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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池鱼尚微,焉知其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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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死了一个!你们看,他旁边有一条蛇!”
皇城之下,街坊邻居围在平平无奇的房屋门前,脸上各有各的担忧。
“真的有蛇妖,已经是死的第四个了!”
“我知道,他是大理寺的仵作,肯定是因为验尸的时候冒犯到蛇妖,被蛇妖报复了!”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退散!”
接到报官后,大理寺少卿便亲自赶到案发现场,将人群与房屋隔离开来。
死者侧躺在地面上,少卿蹲下身确认其身份,确为大理寺仵作的一员。
按理说平常验尸的工作是由死者完成的,此时另一名仵作匆忙赶来,小心翼翼地检查昔日同僚的体征,翻开衣领处时,突然面露惊讶,再三确认后站起身,恭敬地对少卿说:
“大人,此人面部表情呈惊恐状,生前定然受到惊吓,舌口处呈青紫色,脖颈处有毒蛇咬伤的痕迹……”
仵作看了眼被关进笼子的蛇,此前就盘旋在死者的身旁。他顿了顿,接着说:
“应是死于蛇毒。”
又是蛇毒,要如何向寺卿交代?
大理寺少卿颇为凝重地看了眼尸体。
东宫之中,太子巍然立于堂前,眼看庭院内银杏发黄,落叶归根,心中顿感一股凉意。
“哥哥,与其在这等死,不如趁着御史台没来之前……逃吧,再也别回来了。”
劝说之人是五皇子,亦是太子胞弟,他抓住太子的手,面露忧状。他肩上的刺猬也叫唤了两声,像是附和。
不似身后抱在一团的宫人们惶惶不安,太子从容地看着他,却是毫不犹豫地拒绝。
“我若就此潜逃,岂非遂了某些人的意,坐实了谋反之罪?”
要死,也是堂堂正正地死。
五皇子不明白,父皇已经下了诛杀令,忠义孝也敌不过宫里那人的挑唆之言,事到如今难道还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不成?
“可父皇终究不相信你!”他只想哥哥活着,焦急地道出事实,“哥哥,听我一句劝——”
“砰”的一声,五皇子被门破的动静打断,御史大夫带着一众官兵长驱直入,将太子府围得水泄不通。
“圣上有谕,太子谋逆犯上,查抄东宫等候发落,”御史大夫看着兄弟两人,眼中丝毫没有恭敬之意,“还请太子随我等走一趟吧。”
官兵见御史大夫抬手,作势缉拿太子,被五皇子挡在前面。
御史大夫挑眉道:“五皇子殿下,今日之状,微臣会同陛下实话实说,当心判您包庇贼人之罪。”
“安旭,退至我身后!”太子低喝一声,见对方不动,便拉着五皇子挡在身前的手,强制将他拽至身后,对御史大夫说:“五皇子年少轻狂,御史大人何必同他见识?只是……”
随即,太子迈出步伐,沉稳冷静地朝御史大夫走去。
五皇子没拉住他,被官兵用兵器拦住。
御史大夫以为他认罪服从,冷笑一声。
“御史大人,究竟谁是真贼人,你我心知肚明。”太子侧身立于御史大夫近旁,身距不足一尺,面色淡然道,“助纣为虐,须知多行不义必自毙。”
噗通、噗通……
不知是谁的心跳加快。
“押走!”眼见御史大夫气急败坏之色,官兵已将兵器移至太子脖颈——
这一趟下了昭狱,无非就一个结局:被严刑逼供、一切莫须有的罪名诸加己身,最后难逃一死。
“今奸佞当道,本宫蒙冤受难,誓不同流合污——”
太子冷冷地瞥了一眼,以迅雷之势上前一步,毅然决然地对自己脖颈抹去。剑根本来不及躲闪。
血液喷洒,染至御史大夫的官袍之上、毫不掩饰的惊愕表情。
“死,不,认,罪!”太子正色,逐渐失力地倒了下去。
“哥哥——”常安旭呼吸一滞,几乎本能地、不顾一切跑至太子跟前,跪倒在地,眼泪不受控地滴落。
毫无预兆地、始料不及的一幕——空气中逐渐弥漫出浓烈的血腥味,讥讽、刺鼻。
“太子畏罪自刎,”御史大夫思想转了好几个弯,反应过来,对一旁使了使眼色,虚张声势道,“将士听令,查抄东宫!”
宫人慌忙四散奔逃,五皇子顾不上太子的遗体,面带愠色地奔宫里去。角落里有只刺猬逃窜着,隐匿于人群的视线中。
太子府,已乱成一团。
荒诞闹至夜半时分,官兵锁紧大门,草草贴下封条。
待人烟疏散,见一人隐于月色,脊背尖刺收缩,慢慢拢于长袍之下。他上前几分,伸手触摸还未沾牢的封条,血腥味经久不散。细思一番,遂消失在黑暗之中。
次日一早,听闻皇帝对太子之死大怒,想来是有人画蛇添足,五皇子不过为太子伸冤,却被皇帝迁怒囚于深宫。
商贩对于城中恢复秩序显然喜闻乐见,前阵子蛇妖闹得人心惶惶的,可是快憋坏了。“听说了没,那蛇妖就是太子变的!”
“这话你也敢乱讲,忘记大理寺前几日如何说了?根本没有蛇妖!”客人挑拣着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时搭几句话。
见那个商贩侃侃而谈,分明是不认同对方:“大理寺的话你也能全信?没发现吗,太子死后,城中的蛇少了许多,不是他操纵的还能是谁?”
“你先别管城中的蛇有没有少了……”客人不经意地看到什么不妙的东西,连连后退——“你身上倒是多出一条。”
“啊——”商贩反应过来,大叫声把邻里都吓了一跳,但他也顾不了其他人的想法,不着其法地胡乱甩着,这回的蛇却是牢牢盘在他身上,怎么也甩不掉。看起来真是十分滑稽。
“别动!”
不知谁喝了一声,商贩果真下意识地定在原地,用余光瞄着蛇的动静。
男子对着蛇的七寸精准一揪,这蛇不甘心地嘶叫几声,最后耷拉下去。男子在摊上找了个笼子,随手扔了进去。
身上的负重减轻,商贩顿时松了一口气,“池兄弟,多谢,这些东西你拿着,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一看,是一打鸡蛋。
男子无奈摆了摆手,忙推拒道:“不用不用,举手之劳而已。我正准备去书肆呢。”
“那你快去吧,”商贩也就不坚持,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晚点请你喝酒啊!”
男子温声道了句“好”,片刻不停地赶往书肆。
近日科考在即,书肆里大多是温习的士人,文人雅客来了可能都没处容身。
不过好巧的是,男子来时已经有人为他留了一个位置。
“池微,这里!”一个士人低喊了一声,朝他招了招手。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苏公子,多谢,要不是你,我今日怕是要白来一趟。”
“我是特意来此处找你的。祖母年岁已高,上次多亏了你处理了那条蛇,她才不至于被吓到。话说回来,你怎么一点也不怕这些?”
池微想起他第一次硬着头皮跟山夫学抓蛇时,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他又镇定地笑了笑,说:“熟能生巧罢了,你我皆为士子,互帮互助也是应该。只是我若有题难解,你可莫要嫌我叨扰。”
“自然乐意解惑。”苏士人表达自己的来意,“今晚你就别回客栈,来我家,祖母说好久不曾见你。”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池微此前已来过几次苏府,轻车熟路地向苏父苏母问好后,对老夫人就像见到亲人一般,笑脸盈盈地十分亲昵,“太夫人近来可好?晚辈几日不见如隔三秋。”
“一切都好,”老夫人面色和蔼,“就等你跟子墨了,来上桌聊,上桌聊!”
见老夫人开心,苏士人也十分欣喜,开玩笑似的说:“可瞧着祖母倒像是池微的祖母了。”
几人落座之后,见桌前少了一人,池微便问:“怎么不见裴宇兄?”
苏裴宇是苏子墨的哥哥,一来二去的,与池微也是熟络。
老夫人摆了摆手,道:“莫等他了,他当值从来不曾准点回来过。”
话音刚落,门外风尘仆仆的走进一个人,手上提的是药材,对老夫人说:“祖母这话真是让孙儿伤心呐!您前些日子心神不宁,孙儿今日可是特意找大夫开了安心凝神的方子,这才耽搁了一会。”
说完,苏裴宇将药材递给家仆,吩咐了几句话后就落座下来。
太夫人有些意外,但笑容也掩饰不住,问道:“你今儿个怎的回来这么早?”
“最近没发生什么命案,大理寺没怎么忙活,我想着祖母便回来了。”
“油嘴滑舌。不过你司这职,天天同尸体打交道,不忙活倒挺好的。那便用膳吧。”
可谓怕什么来什么,还没怎么动筷,大理寺中的一个小吏就不请自来。
“苏行人,寺正无故死于家中,大伙儿都等着你去验尸了。”
苏裴宇看了眼身后的人,发现他们也在看着他。
众人却知,这是有命案了。
他低声对小吏说:“好,我先去准备,马上就到。”
小吏讲明了了大致的情况,避着众人,池微也只听到什么诸如“寺正”、“圣上”的话。在此之后也等不及苏裴宇,自个儿离开,足见事态的严重性。
苏父看着儿子随便扒拉了几口饭菜,试探道:“可又是毒蛇案?”
“对,”苏裴宇顶着众人探究的目光,面色有些严肃,“但这次死的是寺正,宫里已经知道消息了。其余的我不便多说,得先走了!”
苏母道了句“当心点”,眼看苏裴宇消失在大家的视野中。
此番下来,都有点食不下咽。
池微率先打破了宁静,感慨了句:“城里的‘毒蛇’倒是越发猖獗。”
苏父身为官员,一眼便能看到本质,“恐怕有人啊,借着蛇的名头肆意妄为。大理寺迟迟未能查明真相,如今又接连死的是朝廷命官,传入宫里,圣上是决不会姑息的。”
“哎,”苏父也感慨道,“大理寺确实不如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