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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Vlog09 夜壑孤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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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片区派出所,俩偷拍的男的态度相当恶劣,抵死不认:
“怎么了警察同志,我又没把人怎么着,搭讪违法啊,见到美女不能拍啊,是这女的打人,我头还痛呢,可能还有脑震荡,哎哟不能说,越说越痛,赔钱赔我钱!”
“就是,她是不是有什么病啊,跑出来乱咬人,神经病吗。”
骚扰行为没有造成实质伤害,民警只能做教育处理。
窦柠肚子不舒服,头晕目眩,强撑着坐在一旁。
那个高中女孩子也在,特不怕事,很像以前的她。
窦柠翻了翻包,还有一只刚从面包店买的肉桂贝果,她拿给那个女孩子,轻声问:“饿了吗?”
女孩子摇摇头,“谢谢姐姐。”
窦柠看了看门外,沈持下楼去了,还没回来。
那俩男的就坐在她对面,空气似乎都浑浊了,她吐出一口气,保持冷静。
愤怒是一种尖锐的平庸,有人曾经这样告诉她。
连释迦炸了,她是个暴脾气:“我呸!恶臭男说的就是你们!”
男的一副街溜子样,牙尖嘴利地回:“哟是吗,你们女的纯洁,白莲花儿似的,网络暴力搞事的可不是我们男的。”
混淆是非,连释迦要打人了:“我说东你说西,老娘今儿废了你,垃圾败类人渣!”
“安静!!!”民警拍了拍桌子,“你们把这儿当菜市场啊!都别吵了!”
因为从小的生长环境,窦柠习惯了忍耐和息事宁人,但触及底线的事,她必须据理力争。
也许手机“听到”了他们的争端全过程,一刷新闻,恰好都是相关信息,窦柠点开几个链接,眉头紧皱,又舒展,“警察同志,这俩人是惯犯了,经常以拍照的名义加女孩子微信,言语极其猥琐,其实就是性骚扰。您看这条新闻。”
警察接过手机看。
偷拍男变了脸色,立刻跳脚:“污蔑!你这叫污蔑!”
窦柠冷漠着脸,“怎么,这会儿怕了,敢做不敢当吗?”
说完,腹部绞痛,她难以直坐,弯了下腰。
沈持就是这时候回来的,他一进来,场子镇住了,河倾月落。
他问窦柠:“你怎么了?”
窦柠五指掐住掌心,指甲陷进肉里,“就,胃不太舒服。晚上喝了拿铁,乳糖不耐。”
连释迦把窦柠搂住,护犊子的姿势,看沈持的眼神很凶:“你离她远点儿,她就什么都好了。”
沈持看了连释迦一眼,威严的目光,震慑性十足。
连释迦不敢说话了,表情还是恶狠狠的。
章乐桃跟在沈持后面,她是梁江集团的首席法律顾问,年过半百的律政佳人,擅长处理公司商事和经济纠纷的案子。窦柠认识她,那年六月的双廊一直在下雨,章乐桃穿一身黑套装,跟她说,妹妹别哭了,节哀。
那俩猥琐男起先还嚣张,以为无事发生,笔录做完,指不定还能敲窦柠一笔,见到这阵仗,开始结巴:“怎...怎么,少拿律师来吓唬人,我们又不是法盲,这件事说穿了,我们是受害者,我头上的伤就是证据。”
章乐桃把公文包放下,干练又沉稳,专业人士的魅力拉满,“我劝你们少说话,多说多错。现在说实话写保证书,还是等会儿跪着求原谅?”
其中一个男的嗤笑:“跪下?要跪也是那女的跪,长得挺好看,行为粗鲁,有病就去看哈。”
不见棺材不落泪。
章乐桃的律师小时费贵出天际,所以效率封神,她把笔记本电脑打开,面向警察和他们,点了一下空格键。
那俩男的看着看着,喉结吞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登时紧张起来:“不...不是,那冰淇淋店根本没有监控啊,你这视频是P的,肯定!”
章乐桃不给眼神,收走笔记本,“关于视频的真假,法院可以鉴定。下次说痞话前,先看看天,再检讨检讨自己,平时是不是做了太多坏事,终于踢到了铁板。”
章乐桃进警局前,找到冰淇淋店对面的监控,合法取证,又树藤摸瓜,查出这俩人在社交平台上的账号,拍摄的视频内容极其下流猥琐,甚至开课教人PUA女孩子。
她问沈持,处理到哪种地步?
沈持笑比河清,说,人说了不该说的话,总要付出代价,柿子长那么甜,可不是为了让人捏的。
窦柠在笔录上签完字,实在抵不住疼痛,连释迦扶着她下楼。
那个高中女孩子的父母来接她,窦柠看着他们上出租车,感到羡慕。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高三。
当时她加入了学校的文学社,文章被张贴在校园里的展示栏里。工工整整的钢笔字,写了三页。
班上几个女同学去看了,隔天傍晚在学校门口的炒饭店看见她,语气说不上是嫉妒还是讨厌:
“哟,这不是大作家吗?”
“什么大作家,写自己家里那点儿破事,博取同情,老师就给高分,她爸爸死了很了不起吗,家里只有外婆照顾她了不起吗,成天就说,高考也不能加分啊。”
“就是,怪不得甘如微她们不和她玩儿,穿得脏兮兮的,一天只会拿她爸爸卖惨,这本事厉害哟,以后长大了指不定怎么骚呢。可能到职场上老板也喜欢吧,发加班的照片儿,有意无意地晒,证明自己很努力,我妈说他们单位就有人这么干,半年后就升职了。”
“啊,太假了吧,窦柠你怎么这样啊,亏我以前还给你捐过款。”
窦柠咬了咬唇,买了一份鱼香肉丝炒饭,六块,没加蛋,听完什么都没解释,背对着她们。
厨房里的辣意钻到眼里,脸颊滚烫,她眨了眨睫毛,面无表情。
沈持原本到门口买一瓶可乐,看到熟悉的身影,准备进去打个招呼,顺带付钱,结果他进炒饭店就听到以上对话。
窦柠的背影纤瘦,仿佛在春风里摇曳的杨柳枝。
他不知道她那么强硬的人,面对这些刻薄的话怎么会如此沉默,连头都不敢回。
沈持拎着一瓶可乐,上下摇了摇,跟开香槟似的,对着那拨人就开。
“啊——”
“天啊——”
“疯了吗——好黏——”
沈持那天没穿西服,一件黑色短皮衣,袖口带铆钉,身形高大,眼眉是她们不曾见过的肃穆凛然,嘴角带着坏。校园里的男孩子永远没有这种气场。
沈持把可乐瓶扔进垃圾桶里,抱着手臂冷笑一声,“叫什么,你们才十七八岁就这么骚?”
男人过于社会,那群女孩儿哪里被这样扫过颜面,太羞耻了,全都红了脸,一窝蜂跑走了。
窦柠站在店内的角落,抽出筷桶里的一次性筷子,自顾自地打包,好像一切与她无关。
头上的泛黄灯泡结满蛛网,老墙皮裂开,她就像木桌上油腻的污渍,努力擦拭,不能保持洁净。
沈持看着窦柠的背影,怒其不争地:“窦柠。”
窦柠没理,当没听到。
沈持又叫了一声。
窦柠终于转过头,“什么事?”
沈持伸脚勾过一只板凳,坐下,敞开腿,微微眯眼,“人家都骂到你跟前了,不反驳的吗,你那么怂吗,那天跟我撒泼,不准我跟章律进你家的门,不是很能吗?”
窦柠的语气淡,不是虚弱,而是倔强到一定程度,看淡人情的失落,“反驳什么,多说一句都是教她们,她们那点儿词汇量可能连大学都考不上。而且,她们不就是想看我哭吗,我偏不,气死她们。”
沈持盯着窦柠的眼睛,很清冷的眼瞳,心蓦地被烫了一下,他缓缓笑了,“厉害。”
窦柠皱眉,“厉害?”
沈持没解惑,瞥过窦柠手里的饭盒,看了看墙上的菜单,走到厨房边跟老板娘点了回锅肉和清炒莲白,又加了一份番茄蛋汤,结账时,他多给了一百,说不好意思可乐弄脏了地板。
做完这些,沈持才说:“记住,愤怒只是一种尖锐的平庸。所以我说你很厉害。”
那瞬间,窦柠是一只不断被灌气的气球,收口时没被拿稳,兀自蹿到半空,漏了气,轻飘飘的。她头一回领教什么叫心动。
沈持像夜壑孤灯,一支古老的檀香,让人心驰神往。
对于同学的恶意,窦柠以前只敢背对,从来不敢回头。
因为沈持,她敢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