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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墓碑前的木槿花 ...


  •   指针调后。

      再次睁眼,教室里已弥漫着一股新学期的气息。讲台上,老师正讲述着开学的注意事项,粉笔在黑板上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透过斑驳的窗户,洒下一道道金色的光柱,尘埃在光柱中肆意飞舞。

      沈煜坐在一旁,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转着笔,阳光勾勒出他侧脸流畅的线条,碎发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金色。

      见白瑾醒来,他顺手将写好名字的新书推到他桌上,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名字给你写好了。”

      白瑾低低应了一声,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缓缓翻开书,内封上歪歪扭扭的“白瑾”二字映入眼帘,旁边是一朵画得极为好看的木槿花。那木槿花笔触细腻,色彩明艳,花瓣层层舒展,仿佛在书页间悄然绽放,看得出作画之人的用心。

      他想起白瑾学画画的第一天。

      沈煜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漫天星辰,兴致勃勃地说:“白瑾,我给你画画吧,我画得可好看了,老师教的第一个是什么你知道吗?”

      白瑾坐在沈煜房间的沙发上,午后的阳光透过轻薄的窗帘,在他身上洒下一层淡淡的光晕。他合上书,顺着沈煜的意思问:“不知道,是什么?”

      沈煜像只向主人炫耀小猫,从书包里翻出一堆素描纸,拉着白瑾坐下,脑袋凑得很近,两人的肩膀几乎贴在一起。

      “是木槿花,好看吗?”他眨着眼睛,眼神里是炫耀和自豪。

      白瑾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沈煜的桃花眼在阳光下散发着光芒。

      白瑾认真地点点头,声音轻柔:“好看。”

      很好看,不仅是花,还有眼前这个少年。

      他又问:“为什么是木槿花?”白瑾似乎知道答案,但又不敢确定,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沈煜拿了一张新的素描纸,笔尖在纸上轻轻摩挲,一笔一划地勾勒出一朵新的木槿花。他把画拿到白瑾脸旁,脸上洋溢着笑容,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还是对着本人画好看。”

      他没有回答白瑾的问题,但是好像已经不用回答了。

      “白瑾,发什么呆呢?”沈煜见他看着书封发呆,歪着脑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指尖带着少年特有的温度。

      白瑾缓过神,转头看他,阳光洒在沈煜的脸上,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和微微上扬的嘴角。“木槿花很好看。”

      沈煜把发下来的军训服递给他:“那还用说吗?我以后可是要考央美的!”

      “嗯,要加油。”白瑾接过他递来的衣服,收进书包里。

      沈煜哼了一声,不满道:“你就知道说加油,有点实质性的行不行?”

      白瑾觉得他是难哄的小猫,但又觉得小猫都是傲娇的,需要哄。

      白瑾:“下午就可以回家了,我陪你去写生。”

      沈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高兴地点点头,开玩笑地看向教室窗外:“让我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得寸进尺的沈小猫。

      白瑾佯装后悔,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我下午还是回家吧。”

      沈煜立马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仰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眼睛里是哀求:“不!你都说了要陪我去的。”

      算了,是可怜的沈小猫。

      白瑾忽视新同学投来的目光,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宠溺,安抚沈煜:“我开玩笑的,陪你去。”

      沈煜撇撇嘴,小声嘟囔:“讨厌鬼。”

      一上午,他们都没认识几个同学,就和前桌聊了几句,加了联系方式。对方叫周颜,人挺搞笑的,和沈煜聊得不错,还约了下次一起出去玩。

      “再见,周颜,我们回家了。”沈煜骑上车,朝周颜挥挥手,加快速度,跟上前面白瑾。

      放学时,天空飘起了雨,细密的雨丝纷纷扬扬,打湿了路面。两人单手打着伞,并肩骑进小巷。自行车碾过的路面溅起一片水花,打湿了裤脚。

      街边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在雨幕中摇曳。

      因为下雨的原因,沈煜放弃了外出写生,改成了在自己房间看电影。

      “这种天气最适合看电影了。”沈煜把白瑾按在房间的沙发里,动作带着少年的莽撞。他翻出家里的投影仪打开,放了一部奇幻电影。投影仪的光打在墙上,映出五彩斑斓的画面。

      白瑾想,现在是霸道的沈小猫。

      窗外,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户,在玻璃上留下斑驳的水渍,雨声透过紧闭的窗帘,传入屋内,带着几分催眠的意味。

      白瑾看着沈煜忙忙碌碌,推来一个小桌子才坐下,上面放了些汽水和小零食。汽水的玻璃瓶在灯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零食的包装袋花花绿绿,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白瑾拿了瓶打开,沈煜眼疾手快地凑过来喝掉了上面的汽水沫,舔了舔下唇,嘴唇被汽水沫沾湿,泛着水光。

      青橘味的,有点酸,沈煜摊回沙发上,他不喜欢这个味道。

      “真舒服。”沈煜满意地伸了个懒腰,手臂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白瑾习惯了他这样,抬起玻璃瓶喝了两口。汽水青橘的酸甜,似乎沾了小猫的味道,有点甜。

      白瑾没什么兴致看电影,倒是沈煜看得投入,情绪永远都在跟着主角走。他一会儿紧张地攥紧拳头,一会儿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脸上的表情总是很丰富。

      沈煜时不时给白瑾投喂薯片爆米花什么的,要是停了,那就证明他睡着了。

      白瑾轻轻拉过脚底的白色毛绒毯子,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沈煜,盖在他身上,抬手关掉了投影仪。

      睡着的沈小猫很可爱。

      沈煜睫毛很长,不像女孩子那么弯,直直的,像一把小扇子,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

      这是白瑾观察到的。

      白瑾坐在沙发上看着书桌上的小鱼缸发呆,鱼缸只有一条红色的小鱼,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弋,偶尔吐出几个泡泡。这是三个月前,白瑾偷偷买回来的,因为小时候那件事以后,沈煜有些逃避红色小鱼。

      “白瑾!中考结束了,我们去游乐园玩吧。”沈煜满脸兴奋,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拉着白瑾的胳膊使劲摇晃。

      白瑾嫌热,不乐意出门,最后还是沈煜又闹又撒娇,他才愿意出来。

      他们最开始坐了旋转木马,白瑾嫌它幼稚,但是他不会拒绝沈煜。阳光洒在旋转木马上,映出少年们欢快的身影。

      之后白瑾还逗他,说要去玩过山车,当然,沈煜也不服输。

      “好啊,你去玩鬼屋,我就去玩过山车。”沈煜双手叉腰,像个小大人一样。

      白瑾一下就笑不出来了。“我觉得过山车并不好玩。”

      沈煜笑了他好半天,最后两人还是决定玩摩天轮。

      白天的时候,沈煜在鱼摊前站了好久,眼睛紧紧盯着那些红色的小鱼,眼神眷恋,最后还是恋恋不舍地走了。

      沈煜:“小鱼,我们是没有缘分的。”

      晚上的时候,白瑾还是把它买回来了,还给它配了个好看的鱼缸。

      “你的鱼,我帮你抓住了。”

      白瑾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沈煜还在旁边熟睡。

      “我怎么睡着了?”白瑾揉了揉睡乱的头发,头发被压得翘起几缕,显得有些狼狈。这时连莞正好叫他们吃饭。

      连莞:“小瑾,出来吃饭了。”

      “好,我们马上来。”白瑾应了一声,摇醒沈煜。

      “起来了,阿姨喊吃饭了。”

      沈煜迷迷糊糊睁开眼,坐起来缓了一会,打了个哈欠,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洁白的虎牙:“我睡了这么久吗?都吃饭了。”

      白瑾把沙发前的小桌子推回去,转身到沙发上把沈煜拉起来,动作自然又亲昵。

      “是啊,我看你晚上怎么睡。”

      沈煜跟着白瑾出门到客厅吃饭,洗了把脸道:“今晚注定失眠啊。”

      连莞经过卫生间的时候,踹了他一脚,动作带着几分亲昵的嗔怪:“白天能跟晚上一样吗?”

      沈煜自知理亏,捂着屁股走回餐厅,拉开白瑾旁边的椅子坐下。

      餐桌上三盘菜有两盘不辣,有白瑾在差不多都是这样。连莞总爱喊白瑾来家里吃饭,在她眼中,这孩子命途多舛,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坚韧。

      父母离去后,白瑾独自生活了许多年,连莞满心都是心疼,便想在生活上多照顾他些。

      饭后,白瑾回到筒子楼那狭小的房间,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他躺在狭窄的床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面还留着一角烧毁痕迹的墙上,上面的黑色痕迹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刺痛着他的眼睛。

      “妈妈,我好累啊。他们都说木槿花坚韧,可为什么我觉得想死?”他蜷缩成一团,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泪水浸湿了枕头,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许久,他颤颤巍巍地坐起身,拉开抽屉拿药,却不慎打翻了水杯,水迅速洇湿了摊开的日记本。

      日记本被打湿的那页上,写着两篇日记。

      8月31日,晴
      好烫,沈煜,你真的好烫。你知道冰冷的雪包在温暖的手心是什么感觉吗?放下雪以后,手心会疼,你很疼吧?我想我应该死在5岁那年。

      9月1日,阴
      我想亲亲你,想尝尝你的味道,你是甜的,我并没有亲你。
      沈煜,人们说木槿花是死人花,它在傍晚时分凋零,但又在凌晨时绽放。

      在这狭小潮湿的床上,白瑾的手腕上,似有一朵红艳的木槿花悄然绽放,染红了身下白色的床单。那红色如同一朵盛开的绝望之花,在寂静的房间里蔓延。

      他在那个傍晚凋零,再也没能迎来属于自己的凌晨。这便是白瑾短暂的15年人生,他生命的全部。

      办公室里,键盘的敲击声戛然而止。沈煜坐在桌前,手指还停留在键盘上,眼神空洞迷茫。他缓缓打开日记本,被打湿的第二篇日记后面,多了一行字:木槿花的花语是永恒。

      “医生,你在听吗?”患者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沈煜回过神,连忙抬头道歉,脸上挤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不好意思,我有些走神了,你的情况我了解得差不多了,等下次复诊通知就好。”患者摆了摆手,走出了心理咨询室。

      沈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瘫倒在办公椅上,眼睛布满血丝,黑眼圈浓重,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

      这时,门被推开,周颜走进来,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他担忧道:“状态不好?”沈煜睁开眼,苦笑着说:“今天是他的忌日,我想去看看他。”

      周颜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陪你去。”

      出了医院,周颜将车停在一家花店门口,整个南川市,只有这家店卖红色的木槿花。

      “又来看他啊,我这儿刚好有新鲜的一批刚到。”花店老板熟稔地笑着,脸上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照例为沈煜包了两朵红色木槿花。沈煜微笑着点头接过,声音沙哑:“谢谢阿姨。”

      “沈煜?”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煜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看见情月站在不远处,快步向他走来。情月穿着一身简约的连衣裙,长发飘飘,眼神里透着惊喜:“好久不见,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她的目光落在沈煜手中的木槿花上,眼神里闪过一丝触动,很快便心领神会。

      沈煜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回应道:“是啊,好久不见,回国怎么不联系我们?”

      情月转身走向花架,精心挑选了几朵小雏菊,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洁白的花瓣,花瓣在她指尖轻轻颤动:“这不是还没联系就碰到你了?”

      付完钱后,她抱着花走到沈煜身旁,轻声问:“你是开车来的吧,方便捎我一程吗?”沈煜微微点头,带着情月来到停车的地方。

      周颜坐在驾驶座上,正低头调整着车载导航。听到拉车门的声音,他抬起头,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刚回国就来看人啊?”

      情月跟着沈煜坐到后排,笑着对周颜说:“是啊,好久不见,周颜,麻烦你啦。”周颜摇了摇头,柔声道:“不麻烦。”随后,他发动车子,双手稳稳握住方向盘,车子缓缓驶出。

      车窗外,城市的喧嚣渐渐远去,三人都沉默着,各自沉浸在回忆里。

      周颜的车子向着墓地稳稳前行,只有窗外的风轻轻拂过,仿佛在诉说着那些未说出口的回忆。风透过车窗的缝隙,吹乱了沈煜的头发。

      不多时,车子抵达了墓地。周颜熟练地将车停稳,轻声说道:“你们去吧,我在车里等。”情月微微向后靠去,目光透过车窗,望向那片宁静又略显肃穆的地方,思绪也随之飘远。

      沈煜拍了拍情月,下车离开,她擦掉眼角的泪,朝着和沈煜相反的方向走去。

      沈煜在墓碑前盘腿坐下,微风轻拂过碑前的木槿花,花瓣轻轻摇曳,像是在回应着沈煜的到来。他凝视着墓碑上少年15岁的照片,那是一张面容冷淡的脸,眉毛上的浅疤被额前碎发挡住,这也是沈煜找到的白瑾唯一一张证件照。

      照片上的白瑾眼神深邃而空洞,藏着无尽的悲伤。

      风突然大了些,吹翻了木槿花,沈煜赶忙伸手扶正,动作慌乱而急切,轻声笑道:“白瑾,你是不是知道我来了?”

      没有回应,他却自顾自地说起来:“白瑾,你10岁了,可我都25了。去年我研究生毕业,今年已经是个心理医生了,很厉害吧?”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我有乖乖听你的话,重新拿起画笔。”

      泪水夺眶而出,他抬手去擦,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可是我好像再也画不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墓碑前的木槿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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