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身者》西木小叶子

5、最后的决定

　　“送给你。”黎耀民将下午新买的青色丝巾送给关心怡。
　　关心怡迟疑了两秒，接过丝巾，她知道这肯定是黎耀民为了感谢自己提醒他“邀功”一事。
　　“谢谢你。”黎耀民说完这三个字，立即上车疾驰离去。

　　上海的秋天，夜里有点冷。
　　关心怡泡了杯咖啡坐在窗前研究自己的专属密码，无论自己将来效忠于军统或者是中|共，这份密码本只能是自己和上级唯一的联系方式。
　　第二天一大早，唐若昀的车如约等在她家楼下。
　　“滴、滴、滴。”唐若昀见楼上没有动静，按了几声喇叭。
　　关心怡下楼，唐若昀将头探出车窗外。
　　“怎么才下来？”
　　“昨晚熬夜写东西，被风吹到了，有些头痛，早上没起来，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还有一个小时才到上班的时间呢？”
　　“今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

　　唐若昀开车载着关心怡一路飞奔，大约二十分钟后，开车来到中通路。
　　一条蜿蜒的沥青路，路的两旁种满了法国梧桐，大约每隔10米左右一棵，树杆有水桶粗，树高几十米。这些梧桐树并不象杨树一样笔直地向上生长，而是长到大约10米高的地方向两边长，就象两排张开双臂的人。由于梧桐树上层枝条密密麻麻的交错纵横，“梧桐路”就象一条长长的“隧道”，如今已是深秋，梧桐叶子全是黄色，开车疾驰在梧桐路上，空气凉凉的。
　　“我太喜欢上海的秋天了。”
　　“如果此时踩着梧桐树叶，吃着刚出炉的红薯和糖炒栗子，喝着暖暖的奶茶，那就真的完美了。”
　　唐若昀说完，停下了车，从车子后座拿出自己一早排队去买的红薯、糖炒栗子和奶茶，递给关心怡。
　　“以前，我很喜欢经过这条有梧桐树的路，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你也看过这首词？”
　　关心怡莞尔一笑：“清风舞明月，幽梦落花间。一梦醒来，两眉间，相思尽染。只身天涯，独醉贪欢。揪心思绪无边无沿。独依窗前，任风吹，看花落，黄花树下，你是否又在轻拂玉笛，醉拔情弦？遥望千年，繁华散尽，我却痴心未改。”
　　唐若昀看着关心怡在梧桐树下开心的笑着，脸上满是宠溺。
　　为了让她感受“梧桐雨”的感觉，唐若昀上树帮她摇晃树叶，霎时间，成千上万片梧桐叶落下，如同一枚枚金叶子，甚是好看。关心怡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

　　他俩回到军统办公楼的时候，有几个同事看着他俩笑。
　　关心怡摸了摸自己脸，最终从头上摘下一枚树叶：“你怎么不帮我摘下来？”
　　“我没看见。”
　　见关心怡生气走远，唐若昀笑了起来。
　　这段时间，办公室里传着唐若昀和关心怡的恋爱。林晓月知道后，前来找关心怡质问。
　　唐若昀见林晓月前来，以为是找自己的，匆匆出了门。
　　等他离开后，林晓月这才问关心怡：“你和唐队长？在谈恋爱？”
　　“没有啊。”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我就说嘛，你不会骗我，哎～但是办公室里都在传你俩在谈恋爱。”
　　“我前几天回家的时候遇见打劫的了，脸被弄伤了，他不放心我，所以晚上下班的时候顺路送我回家的，你也知道，他租的房子离我住的地方不是很远，而且在一条路上。”
　　林晓月看到了关心怡脖子上的那条围巾，顿时喜上眉梢。
　　原来，昨天黎耀民从百货商场回来的时候，林晓月瞧见了他手上拿着的这条青色围巾，原以为他是送给庄局长女儿庄媛媛的，没成想是送给她的，难道黎队长对这个前女友还余情未了，不管他余情了没了，只要她不和自己抢唐若昀，她们就还是办公室里的好姐妹。
　　“你想什么呢？”关心怡见她愣的出神，问她。
　　“没，没什么。心怡，你得给我发毒誓，现在、将来，你都不能成为唐若昀的女朋友，如果你从我手里抢走他，那你将来···嗯，会被恶鬼缠身，没有男人疼没有男人爱。”
　　“庄局长前几天才开会说了不要相信鬼|神，提倡理性和科学，反对信仰主义和蒙昧主义，反对精神束缚，讴歌人的尊严和自由。”
　　躲在门外偷听的唐若昀听着关心怡一本正经的和林晓月这个傻乎乎的姑娘讨论无神|论，笑出声来。
　　林晓月听到唐若昀的笑声，小声警告关心怡，唐若昀以后会成为自己老公，她不允许任何人抢走他。
　　林晓月开门离开的时候，唐若昀已经站在楼梯处了，她走远，方才回来。
　　关心怡为了少些闲言碎语，以后的几天她都没让唐若昀送自己上下班。
　　唐若昀的农历生日是中秋节，这天黎耀民本想约了他俩一起到黎家过节，但是唐若昀坚持要去美孚西餐厅吃西餐。
　　关心怡本不想去的，但想来自己到上海后，除了妹妹的前任未婚夫黎耀民对自己“格外”的关心后，也就只有唐若昀对自己还不错，所以在得知唐若昀要请她和黎耀民去美孚酒店吃西餐的前一天，去了百货商场，挑了一枚树叶形状的领带夹。
　　下班的时候，关心怡出了办公大楼，发现唐若昀和黎耀民都发动了车子，四只眼睛望着自己，似乎在等她选择乘坐谁的车。
　　关心怡坐到了唐若昀的车子上，两辆车子一前一后驶出了大门。

　　美孚西餐厅里，他三人落座后，关心怡拿出自己送给唐若昀的礼物。
　　“送给我的？”
　　“嗯。”
　　唐若昀迫不及待的打开，将领带夹拿在手里，爱不释手：“你眼光真不错。”
　　“我去趟洗手间。”黎耀民觉得餐桌上气氛有点尴尬，借故离去。
　　唐若昀将自己原先的领带夹取下，将关心怡刚刚送给自己的领带夹带上。
　　黎耀民回来后，看到了唐若昀已经将关心怡送给他的领带夹带上。
　　“耀民，我已经点完餐了，给你点了你平时最爱喝的红酒。”
　　整顿饭，平时健谈的黎耀民话都很少，一直在吃菜和喝酒。
　　此时黎耀民未婚妻庄媛媛一直在家中等待黎耀民。
　　墙上的时针已经八点了。
　　“他怎么还不来？”
　　“媛媛。站在门口干什么？过来吃饭了。”
　　饭桌上，庄媛媛仍时不时看向门的方向。
　　庄夫人不停的给庄媛媛夹菜：“多吃点，妈妈见你这个月都瘦了。”
　　“妈，我是学音乐、舞蹈的，长胖了，跳舞就不好看了。”
　　“你是不是在等黎耀民呢？”庄毅冰冷的语气问她。
　　“嗯。”
　　“他爸爸黎庆华失踪有一个月了，你还是先和他保持距离，前几天我听上面的朋友说，现在戴老板担心他去了延安。”
　　“延安？叛变了？”庄夫人问道。
　　“我和女儿在说话，你吃你的饭。”
　　庄夫人见庄毅生气，便不再说话。
　　其实庄毅还有一个担心，那就是黎庆华秘密投靠了汪伪特工处，如果是这样，那女儿和黎耀民的婚事就显得多么的不合时宜，如果被重庆方面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怕是自己局长的位置就保不住了。
　　“爸爸？耀民他···我俩的婚事，你和黎叔叔怎么安排的？”
　　“先等等再说吧。”
　　庄媛媛不想在过节的日子惹爸爸生气，只好换了话题，她毕业后，不想留在华东大学当声乐老师，想进入军统工作。
　　她的这一决定惊住了爸爸妈妈。
　　庄毅一眼看穿庄媛媛的小心思。
　　“为了黎耀民吧？媛媛，你从小连菜刀都没拿过，进入军统可是要每天拿枪杆子的，你行吗？”
　　“我行。”
　　一直沉默的庄夫人这时也出言制止：“不行，媛媛，你得听你爸的，你是个女人，踏踏实实找份稳定的工作，到时生孩子嫁人。”
　　“妈，这都什么年代了，再说军统里不是有那么多女员工吗？我可以不在行动处，我当个发报员，情报员，或者事物科的小职员都行啊。”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庄毅生气的咳嗽了两声，脸色绯红。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你爸心脏不好。”庄夫人放下手里的碗筷，帮庄毅顺了顺胸口的气。
　　庄媛媛乖乖的给庄毅倒了杯水：“爸，您别生气了，去军统的事情我再考虑考虑。”
　　她等了黎耀民一晚上，黎耀民也没来找自己，打电话去他家，家里下人说他还没回家。过节的日子，他没来找自己，能去哪里呢？

　　关心怡和唐若昀、黎耀民吃完西餐，借口有事，没让他俩送自己，待他俩离开后，关心怡去了最近的商店买了两包月饼，想去美子的住处看看她，在特高课的时候，每年中秋节都是她俩一起过。
　　黎耀民不知关心怡这么晚还要去干嘛，所以当车子驶出十字路口，看到关心怡上了一辆黄包车后，便开车慢慢的跟在关心怡所乘坐的黄包车后。
　　关心怡凭借自己敏锐的洞察力，知晓有人跟踪，所以在某处僻静处下了车，下了车后便钻进了黑漆漆的弄堂里。
　　等黎耀民下车追去时，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美子的住处，已经人去楼空，没有留下一丝丝线索。
　　因此前黎阳明遭人暗杀的事情，重庆方给庄毅下达指示，借此机会，秘密杀害汪伪特工。
　　半个月的时间，军统行动处便秘密杀害了数十名汪伪特工。
　　汪伪秘书长储卫民得到上方指示，组织飓风队，暗杀军统特工，飓风队的队长正是美子。
　　这天，美子主动和关心怡联系，关心怡按照美子给的接头地址前往。
　　“什么？你是飓风队队长？”
　　“嗯。”
　　关心怡想看到飓风队捕杀人员名单，她担心有很多无辜的人也在名单上。
　　幸好，她随身带着自己调制的“药”，趁美子不注意时，下到了她的水杯里。
　　美子喝下不久便倒下，关心怡翻遍了她口袋，终于找到了射杀名单，名单上居然有唐若昀、黎耀民的名字，再细看，居然有林晓月的名字，林晓月不过是局里的一个小文员，怎么会有她的名字？
　　她赫然间想起，林晓月曾经不经意间和她提起过黎阳明在追求自己，林晓月是个颜控，而黎阳明生的丑陋，所以尽管黎阳明追求了她大半年之久，林晓月仍是没松口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不过黎阳明追求她的事情，整个军统上海站都知道，难道因为这点瓜葛，她就上了汪伪特工处飓风队的捕杀名单？
　　“别装了，起来吧。”关心怡拿名单拍了拍美子的脸，美子果真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晕倒？”
　　“我那药效厉害，喝了之后，很多脉口都是暂时封死的，刚才我掏你口袋的时候，你呼吸急促，想来是碰到你的痒痒肉了，你在尽量克制自己。”
　　“哎，看来我这业务能力真的是远远不如你。”
　　“这份名单，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是汪伪特工处行动处的处长，根据黎阳明的社会关系，缩小到这三十人。”
　　“可是林晓月只是军统里的一个小文员，她手上没沾过血，和黎阳明没有任何的关系，居然也在这捕杀的名单上，岂不是太冤屈了？”
　　对于汪伪上层的安排，美子无权决定，只能执行。

　　见完美子回来后，关心怡盘算着自己要如何搭救黎耀民、唐若昀和林晓月。
　　她和林晓月说，自己屋子里闹鬼，要林晓月搬来和自己一起住，如果林晓月搬过来，自己就能白天在局里保护她，晚上在家里保护她了。
　　没想到，林晓月天生胆子小，居然怕鬼，既然这样，关心怡只好搬去林晓月家里和她一起住。
　　“什么？你要去林晓月家里住？”听到关心怡说要到林晓月家里去住时，唐若昀的反应很是强烈。
　　“你这是怎么了？我家里闹鬼，她不敢来我家住，我只好暂时住到她家里了。”
　　“你可以来我家啊，我租的房子是两居室，你来了，我把主卧腾出来给你住，我住次卧。”
　　“去你家，那岂不是我晚上要夜夜失眠。”
　　“什么意思？”
　　关心怡笑着说道：“你比鬼更可怕。”
　　住到林晓月家里的这段日子，关心怡发现她不仅打呼噜，而且说梦话，从她断断续续的梦话里知道些关于军统的事情。

　　庄毅不知在汪伪特工处安插了谁做眼线，终于搞到了飓风队暗杀名单。但除了将此事告知给黎耀民和唐若昀，没有告诉其他人。
　　难道军统想利用这次汪伪暗杀军统特工一事，借机挑起事端，这样民心就偏向弱势一方了，关心怡想到了最直观的理由，便是这个了。如果军统真的是这么打算的，那他们和汪伪又有什么区别呢？

　　圣诞节前平安夜，唐若昀买了苹果送给关心怡，他的这一举动令局里上下都在议论他俩谈恋爱。
　　林晓月请了两个小时假，回到家里将关心怡的行李打包好，拿到了局里。
　　林晓月家里自然是住不下去了，可眼下自己要怎么保护她的安全呢？
　　12月25日，中|共多名司令、师长等联名通电全国，反对国民党枪口对内。
　　关心怡从无线电波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觉得中|共较之国民党更加顺从民意，情感的天平开始偏向中|共。
　　这日，关心怡在替庄毅整理电文的时候发现他桌上有份日文电文，通过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她很快破解那是一封清单，庄毅贿赂日本高官的清单，此时人民正是水深火热之中，湘西一带的人们吃不上饭，甚至连树皮都吃不上，他却敛财贿赂日本人，他的这个举动令关心怡彻底寒心。
　　12月30日，汪精卫与日本签订《支日新关系调整纲要》即《日汪秘约》。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卖国条约。令关心怡决心投靠中|共，利用自己的一己之力对付汪伪政权。
　　此时的军统消极对外，积极对内，条约的事情只能在中|共电台收听到，军统虽然覆盖全国七成的电台，但是电台里却丝毫没有关于条约的播报。
　　“关心怡，局长让你做一份口供记录。”庄局长的秘书敲开了策反组的门，一副着急的语气和她说。
　　昨天听说逮捕了一个汪伪特工处的重要主干，难道是他招供了？
　　关心怡进入审讯室的时候，铁架子上绑着的女人已经被打的浑身是伤，头发散乱，瞧不见样子，但关心怡通过她食指上的一颗痦子，还是认出了美子。
　　强子拿一盆凉水泼醒了美子，美子睁开眼睛看着审讯室的人。
　　庄毅坐在桌前，关心怡在他身旁坐着，面前摊着笔记本。
　　关心怡和美子对望，但眼神瞬间便移开。
　　“你不是说局长来了，你就招供吗，说吧，谁是你们安插在重庆的奸细，上次黎阳明的暴露，到底是谁透露给你们的消息？”
　　“他是···咳咳咳。”
　　美子微弱的说话声，庄毅皱起了眉头听也没有听清楚。
　　秘书告诉局长：“局长，昨晚给她上了刑，她的声带好像有点受损。”
　　庄毅一副怀疑的语气：“是吗？之前审讯过那么多人，多少男人都受不了，疼的嗷嗷叫唤，我怎么听说她昨天受了刑，一声没吭呢？”
　　“正因为一声没吭，咬坏了口腔四周。”
　　美子声音微弱的叫庄毅走近她，她全部都交代。
　　等庄毅走近了，美子突然咬了庄毅的耳朵，庄毅疼的大声叫唤，秘书赶忙踢了美子肚子一脚，顿时，美子一口血吐出。
　　庄毅捂着耳朵去包扎，吩咐强子等人：“给我狠狠的打，打到她交代为止！”
　　秘书陪着庄毅去包扎，审讯室，只有两个特工在鞭打美子，关心怡看着她，强忍着眼泪，看懂美子用唇语所说的摩斯密码。

　　晚上，关心怡按照美子用摩斯密码传递的消息，前往梧桐路的梧桐咖啡馆接头。
　　咖啡馆内，只有三桌的客人。
　　服务员端着盘子走近了问她：“女士，您几位？”
　　“我等人。”
　　一个戴着帽子正在看报纸的男子看见了她手里的蓝莓，朝着她走了过来。
　　“卖蓝莓吗？”
　　“不卖，这是给我姐姐的。”
　　暗号对上，男子带着她去了咖啡厅的包间。
　　“你是？怎么不是美子？”
　　“美子现在在军统的手里。”
　　“什么？”
　　关心怡将美子用摩斯密码传递出来的消息告诉给了前来接头的人。男子得知美子被俘，决定立刻发电给上级，营救美子。
　　听着男子说着营救计划，和嘱咐自己千万不能受牵连，猛然令她想起，军统对于被抓的人，则是尽量灭口以防叛变的做法。
　　“春蚕”是美子的代号，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因为她曾经说过，她的理想是在一个和平的年代，成为一名语文老师。
　　“我和美子一样，是日本特高课毕业，现在在军统工作，我也想为新中国解放尽自己的一份力。如果可以，我可以和美子一样，成为中|共在上海的地下交通员吗？”
　　“你的情况，美子已经和组织汇报过，组织还要开会研究，目前最关键的事情是全力营救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