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墙中之蛛（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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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沃伦.卡特，即将葬身于此可怖之地。一个月以来，我的精神时好时坏，我的理智在恐惧的消磨中流逝。作为曾经联邦第一学府的一级荣誉毕业生，特别学术贡献勋章获得者，落到这样荒诞的处境是我咎由自取。
沙咔拉洞穴的发现本就是一场我主导的谋划。半年前的某个黄昏，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从研究院下班回家，只想好好冲上一个热水澡然后睡到天亮。
只是当我从浴室出来，我赫然发现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通正在接听的电话。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机在无人按下接听键后仍然违背我的意志，自己接通了电话。我也不知道对面打电话的人是谁。
“喂，喂？”我带着疑惑不安的语气问对面的人。
没有人回答我。持续了十五秒后，电话挂断。
从那天起，每晚同样的时间，我都会接到一通来自同一个号码的来电。无论我是挂断、删除或是拉黑，我的手机会接收相同的来电并接听这通电话直到十五秒后自动挂断。面对我的沉默抑或是谩骂，电话里永远保持着沉默。
我报过警，警察一无所获。在接二连三的失望后，我不再去给他们添麻烦。
四个半月前，在持续了一个半月的骚扰后，电话那头终于传来的声音。相信我，没有人在这个世间听到过这样不似正常活物亦非大自然所能发出的声音。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半个月，期间我疯狂地在研究所里和泥呷市图书馆查找古代资料。直到我意识到对面发出的是某种史前流传的旧人类中的不到一万人掌握的古语言。
现在还存在的旧人类聚集地，全世界不足五十个。我找到了离泥呷市最近的一处聚集地，那里的旧人类告诉我他们也无能为力。直到他们喊来了一位长老，那位长老听到我的复述后大惊失色，让我勿要再去了解。
可这项古语言的研究已然深深吸引了我。我要知道神秘电话的背后究竟是谁在捣鬼！我干脆请了年假，去到另一处聚集地，那是连旧人类中多数人都耻与为伍的一个族群。他们只有两百多人。
当地人告诉我，这是他们所信奉的造物主的语言。对方在说——
“沙......咔拉......”
二、
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如此惊世骇俗的说辞，可笑的信仰令我产生一定要找到沙咔拉，证明一切只是某种现象或是某个大型诈骗团体的恶作剧的信念。
回到泥呷市，我凭借搜集到的各类资料，成功定位到沙咔拉的大体位置。我万万没有想到，一切进展如此顺利。很快，市里发掘了沙咔拉。
一个月前，我带着十一位我的学生进入沙咔拉洞穴为市立研究院批准的课题进行更深入的研究。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获取一手资料。我们的确收获不菲，找到了曾经滞留的士兵们留下的日记、便条和大量文档记录。
研究进展顺利，直到半个月后我一个人在地道里闲逛，无意间我推开了一扇石门。我不是个会让感情支配理性的人，但当我看到被探照灯的光柱照亮的东西时，仍震惊不已。身为接受了最高水平的联邦文化教育的人，我本是不应表现出这般震惊的。
我所目睹的，乃是许多宏伟建筑的废墟，这些建筑巨大无朋、精巧无比，尽管建筑样式和保存状态各自不一，但所有建筑都极尽壮美。
看起来，这些建筑中的大部分都是以大理石建成，它们在探照灯的光柱下闪着白色的光辉。
然而我有幸目睹这壮观的奇迹仅仅三分钟，一切便消失不见，徒留十二块石碑立于此地腐烂的黑暗中。尽管屋顶崩落、立柱折断，但那不可能被任何事物抹去的、属于遥远得难以追忆的太古的光辉依然没有消逝。
虚空中我听见声音，听见回响，听见呼唤。我已推翻此前所有的自欺欺人的念头。我笃信我是被祂选中。
一股油然而生想要再次考察这座如神殿般精美宏大的建筑的急切攫住我全部的思绪，占据我所有的内心。那建筑后隐藏的伟大存在给予了我一个独特的机会——我们找到了记载有那些石碑以及沙坑底部裸露出的岩石上古怪符号的典籍。
我甚至找到了一本前人留下的笔记，根据内容来看，似乎是殖民战争期间那些修建地堡的军队长官之一撰写的。笔记的内容邪恶，让我恐惧。我开始退缩，想要让学生们返回地面。但第二天我便打定主意要解开这里的谜团。
三、
我的记忆一定不是客观、真实的，因为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完全超越了自然的法则，所以它一定是我这疲惫头脑的主观、虚幻的想象。
自发现那些士兵留下的日记开始，我的一部分学生神经产生不适，难以继续研究。他们显然被日记上疯狂的呓语弄得神经紧张、噩梦连连，不少人看起来都变得茫然而迟钝。
在确认他们并非装病之后，我免了他们参与研究的部分责任。又因我找到的特别的笔记，我决定让这些学生发挥另外的作用，尽他们为沙咔拉研究的一份力。
近日夜间，一些受到刺激的学生的呻吟声、尖叫声令人恼火，为了不影响其他学生的研究热情，我决定将那些心理素质不佳的学生拿去做人牲，以完成笔记上记载的祭祀仪式。我以师长就应该负责照顾好大家的理由，每日在后勤的厨房里给所有人的饮用水注射了大剂量安眠药，确保夜晚他们能安睡。
我用原本作后勤用途的房间里多余的石圈供给人牲饲料，保证他们能够活到仪式最后完成的那一刻。我私心希望作为我的学生，可以和我一同见证伟大的荣光，未知造物的降临。
可惜我总是在犹豫，偶尔我的理智阻挠我——看看那些孩子们吧！你对他们都做了什么？！但他们也不过是一群勉强掌握丁点微不足道智慧的猪猡罢了，与那些四肢着地的低等动物有什么大的区别呢？
所有人都会死，我们都将匍匐在祂衣摆的阴影下喘息求生，他们在为伟大的事业献身！我也会献身的，只是要在我完成我所追求终生的事业以后……
四、
还差一个祭品，我就可以完成最后的步骤。于是我在手机APP上下了一份提前准备好物品的订单，当然我确实也将文件袋和多余的探照灯落在了家门口（在我中途回家那次）。我默默等待着外卖员的来临。
今天我不太走运。我并没有骗那个外卖员，我的车开一半漏油停在半道上。作为一名唯物主义者，我不认可这是否会是某种悲剧的预兆。
那个外卖员将我一路送回沙咔拉的时候，我心软了。我的意思是，不一定是她，我也可以自己成为最后一个献祭者。
但是她一看就是上等品，远比我一个长年伏案搞文字工作的研究员身强体健，我想象着她无助地被我做成人棍，血流满地的样子，一定会给仪式画上美妙圆满的一笔。
我感觉脑海里有另一个我，他正喋喋不休地劝说我放弃。他疯了，沃伦.卡特，那个世俗意义上的优秀儿，是个不敢窥视世界另一面真实的懦夫！
方才他短暂占据我的头脑，劝那个外卖员回去，他要找我放在房间里的手机点确认订单。可惜那个外卖员不知道为何还是下了洞……
我最器重的学生——沈观，我特意留在最后的祭品，竟然还有意志爬过来给外卖员通风报信，他难道以为我不知道他带着那个外卖员还能上哪去？
失去转瞬即逝的时机后，我瘫倒在地。我费力挣扎着想要撑地爬起，却一次次倒进从我身体里流出的血泊中。
在双眼的血色中，我又看见近在咫尺的巨大无朋、精巧无比、极尽壮美的建筑。还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之海，它在歌唱，它在呼唤我走近。我要完成这个仪式，哪怕牺牲我自己！我要知道埋葬在沙咔拉之下无法描述的秘密！
那些士兵的牺牲不能白费，他们用性命为我铺就了一条通往成功的大道。只要，只要我能做出关于沙咔拉和殖民战争独一无二的研究，并发表到顶刊上，不，不不，这份成果必然震惊世界！
我再强调一遍，我并非为了自己的私欲，是神秘之所在、伟大之造物在呼唤我。我的研究是为了所有新人类的生存与发展！
我已经明白最后一个祭品只能是我自己。
五、
我要死了。
眼前象牙白的祭品混杂着纯黑的沙，和着朱砂般的血，一丝丝缝隙都被填满，构成我从未见过的诡谲荒诞的图画。穹顶上浮现出的它一定是一座神殿，远古的威容，尽管经历了千年万年的岁月，依然是那样无瑕，是那样神圣不可侵犯，就这样矗立在漫漫的黑暗和茫茫的沉寂之中。
明知死亡就要临近，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之心，热切地望着头顶上方美丽而神秘的神殿。我，一个普通人，现在成了见识这座被永远遗忘的神殿以及建造它的伟大造物主的第一人了！
我很遗憾，除我以外世界上所有历史研究的权威专家都不能对它进行详细的观察。
我体内的血液快速流失，我感到自己滚进了沙坑里，我静静平躺仰头注视着穹顶。在窸窸窣窣中，我的头颅最终被我的学生们的身体掩埋。
在陷入意识最后的混沌前，当我凝视那发出神秘光辉、若隐若现的石柱时，我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为异常的东西——那东西太异常了，我无法在此加以名状。
我觉得我看见了一个东西在神殿里，它时而静止不动，时而正在移动。那是什么？这时，我又开始听到那种非现实的、跟我刚来时所听到的一模一样的呼唤声。
不知为何，我想到了我前几天问沈观的一个问题：如今，那些僵直肿胀的尸体为何能保持不朽，浮上油腻的河流，淌入腐臭的黑色之海？
现下我又将随这片白色的浮沫埋葬在沙海何处？
六、
沃伦.卡特在脑中嘲笑我说他知道我看见的东西不可能是真实的，他将怀着这具身体最后的理智与意志与我一道走进那无尽的沉默、无限的深渊之中。
那我隐约看见的同壁画上刻画的蜘蛛一般，在石柱后冒头的东西是什么呢？我无法知道答案。
生机快速流逝，我的眼前飞快地跑起走马灯。我的红发永远如太阳般闪耀，小时候的我曾听说人类谁能够成为太阳，谁就是新人类之后的超人。那将是取代我们新人类的另一个无比强大的存在，正如我们取代了四分之三的旧人类那样。
我跑回家告诉供我长大的母亲：“妈妈，我想成为太阳！”
母亲的回答我已经忘记，却仍然记得那天她温柔地抚摸我头顶时温热的手掌心与脸上挂着的和煦的微笑。母亲在我考上大学后不久得了一场重病，死掉了。
她最后的话说我是她心中永远的小太阳。我很想念她，我想完成我的研究，被记录在学术史上，成为真正的太阳，我想借助祂的力量带回我唯一的亲人。
我，沃伦.卡特，现在终于清醒于自己的谵妄。我回想起母亲对我亲切的昵称——“我可爱的小红雀鸟。”所以我正如飞鸟飞往太阳那般融化掉所有的翅膀吗？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