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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闵修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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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秘书发来的地址是一家位于市中心岱斗大厦最顶层的一家预约制的高级餐厅,价格昂贵,但由于观景位置绝佳,几乎可以俯瞰半个岱山市的夜景,所以常年排队,不提前半年根本排不到位置。
透明的电梯厢壁朝向大楼外侧,华灯初上,电梯匀速上升,脚下是炫目霓虹的高楼林立,繁华的车流汇成一条条笔直的灯带。
“这个刘豫,不会真的对你妹妹有意思吧,谁请普通同事吃饭会选这里?不过说真的,这夜景真挺不错的,以后周年纪念日我们也可以过来这家吃。”
江赦露出老父亲同款凝重的表情,他感觉危机重重——自己家的白菜好像要被拱了,而自己却全然不知,他双手抱在胸前,右脚脚尖烦躁地在地上点,根本没心思欣赏夜景。
“干嘛?”韩泽文好笑道,“我见过刘秘书,人长得还可以,上次还是他发现不对,去万太林坊救的你妹妹,虽然说年纪是大了小薇几岁,但私生活很干净,性格也稳重。”
“你怎么知道他私生活?”江赦不太信。
“托朋友打听的。”韩泽文捏捏江赦的手心,让他不要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他掩饰得好,外人没发现而已,这才认识短短三个月,他就敢单独带着女孩子出来喝酒,谁知道他下一步想干嘛?”江赦一脸阴霾,以最狭隘的心思,揣测所有试图打他妹妹主意的男人。
韩泽文默默竖起食指,又张开手掌,折下大拇指。
“什么?”江赦皱眉道。
“你十四天。”韩泽文幽幽道。
“什么十四天?”江赦不明所以。
“表白。”韩泽文又丢下一枚重磅炸弹,“并且表白完的第二个晚上你就和我上床了。”
“我……我们和他不一样。”
“叮。”
电梯到了顶楼,韩泽文推着动作僵硬的江赦出门,劝道:“有什么不一样的,你别这么老古板,反正我看你妹肯定比你有分寸,而且人家小薇无论酒量还是酒品,都比你好多了。”
在服务生引领下,两人绕过一片室内绿植造景,到达了壹号包间。
门口有个人正在等待,正是刘秘。
“江先生,您好,我是刚才和您联系过的刘豫。”刘秘书朝江赦伸出手。
这个男人竟然让醉酒的江薇一个人呆在包间里?江赦对他本就不佳的印象分霎时断崖式下降,无视他的礼貌的握手,冷冷道:“江薇呢?”
“在里面。”刘秘也不觉得尴尬,很自然地收回手,替他打开门,并拦住了身后的韩泽文,颔首道:“抱歉韩少,闵董交代,想单独和江先生谈谈。”
江赦转身与韩泽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韩泽文停下脚步。
江赦点点头,走进房间。
转过玄关,屋内是一张大理石圆桌,江薇与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在餐桌两端远远对坐。
岁月没有在中年男子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有眼角的细纹和历尽千帆的坚毅眼神可以看出他已不再年轻。
对方有着一双与自己八九分相似的眼睛。
江赦看了一眼妹妹,她手边放着几张纸,面上茫然无措,却并无醉意。
“哥……”六神无主的江薇找到了主心骨,立马站起来把纸递给江赦看。
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江赦略过前面,定睛在最后一行: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被鉴定人0000是被鉴定人江薇的生物学父亲。
江赦抬起头,与中年男子对视。
0000,想必就是面前这位闵董了。
“如你们所见,”闵修鸿开口,“我就是你们的亲生父亲。我今天找你们过来,就是想带你们认祖归宗,做回我闵家的子孙。”
自江赦记事起,在江家小院和母亲生活的短短十年,他不止一次想象过,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子,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过。
父亲到底爱不爱母亲,为什么每次提起父亲,母亲嘴上笑着,眼睛却像是流过千遍万遍的眼泪,噙满了哀伤与痛苦,她站在空荡的院子里,孤独地站在阳光下,散发出一股死寂的冰凉,看不到一丝流动的生机。
她常常望着自己的眼睛出神,像在透过自己看另外一个人,直到今天,江赦才知道母亲看的是谁。
或许母亲早就死在了那个细雨连绵的傍晚,死在听到闵修鸿婚讯的那一秒钟。
后来母亲自杀,他在寥寥无几的遗物中翻到了母亲留给他的一份遗书和一张卡。
遗书里,母亲述尽了对兄妹二人的不舍,她多想陪伴着年幼的子女长大成人,但她实在太痛苦,痛苦到十年来几乎没有一个夜晚不是枕着冰凉泪水入睡。
她的心已经被摔成了碎片,即使她已经坚强地尽数回收,好好地放回了胸腔里,但锐利的棱角无时无刻不在凌迟她的每一寸脏器和疲倦的灵魂。
最后,对儿女的爱终究没有敌过内心的梦魇。
“不需要。”江赦冷漠地回答。
江薇从来没有在她哥哥脸上看过如此决绝的表情。
“我和小薇,没有父亲,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见哥哥态度强硬,江薇不解地拉了拉他的手。
江宛晴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兄妹二人他们父母的前尘往事和感情纠葛,不想让他们执着于父辈的冤孽;江赦也没有把母亲的遗书给妹妹看,不想让妹妹一起承担母亲内心多年的痛楚,背负上对父亲相同的仇恨。
不管是恨一个人,还是爱一个人,都是痛苦的,特别是当恨的人和爱的人是同一个时,爱恨交杂,兵戈相向,徒留下一个面目全非的狼藉战场。
一家子的人,总不能每个人都陷入过去的囹圄里。
故而江薇对这些事一概不知,只以为当初父母不和才分开。
“江赦。”闵修鸿沉声道,“不要任性,我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你们,只是宛柔她改名换姓,我给她的卡又分文未动,所以我才迟迟找不到你们的踪迹,并不是存心让你们这么多年流落在外。现在宛柔已经……”
他眼里闪过一丝痛苦,江宛柔是他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他耗费人力物力找了整整二十年,直到现在他还不能平静地接受爱人已死的事实,虚抚了一下收缩得有点厉害的左胸口,才接着说道:“你们的母亲已经去世,理应由我来照顾你们兄妹。”
江赦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像一个旁观者,等他讲完,才平静地说:“我们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不必劳烦闵董费心。”
说完,他拉着一头雾水的江薇就要走。
“小薇!”闵修鸿再也坐不住,没有了一开始稳操胜券的姿态,急声道:“帮爸爸劝劝你哥。”
江薇咬住嘴唇,瞥了眼素昧平生的生父,又瞄了眼面若冰霜的哥哥,小声说道:“对不起,闵董,我听我哥的,我们先走了。”
闵修鸿脱力般坐回椅子,疲惫地捂住了脸。
进去还不到五分钟,江赦就带着江薇出来了,韩泽文都还没来得及从刘秘嘴里套出话来。
“走吧,文哥。”江赦看见韩泽文,勉强挤出笑来。
“怎么了?”韩泽文见他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关心问道。
江赦阴沉沉的,摇了摇头,显然正在气头上,不愿多言。
“小薇,你晚上去姨妈家睡,如果姓闵的来找你,你不要私下和他见面,闵常的工作马上辞掉,不要再去了。”
“好,哥哥,我知道了。”江薇乖巧地回答,她向来最听哥哥的话,就算有朝一日,江赦指着全是鳄鱼的池子让她往里跳,她也不会质疑半句。
只是从来没见过哥哥情绪这么差,她还是有些担心,低声拜托韩泽文好好帮她照顾哥哥。
“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到姨妈家我给你们发消息。”江薇拦了辆出租车,朝两人告别。
从包间出来,江赦周遭一直笼罩着一层低气压,纯粹的黑眸充斥怒火,双唇紧抿。
“江赦!”
“……”
“江赦,等一下!”
“……”
“我的乖乖,到底怎么了?”韩泽文没见过青年发这么大的脾气,拉住充耳不闻,闷头径直走过自家车头的人,心疼地揽住他。
江赦被拽了一下,才勉强回过神,低声道:“……他来找我们了。”
他顺从地停下脚步,将人紧紧拢在怀中,垂着头深深地埋进韩泽文温热的肩颈,像只伤痕累累重回巢穴的雏鸟。
“谁啊?”韩泽文摸了摸青年的头。
“我生理学上的爸爸。”
“……是闵修鸿?他想把你们认回去?”韩泽文诧异道,他实在没想到,江赦口中那个抛妻弃子的父亲,竟然是岱山最大的房地产开发企业闵氏集团的董事长。
“我今天才知道,我们长得那么像,特别是眼睛,简直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原来我妈妈每看我一次,都会再痛苦一次,如果当初没有我的话,她或许可以忘记过去活下来。”
“江赦,不是这样的,”韩泽文音量不大,却很笃定:“不要把错误都归咎到自己身上,你妈妈爱不爱你,整整十年,难道你感受不出来吗?要不是有你和小薇支撑着,她也许都坚持不了那么多年。”
江赦恍惚了一阵,脑海浮现出妈妈每一次看到自己的眼神,确实并非全然悲伤。
他沉默片刻,愤恨道:“他当初选择屈服于家族的安排,舍弃我和妈妈,现在他倒是功成名就……直到妈妈死的那一天,我才知道她心里那么痛苦,我却傻乎乎的,一点都没看出来……”
韩泽文也有点不是滋味,“你不想认就不认,又不能真绑着你回去当儿子,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他没有给过抚养费,就算给了,法律上也没有哪条规定要求你必须要和他天天出演父慈子孝的戏码。”
“抚养费……我妈妈留给我一张卡,里面有五百万,好像是他留给我们的,这算吗?不过妈妈没有用过,我也不想用。”
韩泽文亲了亲江赦微微蹙起的眉,低笑道:“看不出来咱们毛毛还是个隐形大富豪啊?给了也没事,你不想要,还给他就是了,大不了以后每个月定期给他付点赡养费,不过闵董估计也不差咱们这三瓜俩枣的。虽然说《老年人权益保护法》是有规定赡养人对老年人经济、生活、精神都有照顾义务,但实际操作起来也是有难度的,哎,你是不知道,上个月我接了一桩赡养纠纷案……”
韩泽文自顾自地开始讲起他之前办过的一桩官司,絮絮叨叨的话像一股清泉,浇熄了江赦大部分的怒火。
“你…别老叫我毛毛……”
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人,江赦心里突然好受了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好像也不全是坏事,心情也没有一开始那么的烈火熬煎了。
好像一切,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韩泽文推了推青年,把他赶进车里,哈了哈手,催促道:“好好好,小江同志,外面好冷,我们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