许沨使了个眼色,许沨立即明白,求之不得地退出办公室。

      守备在门口的顾让冲出来把书包扔给许沨,许沨单手挎上肩膀。

      操作行云流水,从高一到高三,他俩这样接头的场景发生过不下上百次。

      语文老师嗓门大,顾让在外面不想听也知道了个大概,他笑得直不起腰来,“古诗默写写拼音,你把高三期末考当小学认字学拼音呢?”

      “不是有心的。”

      “听你放屁吧。”顾让笑了笑,“晚上什么打算,要不要跟我去天上月玩一玩?正好办张18888会员卡。”

      “割韭菜割到我头上了?”许沨戴上耳机,低头选音乐。天上月是顾父送给顾让的中学毕业礼,本意是奖励,营收全归顾让,但顾让谎报中考成绩的事破败了,现在他这个老板变得空有其名。

      顾让抱臂支在脑后:“都是朋友,何须计较太多。”

      许沨无奈摇摇头。胳膊肘被撞了一下,他的手指误触到播放键,旁边人的声音跟着音乐响起:
      “诶呦,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吧?你哥居然会来接你放学。”

      闻言,他怔了半晌,开什么玩笑?沈眠回来接他?平常见都见不到的人怎么会突然来接他放学?

      许沨先是瞥了眼顾让,见他一脸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这才有些忐忑地看向校门口。

      一辆黑色宾利停在路边,后车窗降下一半,能窥见里面低眉垂目的男人,眼角的两颗痣掺揉在冬日虚晃的光晕中,将他整个人都衬得明亮温和。

      飘雪与这一幕虚无缥缈,寒冷的风吹热了血液,许沨的心跳声忽然鼓噪不停。

      他加快脚步,连呼吸都略显急促,等到打开车门坐下,他的目光都紧锁在沈眠身上。

      他们好久不见面了。

      许沨一路望去,从沈眠温柔内敛的眉眼到俊美挺翘的鼻梁,以及那双轻抿着的浅唇,都是他梦中千百遍的朝思暮想,如今终于见到了。

      “哥。”
      他试探性喊了一声。他不知道沈眠是否认他这个弟弟,过去偶尔的几次见面,他来不及当面叫人,沈眠就走了,一点儿不回头。

      “我来接你去沈家吃年夜饭。”
      沈眠头也没抬,注意力始终放在电脑上面。

      他语气不静,许沨能从中听到几分着急,或许是着急说清来这的目的,生怕跟他沾上任何牵绊的掩饰。
      有这么讨厌他么?

      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沈眠这才微微抬头 ,但始终没瞧来,只是淡声询问:“期末考得怎么样?”

      许沨收回目光,关掉音乐,按住车窗升降器的手微微收紧,“还是年级第二。”

      他抬头望向升起的车窗,两人的镜像虚碰在一起。沈眠没了下文。

      许沨继续说:“哥,我高三下学期要办成人礼,班主任说家长必须来参加,要拍照留念,你要来吗?”

      “再说吧。”沈眠语气淡淡,尾字的收音却有些拖长,车窗内虚假的他静了几秒,微微抬头,合上电脑,“你成人礼什么时候?”

      许沨怔了一下,急忙回答:“2月1号。”

      “这么早?”

      “我高三了。”

      许沨盯着沈眠,后者说了声“知道了”。

      知道了,就是要去,许沨低下头,握紧的双手缓缓放松。

      车内的暖气突然充裕起来,他觉得热,脱下外套揉成团放到腿上。

      之后的路程两人再也没有任何交流,沈眠不会想和他闲聊家常,他深谙这一点,不会上前自讨没趣,沈眠能够答应来成人礼就已经是破例了。

      车停到车库时,外面的天已经昏了。

      刚进沈家宅子,沈眠便被几个趋炎附势的亲戚簇拥走了。

      沈家没人待见许沨,家宴就没请,许沨形影单只惯了,本意不想来,但沈眠要带他去,他就从不推辞,反正也只是走走过场。

      和从前没什么不同,许沨从角落搬来椅子在主桌挤出一个空。

      亲戚热脸贴冷屁股地围着沈眠,像一围枯枝败叶捧着一朵花茎颀长高傲的玫瑰,许沨望着,产生一丝将花摘到手心的不妙思想。

      视野倏然被遮挡住,他的想象也随之泯灭。

      李楠雪穿着高定毛衣晃过来,轻蔑地扫了扫许沨,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李楠雪和她儿子一样,每年上赶着来许沨面前晃悠,不找茬浑身不舒服,母子俩的心态他也知道,就是为了让沈眠身边的人吃瘪而获得快感。

      沈眠和他分家住的事情沈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联想到当年的事情,他们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也就知道沈眠讨厌许沨,许沨在沈家的地位和透明人没什么区别。

      李楠雪带着自己的亲戚姐妹在主桌上落座,眼神堪称恶毒地剜向许沨,许沨每次接收到,都觉得自己被糊了一脸屎,用顾让的话来说,真几把恶心透了。

      李楠雪:“小许怎么一个人坐在那啊?要不要过来跟阿姨和姐姐们坐?”

      “不麻烦了,我还小,容易和大妈们有代沟。”许沨道。

      李楠雪:“……”

      李楠雪身边的小妹冷声嗤笑,“我记得这小子不是沈家的人吧?为什么沈家吃年夜饭要邀请一个外人来?”

      “他哪里是外人啊,他是沈眠的弟弟,沈眠带过来的孩子,你这话要是叫沈眠听到了,看他怎么骂你。”李楠雪笑呵呵搭腔,她妆容虽画得精致,但脸上都是科技与狠活,其浮肿塑料程度不言而喻,以至于笑起来都像是万年僵尸开棺诈尸。

      许沨每年都会给李楠雪不断变化的脸作比喻,这次算是近年来想到的最生动的。

      “沈眠的弟弟不是乐言吗?这人眼睛的颜色一看就是国外的种吧,我记得沈家根本就没有混血的,他到底是哪来的野种?”

      李楠雪:“他可不是野种,我不是说了嘛,这是沈眠的弟弟,你哪能说是个野种?”

      “不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嘛。”

      “对了,怎么瞧不见乐言啊?”

      “他不喜欢这种场合,我想着他都考了年级第一了,就任性他一回,放他去玩了,也不能总关在家里面。”

      ……

      许沨:“……”也就李家的人会把野种这种粗俗词语挂在嘴边了。
      他确实是个混血,是生母和一个不知名外国佬生下的孩子,脸随生母,只有眼睛的颜色遗传了生父。

      “嘘,别说了,沈眠来了。”李楠雪提醒。

      许沨帮沈眠拉开自己身旁的椅子,因为是多出的,两人不免坐得有些逼仄,时常会碰到膝盖,许沨尽量避免,沈眠却没什么表情,低头用热水烫洗已经清洗过的餐具。

      “拿来。”沈眠道。

      他愣了半秒,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谢谢哥。”

      许沨知道这不是讲究,是沈眠独独嫌沈家宅子脏,但却不得不来,沈家利益互有牵扯,表上功夫不做,日后必有不少麻烦事要处理,他哥最讨厌麻烦了。

      清洗完餐具,桌上的菜也上齐了。

      没什么爱吃的,也没什么胃口,许沨几乎不怎么动筷子,他看向沈眠,沈眠的碗里面还是空的,他哥什么都没吃。
      餐桌上的亲戚们之间互相寒暄,沈眠时不时被谈到,会随意应付几句。

      “没爱吃的?”沈眠忽然问。

      “嗯。”

      沈眠默了下,“等会回去给你煮长寿面。”

      出乎意外,许沨深深看了他一会儿,笑着应道:“好,谢谢哥。”

      两人说话声音不小,三言两语全被李楠雪听了去,李楠雪尬笑两声,“原来我做的饭不合你们两位胃口啊?想吃长寿面的话阿姨现在就可以帮你们煮。”

      她说着就要起身,旁边的小妹却搭腔道:“姐,做我们沈总的就好了,外人你做什么呀,叫他来我们这里吃饭他还挑剔起来了,吃我们沈家的,用我们沈家的,不见他报恩,居然在这里挑刺,我看,平常估计都吃不上这些吧。”

      说来说去无非都是找他的茬,许沨真希望她们能有些新花样,但说到沈眠面前,也是胆子够大。

      沈眠虽然讨厌他,但对外他依然是众人口中沈眠的弟弟,当众批驳他和直接顶撞沈眠没什么两样,李家人低俗,也没长脑子,蠢得很。

      许沨看向沈眠,沈眠眼尾细长,抬眼看人时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莞尔一笑,语气略显平松,听不出任何的生气。
      他一说话,餐桌就安静了下来。

      “你觉得他连这些平常饭菜都吃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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