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现)近乡 ...

  •     “田生哥啊。”
      见谢寄愣着,罗元元有些不理解地加重语气:“余田生!小鱼哥哥。你忘记了?不是,你们之前不还一起……”
      谢寄回神,面不改色地接道:“你说他,我听岔了。他常给福利院寄东西吗?”
      “寄啊,不定时吧。反正孩子们的文具他都包揽了,加上现在很多爱心人士捐赠,孩子们其实用不完的。”
      “哦对了,”罗元元朝门外指了指,又说,“福利院重建,也是田生哥支持了一部分。那时候罗妈妈不肯要,他偷偷过来把钱丢下就走了。”
      谢寄微微皱眉:“那他应该挺能挣的,出手这么大方。”
      那么能挣,不也还是那副寒酸样?一顶帽子多少年都不换,衣服洗得发白也还穿着?那么能挣钱还不满足,要到处挣名声?
      心下不屑,谢寄嘴里却还算客气:“你们常联系吗?我是说他应该挺忙的。”
      罗元元笑道:“哪里,就偶尔发个信息。他最近一年都没回过。前阵子奶奶忌日,还是我去代他祭拜的。不过哥,你跟田生哥一直没联系吗?问他他也不说。你知道的,他那嘴不想说的还挺严。”
      谢寄不想回答,或者说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并不想告诉别人,当年他被余田生带回去时确实以为他们会是一辈子的亲人,但后来现实让他明白,就算是亲人也不可能一辈子,何况他们本来就不是。
      这些他不想提及的事,余田生显然也没给罗元元说过,所以他对他们关系的了解程度仍然停留在当年。
      最多也就是知道,他们后来闹掰了,不联系了。
      不愿在这些私事上纠结,谢寄提出让罗元元带他参观,罗元元自然十分乐意。
      洪山比晨星小了不止一星半点,硬件只能勉强算可以,但跟过去比已经好很多,起码孩子们不用住在潮湿黑暗的房间,也不用两三个人挤一张床。现在的房间宽敞很多,床铺桌椅也都簇新整洁。
      看得出来,罗元元这个院长当得挺尽心尽责。
      谢寄问出心里的疑问:“怎么一个孩子都不见?”
      “周一,他们都上学去了。”罗元元颇有些自豪,“现在政府扶持,福利院孩子也能就近接受教育,校车门对门接送,很方便。”
      原来如此,比过去是真好很多。
      谢寄了然,视线落在罗元元嘴唇上,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孩子们拿他打趣的话,便问道:“没想过做手术吗?听说现在这种治疗技术已经很纯熟。”
      “怎么没做过,我成年的时候就去做了,不过只是修复说话功能,后面还要整形我就放弃了。”罗元元笑着摆手,“没必要,我又不出去,天天待在这里,面对的都是有缺陷的孩子,我这样他们会觉得更亲切。”
      谢寄又是一怔,看到罗元元豁达的样子,他为自己的狭隘感到羞愧。这个世界,也不是所有人都以貌取人或者以貌侍人。
      一圈走完,他们又回到办公室,随便说些闲话。中午罗元元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谢寄很捧场地吃了小一碗。
      罗元元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担心地问:“你这么大个人就吃这么点儿够吗?人是铁饭是钢,小时候妈妈就这么教我们。”
      谢寄无奈地解释,不是他不吃,是身体不允许,吃多了还容易堵心。
      傍晚福利院门口来了一辆校车,大大小小十几个孩子,穿着一样的衣服,说说笑笑地进来,与此同时,几个大姐也走了进来。
      罗元元一一给谢寄介绍,孩子们嘻笑着打招呼,大姐们也礼貌问好,等他们散开后,他才解释福利院的这些工人都是兼职,节约成本的同时也形成竞争上岗的意识,不会再有过去那种妈妈对孩子不耐烦的情况。
      谢寄知道罗元元的言外之意,他们经历过的不公现在都不存在了,便不由得给他竖大拇指。
      晚上谢寄应罗元元邀请在福利院留宿,他们一起帮忙安顿孩子,十点过后,福利院终于安静下来,他们就在院子里摊开躺椅聊天看星。
      谢寄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样专注地看星星是什么时候,明明这是他小时候少得可怜的乐趣之一。
      “……谢寄多多……”罗元元呓语一样。
      谢寄却听到了,心里微微触动。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就这一声,就把他拉回到十几年前。
      罗元元偏过头来看了一眼谢寄,两人相视而笑,他转开头,感慨地开口:“谢寄哥,小时候我对你又怕又羡慕。怕你是因为你不说话不理人,羡慕你是因为大家都说你好看……”
      “我小时候挺自卑的。越自卑就越怕被人轻视,所以我那时候不停地说话,被人笑也要说。”
      “后来,你生病被田生哥带走那一次,罗妈妈回来只说你遇到好人了,却不说是谁。我是知道的,然后我还偷偷哭过,为什么我就没有遇到田生哥那样的好人。”
      谢寄无声听着,没有打断罗元元,但心里对他的每一句话都有自己的答案。
      事情跟罗元元以为的并不完全一样。
      他甚至有一种想要冲口而出的冲动,告诉罗元元他后悔过,并且仍然后悔。
      如果时光倒流,如果知道后来要经历背叛和遗弃,他宁愿那时候没有跟那个人走。
      如果知道爱一个不爱自己人那么痛,那他宁愿死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但这些,谢寄只在心里对自己说,因为,爱本身就是一件矫情的事。
      “听出来了,”谢寄轻笑,语气十足诚恳,“你已经走出那个迷阵了。你做得这么好,换作是我一定做不到。”
      罗元元也笑:“是,走出来了。托罗妈妈的福,我也成了院长,也能和孩子们一起守住这个不一样的家。我这人没什么远大目标,只是希望他们长大后离开了,只要想到在这里的时光,还能说一句‘不错’我就满足了。”
      “这目标还不远大?”
      “还行。”
      两人又是一笑。
      不知不觉聊了挺多,只是后来大多时候是罗元元自己在说,十几年的时光都浓缩在一句句家常里。
      有人走了,有人死了,有人结婚又离婚,也有人想方设法抹去在福利院的出身,林林总总不胜枚举。
      隔天罗元元用摩托车载谢寄回村。
      是他主动提出来的,谢寄没有拒绝。他没有深究自己的心思,大概近乡情怯,他需要一点支撑。
      山路崎岖,那些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山头田野,一一在眼前掠过,每靠近一点那个他一度当成家的地方,谢寄就觉得自己的心口被挤压得更厉害。
      房子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一层半的两小间,红砖灰顶,唯一变的是门前那块平地几乎被杂草垃圾堆满。
      以及屋檐下翘着二郎腿抽烟的老男人。
      摩托车在门口停下,谢寄和罗元元先后下车,老男人动作迟钝地把烟拿下来,眯起眼看人。
      男人嘴眼歪斜,头发乱糟糟像很久没洗过,衣服也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他老眼昏黄没认出谢寄,却认得罗元元。
      “是你啊,今天又是什么事,小罗院长还亲自跑一趟?”男人抽着烟,咧咧嘴,“送钱吗?上次就跟他说一次性打多点,省得麻烦你你来回跑。你再跟他说说。”
      罗元元没搭理他,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把锄头,把平地上的杂草铲掉推到一边。
      檐下的人还来劲了,常年抽烟喝酒的破锣嗓子嘎嘎笑着:“小罗院长,你管这些东西干嘛,有力气帮我把屋顶整一下,落雨就漏。我这腿动不了,不然就自己搞了。”
      罗元元拄着锄头呵斥:“你活该。我忙得很,没时间管你这些破事。还有,你别每次看到我就钱钱钱,少赌点,他每个月给你的钱足够你用了。”
      “你别乱说话,我哪里赌?一个月两千块,打发叫花子呢。我现在也就是年纪大了,你们一个个踩我头上来……”
      男人用手掌抹了一下嘴角,继续骂:“你们都是没良心的,尤其是你,一个豁嘴当个破院长还天天高贵得不得了。我跟你说,当年罗玉梅跟我说话还要客客气气……”
      罗元元把锄头一顿,眼露凶光,打断道:“死皮赖脸的东西!也就是田生哥心软,换个人看谁会管你。中风还给你看病,给你钱养老,他就是个冤大头。”
      被骂了一顿,老男人倒是安分了,不敢再接罗元元的话,转头却眯起眼打量谢寄。
      谢寄从头到尾就扫过他一眼,再没看他。他看的是这房子,是这里曾经存在过但现在再无踪迹的东西。
      “喂。”老男人从椅子上起身,手里拄着根破竹子当拐杖,走了几步站在台阶边,问谢寄,“你是哪个?看你有点面熟,穿这么好一定有钱吧,给俩买烟抽?”
      谢寄回头,面无表情,问他:“你看我面熟?”
      老男人又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视线最后落在他脸上,表情还有些疑惑。
      他没认出的人,谢寄却从来没忘记过这张丑陋至极的脸。
      就是因为他,那年余田生放下这里的一切,带着谢寄连夜离开,奔赴一无所知的城市。
      他忘不了,于是勾勾唇角,问他:“想起来了吗?”
      “你是,是……”
      旁边罗元元给谢寄解释:“他脑梗过。”
      “脑梗都没死,挺可惜的。”谢寄冷道,又问,“你想要钱?”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