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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牺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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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老林,你也越来越没有原则了吧,A级就算了,C级你都能收进来了。”身临火海,沙歌风还不忘调侃一下老同学,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成敦民的精神触须已经连接上三位哨兵,海量的精神力在三位的身体表面游走、铸型,像是为他们镀上了一层厚重的金——精神屏障,削弱声光刺激、隔绝高温,除此之外,能获得各位哨兵精神方面的反馈和情绪波动。他跟在林伯都身后,抬头看了眼林伯都的背影,还是一如既往地宽阔可靠。
林伯都没有说话,成敦民开口了:“不是,这是石将军推荐来的。”
“石老头的私生子?”沙歌风回头挑眉看他,明明是一副风光霁月的皮囊,说话却格外的不着四六,痞里痞气的。
成敦民面色不改:“沙队长,慎言。”
“看着也不像,石老头哪里生得出来这样花儿似得儿子。”
“咳!”成敦民忍不住咳嗽了下。
“啥时候劝退啊?”沙歌风取下背上的重炮:“这玩意儿留在这儿早晚是个死。”
“天亮就不在了。”
林伯都看着前方矗立的一座岩浆流动的小山,眼底平静如水:“第一部队不会留一个违抗命令的向导。”
似乎是感受到异样的气息,那“小山”笨重的动了,岩浆像是沸腾的水一般四处飞溅,铁锈色的石块在开裂,缝隙深处,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们,像是两盏燃烧的灯笼,骇人的温度扭曲空气,似乎要烧尽它周围的一切。
百米之外,林伯都抱着自己的“山神”狙击步枪,瞄准之后,扣下了扳机,黄铜色的大口径子弹向着地火兽极速而去,带着尖锐破风声突破无形的屏障,正中靶心。
“吼——”
愤怒的咆哮带着无尽的火焰朝他们涌来,狂风席卷,像是暴风雨降临的海面,天空都在扭曲颤抖。
热浪吹卷着林伯都的头发、外套,他不为所动的站着,眸光如虎般凛冽,身躯如松般挺拔。
还是不行。
常生失望的想,自己果然还是太弱了,弱到别人连相信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他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努力到浑身都是伤,半夜疼的睡不着觉,连哭诉都没地方去。但就算是这样,他也追不上顶尖S级哨兵向导,他知道,这不是他的错,这也与别人无关。
可是,可是……
周围的哭喊声打断了他的自我审视,他转过头去,漫天烟尘里,他看见许多的消防员举着水枪在灭火,还有许多消防员,从楼道里抱着获救的人们冲出火场;许多医务人员在救治伤员,他们或大声呼喊让他人动作再快点或轻声安慰灰头土脸的人们不要害怕。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和使命。
杀不了虚空生物,自己还是有能做的事。
他擦着眼泪和鼻涕从地上爬起,朝着着火的居民楼跑去。
要不到时候跟老师说说,去做个消防员或者医务工作者,帮助别人,这样也很好啊。
常生发现这个小姑娘的时候,是在一栋老式居民楼的楼梯间,她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穿着拖鞋,倒在地上,精神恍惚。他赶紧把小姑娘抱起来,往楼下跑去。颠簸中,小姑娘清醒了,她拉着常生的衣襟,力气小小的,说话的声音也小小的,她说:“哥哥……你能不能救救我外婆,我外婆还在家里。”
“救救我……求求……”
此刻的情景莫名与一些记忆重叠起来,他看着怀里满脸泪痕的小姑娘,竟有片刻愣神。
常生把她交给医务人员的时候,小姑娘还拉着他的袖子:“求求你,哥哥,我就只有……只有我外婆了。”
“你外婆在几楼?”
“8楼,802。”
常生回头看了眼已烧到从顶层烧到9楼中间的大火,又看了看周围都在努力救人的大家,心下明了。
“好。常生从小姑娘手里把自己的袖子轻轻的扯了出来,他对小姑娘承诺到:“你放心,我会救你外婆的。”
借着消防员的帮助,苗妙妙得以进入一间已经被大火彻底吞没的屋子,她原以为这件屋子里的人就算没被烧焦,也因为缺氧和高温死掉了,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件屋子的主人躲在了卫生间,他打开了卫生间的窗户,把花洒、水龙头开到了最大,同一平面的房间,只有这里还能看到原有色彩的墙壁,他昏倒在花洒一侧的墙壁下,呼吸微弱,苗妙妙听的一清二楚。
很聪明的人,在绝境之中为自己争取了一点生存的时间。
如果苗妙妙再来晚一点,他可能就真的葬身火海了。
没有申请向导的庇护,苗妙妙肉身进入火场,消防员的水枪直接喷在了她身上,大火蒸发水汽,烫的她头疼欲裂。
抱起人的一瞬间,苗妙妙就听到了巨大的爆裂声,几乎是同一时间,苗妙妙脚下的地面就塌了,靠近卫生间的客厅的墙面裹挟着火焰的向苗妙妙砸下,楼被烧塌了,她和燃烧的建筑一起坠落。
“啊——”周围的人们发出巨大的惊呼。
一道模糊的黑影从下落的火海中冲了出来,像一只灵活的猫,苗妙妙在掉落的残垣断壁间不断地变换着落脚点,抱着一个重量比她还重的成年男性的她动作依旧十分轻盈优雅,普通人根本看不清她的动作。
“轰——”
建筑物眨眼间落地,发出巨大的轰鸣,扬起云雾般的灰尘。灰尘散去,苗妙妙站在残垣断壁之上,毫发无伤。
下面的民众都发出了惊叹,但苗妙妙没空理会这些。耳机里、不远处,向导们的嘶吼几乎刺破她的耳膜:“地火兽的精神核碎了,所有人!快撤!”
在来时的路上,苗妙妙就已经看完了有关地火兽的介绍,帝国虚空生物研究院的研究员们是这样描述地火兽的特性的:它降临之处,万物化成火焰,它陨落之处,万物化成火焰。
乍一听是重复的病句,但身临其境,你就不得不感叹这些理科生骨子里深埋的生花妙笔。
苗妙妙作为哨兵都能感觉到那种灼烧灵魂的波动从远处快速接近的压迫感——好像太阳坠落了。
一
她快速跳下地,把手上的男人放进了救护车。
二
还有市民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一脸呆愣的站在原地。
三
苗妙妙只能飞扑过去,像母鸡一样把他们护在身下。
“咚——”
声音大的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被耀眼如直视太阳般的白光吞没的一瞬间,苗妙妙在想:常生不会还在那里跪着吧?
常生很庆幸,自己在第一部队训练了这么久,起码体能变好了,一口气爬九楼一点不带喘的。他站在一扇防盗门前,看着从楼上流淌而下的灰色烟云,咽了咽口水。
时间紧迫,他抓住门把手,却被炙热的门把手烫的松开,他看了看门,心里已经有不好的预感,后退两步,猛冲蓄力,门被撞开了。
屋里的情况如他所料,很不好。
楼道里,火焰虽然还没有下8楼,可是屋外,明黄色的火焰已经顺着窗帘、沙发蔓延到了客厅,客厅里的一切都在燃烧,火焰形成一道屏障,挡住左右两侧卧室的入口。
把精神力能外化为精神屏障抵挡一切物理或者精神方面的攻击是向导的拿手好戏,只是常生的精神力不足,外化的精神屏障只有薄薄的一层。
应该够了。他这么想着,先冲向了左边的卧室。
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特制的儿童床和床头摆放的毛绒小熊。
这是小姑娘的房间。
立刻转身向后,常生又朝右边跑去。
刚到客厅,一种强烈的、令人心悸的感觉从身体的深处迸发而出,把他死死地钉在原地。
恐惧拧着他的头朝已经被烧空的客厅窗户的方向看去。
那里,很远的地方,火海的中心,火焰完全覆盖的地方,整个火海精神波动最强烈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碎了,无形的精神力犹如墨汁滴入水中的画面倒放,顺着裂缝回缩,迅速的重新聚集成墨,悬在空中。
好像一切都静止了。
不是这样的。
一些无法言说的东西仿佛本能。
快动,快动啊……
常生催促着自己,僵硬的四肢缓慢的动起来,他终于走到了小姑娘外婆的门前,一个瘦弱的老人家瘫倒在轮椅前,昏迷不醒。
——
他蹲下查看老人家的情况,心里突然剧烈一跳,那滴墨还是落下了。
来不及了!
他颤抖着,脱下了自己的作战服,盖在了老人家的身上,他抱起老人家,淡金色的精神屏障看上去薄如蝉翼的覆盖在两人的身体表面。
咚——
震耳欲聋的声响只持续了一秒,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无声的世界里,白色的火像海啸一般吞没着它前进方向中的一切,湮灭万物化为虚无。
在S级虚空生物的临死反扑中,C级向导的力量就像是萤虫。
但常生弯着腰,把老人家紧紧地护在了怀中。
头疼的厉害,好像有人在自己的大脑表面跳踢踏舞一样,精神图景里也一塌糊涂,裂缝道道。
苗妙妙费力的睁开眼,一位面生的男性正对着自己张嘴输出,但她什么都听不见。
眼前的画面像是老旧的电视般斑驳不清,苗妙妙只能忍痛抬手指指自己的耳朵和眼睛,示意他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男人的面色从焦急变成了凝重,他朝苗妙妙说了一句很短的话,可惜她现在的状态没有再次昏过去就已经很不错了,她没精力去分辨口型了解这人在说什么。
下一秒,她被抱了起来,额头贴住男人的额头,精神力像是汩汩的水流般流进她的体内。肢体接触——优于精神触须、次于身体结合——能相对快速补充精神力并修补精神图景的手段。
她渐渐地能听到一点声音了,不同于昏迷前的哭喊和混乱,此时的现场,响起的更多的是指挥的声音。
看来最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现在只需要……
“……”
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响起,听上去像是石块掉落的声音,与此同时,惊呼声也响起。
苗妙妙费力的推开了向导,身体在瞬间紧绷,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远方的地平线上,太阳还没露头,但是天已经亮了。有什么东西站在废墟里,逆着光,像是一尊雕像。
已经很难说那是人了。
火焰像是对他凌虐了千百遍,脱掉他的皮肤、刮去他的肌肉、燎黑他的骨骼,留下皲裂的碳痂。
整张脸上,只有左边的眼珠还是完整的,如同晴空下的玻璃珠,澄澈透明。
常生看着苗妙妙,暴露在空气中的牙齿上下分开,狰狞可怖。
他在笑,只是没了面皮上那层皮肤和肌肉,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
好累啊。
他突然向后倒去。
背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小姑娘的外婆也被人接走了。
“不是让你看好自己的小命吗?向导。”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再次传来,只是这次听上去额外平静,没了前两次的戾气,低沉温柔,像是催眠的铃。
常生的脚卡在了瓦砾里,他没办法坐下来,只能抓住林伯都的手腕,借以维持无力的身体,更多的血液沿着碳痂之间的缝隙渗出,血线顺着林伯都的手腕流下来,凝聚在指尖。
一根细弱发丝的精神触须慢慢的攀上了林伯都的手臂,返回来的信息很是糟糕,像是一块玻璃摔在地上碎成了几大块。
他已经说不出话,但还是勉强的张开了嘴。
林伯都沉默几秒,哼出一个短促沉闷的音节:“嗯。”
牙齿慢慢的上下分开一个小缝,常生放心的闭上了眼。
S级地火兽被剿灭了,付出的代价是沙歌风精神图景严重碎裂陷入精神图景风暴、白苍黑右臂大面积烧伤以及林伯都精神图景出现裂隙,外加成敦民精神力几乎见底。
他理应该陷入精神游离了。
只是如果不及时修复沙歌风的精神图景,恐怕他只能死和疯之间二选一。
再撑一会,成敦民对自己说道。
视野恍惚的余光里,隔着人群,成敦民看到了林伯都,他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低着头,神情落寞。
又一个生命在林伯都的怀里消逝了。
“成副队长,我们队长没事吧?
耳边,第三部队的队员们已经围了上来,担忧的看着自家生死不明的队长。
成敦民收回自己有限的注意力,逝者如斯,他只能让生者安心。
“放心,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