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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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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人童年时所滋生的情绪都难免贯穿其一生,尽管它可能被未来的风风雨雨磨损,改变,但有一天她不得不放弃这尘世的一切诱惑从而远离了一切荣辱毁誉,那时的她就会选择回到生命最初的情绪中去。
王教授全名王予安,出生于江南的一个书香门第,只是常年的颠沛流离,家中人走的走散的散,许多亲戚早已没了联系。
后来机缘巧合,在国外大学里遇上自己的先生。他是一个新疆人,学成之后只想着回去。可惜时局动荡,先生到底还是没有坚持到最后。
老太太至今还记得那个已经很虚弱的男人握着自己的手,轻轻的回忆着自己童年,他说他想回去,回去看看蓝的通透的赛里木湖,去看看喀拉峻的五色花海,去草原看日出日落。
就这么听着先生的童年,年轻的教授似乎就能看见那个调皮的七八岁的男孩子在广阔的草原中大叫着,笑着,又蹦又跳的样子。
和自己满是仓皇的奔逃的总是灰蒙蒙一片的童年不一样,伊犁的阳光在男人的眼睛里始终闪着耀眼的光芒。
很久以后,也许是一场演出的最后,也许是记者询问自己今后的打算的时候,王教授忽然就这么想起来伊犁。
她想去那里看看。
回到那个男人生命最初的地方,回到他心心念念的童年。
老太太搂了搂怀里的孩子,大约是太累了,早已沉沉的睡去。
留声机还是放着悠缓的漫漫的乐曲,每个音符好似先生说的盛夏空中飘扬的柳絮,丝丝缕缕舒卷飘摇,充满了对童年的期待和谜想,老太太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孩子的小小的后背,听着小丫头节律的呼吸声,缓缓的笑了起来。
她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也总是这样,练完琴,便蜷缩在母亲的怀里,一定要她这样拍拍自己,仿佛这样做了,一天的疲倦都没有了。
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太阳很大,满院子都是它红近而紫沉稳的光芒,摇椅缓缓的摇动着,老太太眯起双眼,她仿佛看见南方小镇的自己终于爬过那面高高的围墙,看见漫山遍野金黄色耀眼的野葵花,几十万几百万几千万的花朵顺着地势铺流满溢,起伏摇荡,四面八方连接起碧蓝的天空。
她看见那个调皮的男孩子站在山的另一头冲着自己大笑,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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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林家辉过来接闺女的时候,阿暖都已经在王教授家里吃过了晚饭,在老太太的怀里看着明天要学习的谱子。
说是乐谱,也不过是几个音符而已。她还只是启蒙的阶段,这几天都在练习手势,坐姿,和五线谱。
林暖精神是亢奋的,可惜身体不允许,还没练上几个小时,就已经很疲惫了。
另一方面,王教授的严格要求也有很大的原因。
她告诉林暖,说:“要养成正确的发力和放松的习惯,手型就会慢慢的形成标准的样子,不可以使劲去想怎么让手摆的对,越想它啊,反而越不对。”
老太太带着老花眼镜,坐在钢琴椅上,手摆在琴键上,让小丫头摸摸自己的肌肉。
林暖站在小凳子上,小心翼翼的碰了碰,老太太整个肩关节肌肉是绷紧的,但是手臂手腕却是极其放松。
“来,试试看。”
林暖被报到钢琴椅上,两个小腿晃了晃去,她学着老太太,将一只手放在琴键上。
“Do.”
清脆的琴声吓了林暖一跳,她不知所措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笑了笑,鼓励到:“就是这样,阿暖做的很好。然后,再这样……”
她弯着腰,将阿暖的小指头一个个分开,对应着琴键摆好,说:“把指头啊,就想象成一把小锤子,要用力,对,手指再太高一点,恩恩,很好。”
林暖笑了笑,觉得有点意思。然后王教授就说:“那就先练着这三根手指吧,先练一个小时,然后换左手。”
恩恩?一个小时?一只手一个小时?
王教授像是恶作剧得逞般笑着说:“我就在旁边听着哦,阿暖可不能放松。还记得我讲的一个节拍么,就隔着一个节拍好了。”
小孩子的手指比较柔软,孱弱,抄古诗抄个十遍就已经累的不行了,更别说单手指发力,要强有力的敲着琴键,当林暖背后开始出汗,觉得手指开始抽搐的时候,陈姨却告诉她练习才过了十分钟。
“……”
林暖咬了咬牙,又开始练起来。
其实这时候才有点明白,钢琴并不是向看电视里如此的轻松,它需要去想去思考,它需要大量的练习,但是这样如此简单的“do”,林暖现在都不能弹出那种老太太要求的饱满通透而明亮的声音。
她听了老太太的琴声,更感到羞愧。
林暖原本是再想练一会的,但老太太说“量力而行”,才算了。
她被教授抱着,坐在她的怀里,摇椅轻轻的晃着,看着教授小的时候练习册,一个一个的念着音符比划着节拍,肌肉放松后的疲倦慢慢的涌上大脑。
她又睡着了。
所以等爸爸来接的时候,林暖脑子还有点糊涂。
怎么就晚上了呢?她想。
林家辉在陈姨的帮助下将自己的小闺女穿上厚实的棉衣,又围上围巾,才放心的告别了两位老太太。
路上结了冰,林家辉走的很慢,他感觉到闺女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脖颈上,内心没由来的安静了下来。他轻轻的抱紧了阿暖,有点不想结束这十来分钟的路途,他不想回家。
他知道家里没有人。
林之英去一个聚会了,在和林家辉大吵一架之后,自己走了。
其实说是吵架,也无非又是以前讨论过的琐事。
妻子想要在新建起来的商场再开一家店,可是林家辉不同意。
他说:“英子,当初我们出来不就是为了还钱,再存钱建房子。你看现在,欠的钱都还完了,我前几天打听过,现在老家连着地皮再建一栋两三层小楼也不贵……”
“你和谁打听过?你妈啊?”林之英对着镜子描着眉毛,说“你妈的话能听么?上次说是看病从我们这里拿了多少钱?结果呢?还不是给你弟弟结婚了?”
“家诚结婚我们也没回去,多给点钱也没错。”
“那也该直接告诉我们,林家辉,我就看不上你妈这样,拐着弯的要钱,”林之英气的把眉笔一拍,说“她要是真有事我能不给吗?说这么多,都是给你弟的。你也不想想,她这么急着叫你回去建房子干什么?”
林之英站了起来,打开衣柜,选着衣服,看也不看躺在床上的男人,说:“我看等我们建好房子又吵着让我们走呢,你那弟弟还白得一房子,多好的事儿!”
林家辉叹了一口气,关了电视。
他没说话,因为他无从反驳。
林之英又说:“我们这个商场现在看看还好,等那个新的建起来了,不好说。”
“那这样钱就不够了。”林家辉说,“你不是还想着趁着没过年再去进一批货么?”
“去问你妈要!上次借了我们的,多久了,说好一个月还,都过了半年了都。”林之英想想就心疼,说:“要是小钱我也就算了,三万五呢!我光是拿出去借利息怎么着也得有个小千把块了!”
“我再问问吧。”话是这样说的,两人心里清楚大约是要不回来了。
林之英最后披上从店里拿来的大衣,照了照镜子,说:“算了,我走了,你别忘了去接闺女。”
“知道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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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暖到家的时候,漆黑一片。
林家辉开了灯,将闺女的鞋子外套脱了,直接将这个小团子放进被窝里。
林暖睡了一觉,现在倒是不怎么想睡了,她眨巴着眼睛,问爸爸,说:“妈妈呢?”
“妈妈有事出去了,要晚一点才回来。”林家辉坐在闺女粉红色的小床上,摸摸她的小脑袋,说,“阿暖想不想奶奶啊?奶奶可想我们阿暖了,天天打电话问。”
林暖想起自家奶奶看着自己那幅嫌弃的表情,深深的表示怀疑,干脆装着听不懂,没答话。
林家辉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么小的孩子忘性就是大,才没几天,都忘得差不多了。他倒是没继续问下去,拿起书桌上一个花花绿绿的小本子,打开一看,是闺女抄写的古诗。
歪歪扭扭的字迹到后面就开始变得清楚干净,一横一竖有点写字的感觉了,而不是刚写的时候抽象的线条。
林暖窝在被窝里,也不管想着心事的老爸,从枕头后面拿出一本少年版本的红楼梦,翻到昨天折起的那页看了起来。
这本书还是前几天幼儿园放了假,林之英带她去书店买字帖和算数本的时候,林暖硬要买的。
林之英觉得小孩子字都没认识几个,不想买。
可是闺女就眨巴着她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大眼睛,这么哀求的看着自己,心都软成水了,别说是一本书,就是要星星,也得摘下来啊!
不过这本书上面还带着拼音,林之英也还能接受的。
林暖成功了这一次,打算再接再厉,把房间的弱智的童话书都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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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林之英回来的时候,林暖其实才睡下没多久,林家辉打开高压锅,特的买的粳米淘洗了好几遍,又加了点林之英喜欢的红枣,这样煮出来的白粥香气扑鼻。
林家辉对自己的手艺还是相当满意的。
他盛了一碗白粥,放了几勺糖,端给红着脸的妻子。
“我真没喝多!”林之英很高心,似乎忘记了才和丈夫吵了一架,她接过瓷碗,甜甜蜜蜜的吃着粥,说,“我就喝了一杯。诶,老林,还记得我们还在乌鲁木齐时候那个老张么?”
“哪个老张?”
“哎呀,就是那时候,在我们摊子隔壁,老是拉着你去喝酒的那个!”林之英笑着说,“人家现在可是那个新商场的头头了,今天也在呢,那西装一穿,他不说我都还没认出来!”
“什么头头!那就投资人!”林家辉听到以前好友的消息也很高兴,感叹道,“看样子混的不错么。诶,那时候多难啊,这么小的摊子,一步也走不开,天天盯着,也没个遮雨挡风的地儿……”
林之英感叹的说:“可不是么,原先这么多的人,走的走,回家的回家,现在能联系上的没几个了。”
“哦,对了,”她忽然想起来,说,“老张说是要请我们吃饭呢,后天晚上,在那个什么,什么,国际大酒店。就我们上次商场业主聚会的时候去的那个。”
“啊?有说什么事么?”
“老林你也真是的,老朋友这么长的时间了,聚个会能有什么事!到时候把阿暖也带过去,刚好让她认认人。”林之英说,“估计后天那几个玩的熟的都来,阿暖还没见过面呢。”
“也行。”林家辉又给林之英碗里加了一勺糖,说,“甜不甜?要不要再来点?”
“再来点。”
林家辉看着昏黄的灯光下妻子吃的圆鼓鼓的脸蛋,笑着说:“你还讲阿暖,自己还不是个爱甜的?”
林之英娇媚的瞪了丈夫一眼,这时候想起自己的闺女了,问:“阿暖晚饭吃了么?”
“王老师家里吃的。睡了。”
“回来就睡了?”
“没,看了一会书。”
“哦。”林之英又盛了一碗粥,吃着吃着,忽的想起来,问:“她牙刷了没?”
“……”
“快去把她叫起来,把牙刷了再睡!”林之英这会是真的瞪了一眼丈夫。
林家辉心虚的摸了摸鼻子,犹豫的说:“闺女都睡了,要不…….”
“蛀牙呢!快去快去!”
林家辉叹了一口气,还是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