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京往事》云黛露晞

2、第 2 章

　　在我吃掉第三笼蒸包的最后一个时，我流了泪。一开始我没有意识到，直到嘴里的包子莫名变得咸了起来，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吃起了眼泪拌饭。

　　夜晚是人类感性的时刻，而我仿佛颠倒了过来。这些年我在异国他乡唯一的依靠，我解脱了他的痛苦。他有罪，但远不至此。但我不能这样告诉陈非。

　　“陈非，他*了他。”

　　抬头说话时，我才看到陈非一直在看着我。听到这句话后，陈非默默握住了我的手。

　　“他解脱了，念念。”

　　“不是的，乔望昆就是个疯子。是我没有拦住他，我没有处理好，我肯定在什么地方疏忽了，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已经被找到了，就不可能有善果。哪怕你救得了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你延续的或许不是他的生命，也可能是痛苦。你难道真以为你们可以远走高飞吗？”

　　我低下了头，有种心思被撞破的无力感，恨恨地抽回了手。

　　突然，手机在桌子上响了起来，陈非走到一旁对着电话那边的人商量了几句，走过来看着我，笑了笑说：“欢迎回家。”

　　这下，我彻底确认，所有人都知道我回国了。

　　“望仑和我说，家里已经知道你回来了。虽然爸爸有点反感你自说自话回国，但既然回来就别再走了。正好你小姨还在医院，你去陪陪她。”

　　江义，是我的小姨，也是陈非口中爸爸的第二任妻子。所以，我并不是乔岳辉的亲生女儿，甚至不是江义的亲生女儿。乔望昆和乔望仑是爸爸原配的孩子，他们才是一家人，而我，不过是个比外人还外人的存在。

　　其实，我本不会和这个家族里的人有什么牵扯。直到四岁那年，父亲母亲外派出差，飞机掉到太平洋里，连个碎片都没找到。我被外祖接到家里，又这样平淡地过了五年。后来，外祖年事已高，相继逝世。江义成了我在世界上最后的亲人。

　　彼时，她已嫁进乔家，虽然过程并不十分光彩。在她进门之前，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护士长。正巧被安排负责乔岳辉第一任妻子的看护照顾工作，更巧的是，二人容貌相似，连名字都相近，江杰、江义。江杰重病缠身，病危通知书下了又下，最后还是没能留住。而在这期间，乔岳辉和江义的关系却越来越亲密。

　　回忆到此结束，因为陈非来了一句，“这段日子，你住我那边。”

　　“啊？”

　　“正好有个空房子，你去住一住，帮我攒点人气儿。”

　　“啊？”

　　“走，上车。”

　　“望仑哥和你这样说的？”

　　忘了提，乔望仑是乔望昆的双胞胎弟弟。同一个时刻出生的人，却天差地别。乔望昆是疯子，乔望仑早已被定为家族的接班人。他虽对我没什么好感，但至少不会折磨我。

　　这已经很好了。我想，上一辈的恩怨我也无法改变，对我无感已经是最好的态度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他根本没工夫理会我们这些人的胡闹。

　　“不是，他建议我把你送回你原来住的地方，是我和他说让你住我那儿的。”陈非倒是诚实。

　　原来，原来。九岁那年，我来到了乔家。身份所限，我尽管改了姓，也没有进入乔家的资格，所以我一直被养在外面。小姨对我也蛮好，虽然她不便频繁出入我的住所，但她总是会找到一些理由让我去乔家见她，问我近况，然后贴补我很多，至少在当时的我看来，我买任何东西都无需看价格。

　　江义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我时常想，那些感情真假参半，但确实哄得乔岳辉愿意为她一掷千金，她只为她自己。她知道人不能既要又要还要，所以她找到了其中的平衡。我学了，但没完全学会，才落得今天的下场。

　　看我沉默半天也不说话，陈非又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觉得，那个地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回去的好。”

　　我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昨晚他掰着我的脸严肃着说的那些话，我并未忘记，乔望昆过去如何对我的，我也没有忘记。

　　刺眼的阳光和摊位旁越来越多来买早点的打工人都在提醒着我，新的一天开始，但此时此刻我实在是太累了。

　　“好，但我想先休息一下。时候也不早了，你去公司吧。我打个车回酒店睡一觉，晚上你下班来接我怎么样？”

　　“不远，我送你。”陈非的语气不容商量。

　　抗议无效，我乖乖上了车。

　　感觉坐在车上只闭眼了一秒钟，陈非轻轻拍了拍我说到了。我正欲下车，他锁上了车门，对着旁边的一辆车扬了扬眉毛，“还好我送你来的，那是乔望昆的车。”

　　听到这三个字，我本能地缩了缩脑袋。陈非又看了一下，说车里没人，我这才坐直向车的方向看去。是他的风格，浮夸到令人恶心。

　　“走。先别休息了，我陪你去把东西拿下来，直接到我那儿去吧。我让陈清今天帮我看着点公司。”

　　陈清，陈非的弟弟。

　　我突然陷入一种深深的恐惧，开始怀疑回国的决定是否真的是大错特错。就像我在美国的最后一夜，在和程羽的争论始终无法达成一致的时刻，他好像预感到我要做什么，但实在已经没有劝阻的话可说时，他最后的嘱咐是让我不要独自回国。

　　如果真按程羽的计划，等新身份办理好他直接和我一起回家呢，乔望昆是不是就没有下手的机会了。而我执意要留他在外面，就是怕乔望昆找到他，可他还是找到了。甚至在很早以前就找到了，然后特意等到我回国的这天，满足他对这种变态的戏剧性场面的欲望。

　　一边想，我跟着陈非来到了顶楼，房间门越来越近，我的脚步越来越重。陈非在这里，乔望昆不能对我做什么，但只是看到那张脸，我就会止不住地反胃。

　　门开了，落地窗前的背影无需转身，就是他。

　　听到开门的声音，刺耳的声音响起，“我说你丢三落四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乔望昆边说着边拿着我的手机转身，却在看见来人的时候愣了一下，没想到陈非会和我一起出现。

　　“既然找到了就还给我吧，正好不用买新的了。”我面无表情，微微向他伸手。

　　乔望昆身边的小弟刚想接过来递给我，却被他瞪了一眼。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回来，第一个晚上连家都不回，和别的男人待在一起？”

　　“所有人里就你最没资格质问她。”陈非定定地看着他说。

　　“可以了陈非，少在这里装好人。你又不姓乔，你管起我们家的事儿来了？”

　　“乔望昆，你说这话你自己笑没笑？”

　　我拉了拉陈非的衣角，懒得和那种人纠缠，“我去拿东西，拿完就走，稍等我一下。”

　　行李原封不动地放在角落，我拿起沙发上的大衣摸了摸口袋，证件还在。

　　路过乔望昆的时候，我把手机抢了过来。

　　“真没意思，我本来还想和你叙叙旧。叙旧不成，说几句话的时间还是有的吧？”

　　我瞥了一眼乔望昆，正好我也有些事要问他。

　　“这里人多，去会客厅吧。”

　　我把行李归置好，拜托陈非再等一下。他拉住了我，用难以察觉的幅度摇了摇头，我让他放心，这里人多，乔望昆不会贸然行事的。

　　“十分钟。你没出来，我进去。”陈非用力握了一下我的胳膊。

　　“嗯。”

　　接着，我跟着乔望昆走进了屋子。

　　十分钟，我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

　　沉默。

　　我们都没有先开口，没有人打破这个局面。

　　“没话说我走了。”

　　“乔念，昨晚那个人不是程羽，真的程羽早就死了，是他*死的，是我帮你把凶手找了出来，不然你还要被蒙在鼓里和*人犯共居一室多久呢？”

　　“没话找话也不意味着你要编故事。”

　　“我是恨他，无论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你。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一定透露过过去的事情。那两次绑架，呵呵，他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他父亲死的活该，你又长过记性吗？他被领养到美国后也没吃过几次饱饭，遇见你那个时候，他养父母刚死，他连饭都吃不上。你不在酒吧惹事，炫耀这个炫耀那个，他会找上你吗？”

　　“这让我显得太愚蠢了，你知道回家后他们都怎么看我吗，我被严加看管了多久你又知道吗？”乔望昆语调有些失控，我看着门口，想着陈非会不会突然进来。

　　“因为你本来就是个又软弱又无能的人。你只会拿我唯一的家人威胁我。”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步，皱起脸做好了乔望昆挥拳打我的准备。但他没有，他沉默了一会，接着开口。

　　“不得不说，其实你们一开始确实骗到我了。找个替死鬼，一切都解决了，毕竟谁会真的去考证死者的身份呢。”

　　“一百万美金啊，妹妹，你爱上他了。”

　　“只不过，你以为是程羽*了“程羽”，其实是“程羽”*了程羽。他没有对你动手的唯一原因是留着你这个财神在身边，能捞到更多。”

　　“所以，他为什么非要跟你一起回国呢，因为他要坐实程羽的身份。”

　　“而且，我和他也没有什么恩怨，他自然不怕面对我。”

　　“实话说，他对你身世的了解可比你对他的多多了。”

　　“但我怎么会放这种人进家呢？况且是离你这么近的位置。”

　　密集的信息让我大脑突然宕机，我一时无法分辨乔望昆每句话的真假。

　　“当年的事，我对不起你。但我真的无法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我总是怕你会突然消失，我必须让你回来。”

　　“虽说为了逼你下手，我拿江义威胁你，但我只是想吓唬你一下。你小姨的病并非我做的手脚，去看看她吧。”

　　在扔出最后两句炸弹后，乔望昆没等我反应，径直离开了会客厅。我听见房间外他和陈非打招呼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纨绔子弟的样子，然后整个屋子又回归了平静。

　　“你还好吗？”

　　我扭头，看见站在门口的陈非。

　　“这次我是真的累了，天王老子来我也没法见，我必须要睡觉。”已经快二十个小时没有好好睡一觉了，我困得无法思考。

　　看我情绪还算可以，陈非松了口气，喊了服务生帮忙把行李送下去放到车上，然后带我回了家。

　　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全身上下每个器官都在叫好。分秒内，我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一起进入梦乡的，还有两句话“你爱上他了”“当年的事，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