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柠》刀上漂

5、翻墙

　　幸福的家庭千千万万，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安娜卡列尼娜》

　　十一黄金周，九中下午只上两节课，做完卫生大扫除后，班主任随便讲了几句话，就宣布放假。
　　学生们欢呼一声，背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像放出笼的鸟儿一样，一窝蜂地涌出教室。

　　校园里三五成群地，到处是人，都在往校门口走，在这人潮中，却有两个女生走的是相反方向。

　　她们都穿着校服，九中的校服能把人丑哭，是一套非常宽大的体育服，谁穿了都显不出腰，深灰与砖红的撞色设计，又土又难看，袖子上两条杠，兴许是为了和阿迪达斯分开，胸前印着校徽，背后用行楷写着“第九中学”，学生们背地里都称呼这是“奶奶装”。

　　最近秋老虎横行，气温突然蹿到了三十多度，其中一个女生热得受不住，把外套给脱了，系在腰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短袖。
　　另一个女生没有脱，拉链拉到脖子，像感受不到热。

　　短袖女生偏过头，对她的朋友说：“我们真的要翻墙么？校门口那么多人，我觉得你混在人堆里，他应该看不见。”
　　穿着外套的女生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这个女生就是孟宁，一转眼，已经是她来南市的第三年，六月份的生日一过，她就满十三岁了，因为小时候入学早，她比同龄人早上一年学，现在在南市九中念初二。

　　短袖女生是转校生，恰好做了孟宁的同桌，名叫萧稚子，这是她妈妈给她取的名字，萧稚子很不喜欢，想不通为什么好好一个名字，人们总是喜欢加一个字，比如容祖儿、乐基儿，还有她萧稚子，在她看来，萧稚就萧稚，叫什么萧稚子，听上去跟个日本人似的。

　　萧稚子是个大大咧咧的女生，跟孟宁沉静的性格很互补，而且两个人都喜欢看漫画，萧稚子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孟宁最铁的朋友。

　　她们两个之所以放着正门不走去爬墙，也是有原因的。

　　谁能想到呢？
　　三年前刚来这里时，孟宁还是个又矮又黑的丑丫头，张口就是粤普，不过是几个寒暑假过去，她不仅改掉了广东腔，普通话越说越标准，竟然还越长越漂亮，脱胎换骨了。

　　没了南方那边的日照强度，她白了许多，一白遮百丑，原本不是很优秀的五官，都显得很有特点了，尤其是她的眼睛，薄薄的单眼皮，眼角开的很大，这就显得眼睛也很大，而且她的眼珠清亮又有神，再加上皮肤也很好，南市地处北方，每到秋天干的脸都起皮，可她完全没有这个困扰，皮肤总是水灵灵的，奶奶装都掩盖不了她身上的青春朝气。

　　这样的先天条件，使孟宁从一干女生中脱颖而出，开始有了追求者。

　　追的最凶的是校外的一个男生，听说是三中的老大，有一天忽然把孟宁给拦住，要她做他女朋友，孟宁骂了他一声“神经病”就走了。
　　可三中大佬锲而不舍，天天都来堵她，而且他眼神还特好使，不管孟宁怎么混在人堆里，都能被他给认出来。

　　孟宁被他堵怕了，才决定翻墙回家。

　　她对萧稚子说：“你可以不用陪我一起的。”
　　“那怎么行？”

　　萧稚子反应很大。

　　“陪！一定得陪！这是朋友义气，而且老实说，我也想试试翻墙。”

　　她摸着鼻子，嘿嘿笑了两声，又担忧地看一眼孟宁。

　　“我就是担心你，细胳膊细腿的，能行吗？”
　　孟宁淡淡地说：“我技术很好的。”

　　跟她哥还有董回归、郝帅在一起，就得十八般武艺都会，翻墙属于生存必备技能，她不单会这个，还会撬锁呢，当然这些没必要跟萧稚子说。

　　萧稚子也没信，主要孟宁看着文文静静的，实在不像会翻墙的人，她转而问起另一个话题。

　　“你真的不喜欢陈俊吗？”
　　“陈俊是谁？”
　　“就那个三中老大啊！”萧稚子的嗓音拔高三个度，“拜托，人家追了你半个月，你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吗？”
　　孟宁有点冤：“他也没跟我做自我介绍啊。”

　　每次都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她又不认识他，为什么要跟他去玩？
　　有病。

　　萧稚子又问：“你真的不喜欢他吗？”
　　孟宁好奇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人家是三中老大啊，听着就好酷，”萧稚子眼冒桃心，一副花痴状，“而且，你如果做他女朋友，以后就是有老大罩的人，就像《花样男子》里的杉菜，这不是很威风吗？”

　　孟宁认真地回答她：“可是杉菜一开始被道明寺欺负的很惨啊。”
　　接下来的话题变成了讨论道明寺和花泽类谁更好，三中大佬被她们暂时遗忘了。

　　还没争出一个名堂，九中北面的围墙就到了，两人只得暂时停止争论，先翻墙。

　　孟宁低头四处看，想找到几块板砖垫脚，跟秦立他们翻墙就没这么麻烦，她哥会让她踩在他肩膀上，或者直接抱着她的腿，把她给举起来，董回归和郝帅就骑在墙头拉她上去。
　　她和萧稚子翻翻拣拣，最后在草丛里挖出了几块残缺不全的板砖，垒在墙根儿底下。

　　试了试稳不稳当后，孟宁先把书包扔了过去，然后踩着板砖，右手在墙头一掰，她就跟条游龙似的蹿了上去，把翻墙新手萧稚子看的目瞪口呆。

　　正想夸一声“少侠好身手”，孟宁就撅着屁股僵在了墙头，接着一道低沉的嗓音就贯穿墙体，砸了过来。

　　“你干什么呢？”

　　萧稚子心脏一抖，坏学生做了没五秒钟，就现了原形。

　　“怎……怎么了？是教导主任吗？”

　　她紧紧抓着书包带，随时准备跑路。
　　孟宁改成骑坐在墙头的姿势，冲她伸出一只手。

　　“没事，是我哥，你先上来。”
　　“你还有哥呀？我以为你独生，家里罚了不少钱吧？”

　　萧稚子踩上板砖，拉着她的手，费了半天劲，才以一种不雅的姿势爬上了墙。
　　等坐在墙头，她才知道刚刚孟宁僵住的原因，换她也僵。

　　墙外边儿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弄，正站着三个男生，而萧稚子只能看见中间那一个，因为他长得实在太惹眼了，个子很高，头发推的短短的，脸部线条硬朗，给人的整体感觉就是一个字——酷。

　　萧稚子一下把道明寺和花泽类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男生正单手拎着孟宁的粉色书包，他将上面沾的灰都拍掉后，把书包挂在了自己肩头，动作和神情都特别自然，仿佛做惯了一样。
　　直觉告诉萧稚子，这就是孟宁的哥哥。

　　“不错啊，小柠檬，就你这翻墙的身手，有你董哥我当年那风采了。”
　　说话的人是董回归，他正支着郝帅的肩膀，笑的十分猖狂。

　　郝帅也忍不住笑：“就是扔书包的工夫还不行，差点儿没把你哥给砸死。”

　　孟宁朝秦立看了一眼，果然发现他脸有点黑，心里顿时有些发虚，从墙头上滑下来的时候，差点扭到脚，幸亏中途秦立接了她一把。

　　她站稳后，把萧稚子也扶了下来，然后才老老实实站在秦立面前，喊了声“哥”，又指了下萧稚子：“这是我同学。”

　　秦立向萧稚子点了点下巴，当作打招呼，余光里看见孟宁的站姿，顿时皱起眉头，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上。

　　“站直，别驼背。”

　　孟宁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腰杆。

　　“拍下衣服，全是灰。”

　　萧稚子听了这话，脸蹭的一下红了，下意识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孟宁拍完屁股，秦立审问她：“怎么正门不走，来翻墙？”

　　“有个讨厌鬼在校门口堵我。”
　　“嗯？”

　　董回归当时就炸了，小眼睛都撑开了一条缝。

　　“谁敢堵咱们小柠檬？活腻歪了么？告诉哥是谁，哥给你削他。”
　　“你削谁？你能削谁？”

　　秦立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下，问孟宁：“怎么回事？你欠人钱了？”
　　孟宁：“……”

　　“不是，”萧稚子红着脸解释，“那个人在追孟宁，追了半个月了，一直在校门口堵她。”
　　话音一落，对面的三个男生陷入了集体沉默。

　　在他们的意识里，孟宁根本就不是个女的，更别提被男人追这件事，他们简直就像头一次听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知道这可能是真的，但就是难以置信。

　　郝帅最先从这种诡异中回过神，呵呵干笑：“你们初中生，挺早熟啊。”
　　董回归也尴尬地挠挠脑袋：“小柠檬大了，成大姑娘了，都有人追了。”
　　孟宁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秦立：“哥，你们怎么在这儿？”

　　“有事。”

　　秦立言简意赅地回答，走到一根电线杆子边，那里停了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是他从补车行老板那里花低价买来的。

　　他中考成绩很好，上了七中，这是南市的重点高中，一本上线率很高，每年考上清北的状元，基本就出在这个学校，就是离聚鑫巷有点远，不像九中，走十分钟就到，为了往返方便，他每天都骑自行车上下学。

　　秦立将肩上的书包放进前面的篓筐，将脚撑踢开，扶着车把对孟宁一撇头。

　　“上来，回去了。”

　　“啊？”董回归张大嘴，“哥，咱就回去啊？”
　　“不回去留在这儿喂蚊子？”

　　郝帅问：“咱们不等了？”

　　他们来这儿并不是闲着没事干，而是约了一场架，谁知道对手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倒等来了一只天外飞包。

　　“不等了，回家做饭去。”

　　秦立跨上自行车，董回归和郝帅只好也骑上了各自的自行车。

　　孟宁向萧稚子告了别，跳上自行车后座，她既不是侧坐，也不是正着坐，而是站在上面，两只手扶着她哥的肩膀。
　　萧稚子头一次见到有人这么“坐”自行车。

　　黄昏降临，头顶的天空还是钴蓝色，渐渐地朝紫罗兰色过渡，到了天际，就成了浪漫的粉红色，几只麻雀栖在电线上，被自行车的按铃声惊醒，拍拍翅膀飞入蓝天。
　　少年少女们笑闹着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