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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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人间依旧处处快活，无孔不入的灯光势要造出夜晚的太阳。
林宿窝在皮质沙发里，手上剥着橘子皮，百无聊赖地看酒保身手利索地晃着几个酒瓶，惹得年轻姑娘阵阵惊呼、咯吱欢笑，由LED灯组成的巨型招牌闪闪发光——“山谷”。
不负店名，“山谷”的座椅餐桌以环形排布，一层层向下延伸形成台阶，最中心也是最底层的一圈搭起舞台，专门请驻场乐队，一眼看去如同山谷。
店里主打西餐，不过晚间的花式调酒服务也算得上招牌，加上店主很会营销，据说还请到过某当红偶像团体表演，因此也成了这一带有名的网红店，来这消遣的人不少。
林宿这样一群刚出笼的高中生，满腔热情无需任何助燃剂即可自爆，遑论还有现场live将热浪推向一波又一波的顶峰，吃饱喝足见乐队上场，便三三两两往“山谷”底层涌去。
林宿一开始也跟着瞎玩，胡乱蹦了两首不知所谓的歌，趁着一个没人注意的机会，悄默声地坐到了最外层也是最高层的卡座，垂眼看下去全是人头和粗粗细细随音乐摆动的胳膊。
怪吓人的。
他在炫目的灯光照过来时下意识往里靠去躲避，但还是因为一张好脸引来几道视线停驻。
视线之一的漂亮女孩拿着酒杯轻磕他面前的桌子，精心描过得眉毛挑了挑，明媚大方。
林宿短暂地懵了一瞬，很快弯了眉眼笑笑，拿着加冰的柚子汁主动和她碰杯，真诚又无辜。
“不好意思，未成年不喝酒。”
女孩有些迟疑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眉眼干净，鼻梁高挺，线条分明，乌黑的头发柔顺地耷拉下来，笑起时左侧颧骨边的小痣便格外明显，显得很纯良，不像撒谎。
不过十六七岁与那条十八分界线本就相距不远，加上昏暗的夜色、明灭的灯光，更加难以分辨。因此这话没人会当真，以为是婉拒，女孩无可厚非地耸耸肩，转身走开。
但林宿这话并未作假，毕竟今天来这，庆祝他即将到来的16岁生日是目的之一，乐柯的原话是：“为了庆祝咱们迟了半个月的暑假兼我恋爱三周纪念日兼咱们分班散伙饭，以及你的生日。”
乐柯当时两眼放光，摩拳擦掌，拉着一帮被暑假班闷坏了的同学，浩浩荡荡，欢天喜地直冲“不夜街”而来。
然，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阻。
乐柯的小女朋友闹脾气没来，电话打过去全被拒接。
“你说这都什么事啊？”乐柯拉着林宿诉苦，“我都不知道哪里又惹她生气了，你说我这谈了没一个月，有半个月都在哄她。”
林宿见怪不怪，吃完了橘子开始剥龙眼，素净的手指利落地剥出白嫩的果肉，很是赏心悦目：“缺心眼儿呗。”
“不许说她，她能有什么错？”
林宿嘴角一抽：“我说你。”
乐柯嚷嚷起来，声调颇高：“我缺哪儿了？我哪次不是全心全意，心眼儿一剥开，里边赛的全是她！”
林宿嫌弃地怼开乐柯凑上来的脸：“是，这塞得都要心肌梗塞了——你说说她生日你送了什么。”
“卷子啊，”乐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着重强调，“08年的联考卷子，你都不知道多难买，还是复古典藏版，我把市里的书店都跑了遍才买到这一份，一份儿！”
“谁没事儿送姑娘卷子？”林宿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还把答案撕了，你给谁添堵呢？”
“不是她说她最爱学习吗？”乐柯真委屈，“是她自己做不出来题，骂我干什么。”
“人家没当场和你分手都是真心爱你！”
“真的啊？”乐柯又乐了，“我就说她是喜欢我的嘛。”
林宿闭了闭眼，默默安慰自己——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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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不见心不烦——谁信这鬼话。
纪听微掀眼皮，灯光映在他长而精细的睫毛上透出一股莫名的冷意。
手机在微微震动，屏幕亮起。
大白：你去哪儿了？
大白：要切蛋糕了。
大白：他们挺担心你的。
【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大白：你注意安全。
纪听并不想回，但避免被误以为是失联，落得被警察找到的丢人下场，还是应了一句。
班级群里一个小时前有人问要不要聚餐，沉寂半小时，班长才接上了一条消息，但也不是回聚餐的，而是张期末联考的成绩单，说是连夜改出来的卷子，成绩都还没往外登，让人不要外传。
群里消息立马一条条被顶了上去。
纪听草草扫了一眼，头一个还是自己的名字，分数和预期没差，随手按灭手机。
“小哥喝点什么？”吧台里的服务员微笑着推过来一张菜单，黑底白字，印在纪听眼底都是一样的漠然。
“柚子汁加冰，谢谢。”声色很淡，和外表如出一辙，只是那份少年独有的青涩感暴露了他的身份。
服务员笑容不变，熟练自然地收走酒单，取出一个新杯子倒上粉色果汁：“对，未成年人请勿饮酒。”
微小的果仁在粉色汁液中上下浮沉，冰块碰撞着叮当作响，光线透过杯壁和液体反复曲折，改变了路径，看不清来路和去向。纪听指腹贴在杯子，凉意压下了一丝隐于心底的烦躁。
偏偏旁边伸出来一只碍眼的手撞上他的肩膀，不过瞬间，粉色碎裂满地，晶莹剔透的液体横流，果仁星星点点沾在四处。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坐在他旁边，染着红发的男孩双手合十，满脸抱歉，眼底却是一抹狡黠，“我不是故意的，哥哥。”
他并未仔细隐藏小心思，也不惧被看穿，觉得不过是件调情小事，自信满满。
“哎呀，你的衣服也脏了，”男孩撩了下头发，故作苦恼，“我帮你擦一下——啊！”
纪听冷静地放下酒杯，没去看五颜六色的液体如何从男孩头上顺流而下，让精心卷过的头发塌软，眼线和假睫毛晕染成一团，彻底变得和地上的垃圾一样。
身后的尖叫和辱骂高声而起，身侧不断有好奇的视线转来。
纪听往“山谷”的出口走去，只在低眼看到腰间被打湿的衬衣、呼吸间皮肤能感受到冰凉的触感时，眼里多了丝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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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山谷”底层传来的闹声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小骚动。林宿一行人坐得远，什么也看不清，几个玩得欢的同学伸着脖子去打听，神色间都是想要凑热闹的兴奋。
也不知是因为年轻，还是实在是被学校关了太久，以至于一丝风吹草动都能扰乱少年人的心思，无关恶意。
林宿没兴趣，但也没扫他们的兴，更没有身为寿星被忽视的不满，听着他们说话，偶尔插上两句，不显得孤僻。
人群聚聚散散，接着奏乐接着舞，小插曲很快便过了。
“要十二点了，哎，蛋糕定了吧？”班长还没忘记正事，赶紧问了句。
“定了定了，等会儿就让人送过来。”
梁小梦兴奋地一拍掌：“我们还做了超大的灯牌，巨闪巨亮，今晚一定让你过得风风光光，永生难忘！”
“灯牌？你写的什么？”
“非凡林宿，所到之处，帅裂万物！”
这话说得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林宿被尬得脚趾扣底，羞耻捂脸求饶：“好朋友们饶了我吧，对寿星反复鞭尸，到底谁生日啊？”
“寿星才有这待遇嘛！这可是我们十一班全体同学，对一位拥有校园传说的伟人的最高敬意。”
关于林宿“帅裂系帅哥”的校园传说是本学期的某一天突然在新校区里冒出来的，一传十十传百，加上林宿的确长得人模人样，传言乘云直上，最后不仅老校区有所耳闻，连外校都知道了这事，说敏学有个帅哥，所到之处帅裂万物。
但其实那天只是校报社团要采访校长，林宿作为摄影师也跟着去。校长客客气气地让他们坐，夸了几句，随手指了一下林宿，说这位男同学就不错，模样周正、很有精气神，林宿刚想谦虚几句，没想到塑料凳质量太差，凳子腿直接劈叉摔了他个屁股墩。
所有人都蒙了，林宿尴尬地站起来，拎着凳子腿道歉：“不好意思啊校长，给您凳子摔裂了。”
结果扭头出了门，这事就被传成了林宿太帅，把校长凳子都帅裂了。
林宿本来还想解释，但这事说起来也丢人，都不知道从何说起。所幸学业繁重，大家只是玩笑一段时间，后来也就淡忘了，没想到还要被鞭尸。
“别人不知道，但我们可都是真心夸的，你看在场无数风流人物，还有谁能担得起这句话？”到底是班长，良心未眠试图安慰，但林宿只想让他闭嘴。
“哎，还真有一个，老校区那位第一哥叫什么来着？”梁小梦在手机上划拉了几下，“哦，纪听。”
纪听？
林宿觉得这名字耳熟，可印象里实在没有能对得上号的人脸，只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记忆——应该是在排名表上见过，的确是第一。
“可惜没找到他照片，我老校区的姐妹给我看过一眼，是这个。”梁小梦竖了竖大拇指，又赶紧补充，“放心林宿，你在我心里是两个这个！”
林宿失笑：“听说下学期老校区就搬过来了？”
“对，这下敏学总算是统一了。”
“开学是九月初吧？我怎么听说八月就要开啊？”
“我去，咱们放假都八月了，哪个癫公想的八月开？”
众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敏学！”
大家积怨已久，以“癫公敏学”为中心展开全面攻击，激情飞昂里有人随口提了一句：“乐柯怎么还没回来？不说上个厕所吗？”但很快也就滑了过去，掩埋在了话赶话中。
林宿留了个心眼，四下里看看，果然没有乐柯的身影，便在微信问他。
等了几分钟，乐柯回过来一串大哭的表情包和一个两秒的语音条。
“贝贝要和我分手。”
林宿从点开到听完都没觉得意外，往上翻他俩的聊天记录，这样的语音条已经不下五条，次次的对象都不一样。
不过乐柯缺心眼儿，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喜欢是真的喜欢，放下也就是一个决定的瞬间。
所以林宿只是随手回了个安慰的表情包，将上次发过公众号链接又发了一次。
“如何走出失恋——爱的自救指南，只要这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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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听看着聊天界面上纪白发过来的某公众号文章链接，神色难得不解。
“独自在外如何保护自己？男孩女孩一定要注意的几件事……”
纪听抬头看了眼店里的指示牌，一边走一边打字回复。
Ting：我记得你过了生日今年22。
纪白回得很快。
大白：对的。
Ting：22岁信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大白：？
Ting：老了记得少买点保健品。
大白：【哭笑】
过了没一分钟，纪白又回了一张照片。
大白：给你留了。
纪听点开图片，是个蛋糕，蛋糕上用蓝色奶油写着漂亮的“生日快乐”。
店里重金属乐队结束了疯狂的前半夜，在零点之前换上来一个姑娘。前奏音乐轻轻柔柔地响起，如梦似幻般从谷底升起，一层层漾开，在四周慢悠悠地慵懒回荡。
纪听拒绝回荡，誓作无情人、步入无情道，退出聊天界面，收起手机，没有回纪白主动伸来的名为“兄友弟恭”的橄榄枝。
一个蛋糕从他身边推过，上面点着的蜡烛傻子一样反复唱着“对所有的烦恼说拜拜，对所有的快乐说嗨嗨”。
啧，哪儿那么多人过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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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糕都要来了啊。
林宿远远地看着服务员推着一个点着蜡烛的蛋糕往这边走过来，几个同学开始折腾起买蛋糕送的纸皇冠和彩带，而乐柯还是没回来，消息也没回。
乐柯这人看着不靠谱，但好兄弟的生日总不至于也错过。
遛遛：好点没？
遛遛：没事儿，她可能只是气话，你爸妈平时吵架了不也互放狠话吗？
遛遛：回头你好好说，重新挑个礼物道个歉，说不定还有机会。
乐不可支：没戏了。
乐不可支：她说她认真的。
痛不欲生：[大哭]
发微信的功夫还没忘给自己改个微信名，痛得很到位。
林宿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乐柯以前愈合能力一流，插科打诨几句也就过了，这次这么伤心再开玩笑也不合适。
林宿拧着眉打开网页搜“如何安慰失恋的人”，还没往对话框里复制两句，“痛不欲生”又给他发了条微信。
痛不欲生：没了她，我什么都没有了。
不，你还有语数英政史地物化生技，以及08年联考卷子答案。
痛不欲生：我的世界陷入了黑夜，再也没有太阳为我升起。
地球自转并不以个人意志而改变，说了物理课要好好听吧。
痛不欲生：如果只有死前的走马灯能让我再见你一眼，那么我愿意。
……或许贝贝并不愿意被你看见。
也不知道乐柯哪里来的矫情文学，一条接一条，酸得林宿没眼看。
遛遛：停止你的发疯行为。
痛不欲生：【图片】
林宿点开图片，照片上是碎了满地的玻璃杯，角落里还有一抹红色痕迹，刺目非常。
林宿心头猛跳，立马给乐柯打电话，没人接。
“你刚说乐柯去哪儿了？”
“厕所啊。”
林宿站起来就往卫生间跑，班长拿着纸皇冠人都傻了。
“你干嘛去？蛋糕要来了！”
“救命！”
同学几个面面相觑，班长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害，尿急呗，等不了！”
驻场轻缓的嗓音随着伴奏滑入主歌。
“等等
等列车驶向了平衡……”
等啥啊，等不了！
林宿火急火燎冲进卫生间，拿出手机把照片上的地砖和脚边上的一对，果然是一模一样。
“乐柯！”
林宿环视一圈没见着人，四个隔间就里头的上着锁，立刻扑上去疯狂敲门。
“开门！”
“你别冲动！”
“听到没！”
林宿急得青筋暴起，拍得门震震作响。
“开门！”
“乐柯！”
“咔哒。”
门锁忽的开了。
林宿一巴掌正拍在门上，直接顺着惯性撞了进去，压着里面人靠在了马桶上。
灯光幽暗晦涩，呼吸在瞬间凝滞。
“等等
我们就我们都等等……”
没错，是该等等。
但歌曲已临近尾声，零点钟声已不可阻挡的气势响起，林宿的十五岁终于结束。
十六岁是新的开始。
十六岁有无限可能。
十六岁……
十六岁是未成年，因为卫生间骚扰事件被打的话，可以不被打脸吗？
林宿看着纪听冷淡且陌生的脸，绝望得想要尖叫。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