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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考结束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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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三面环山,夏风裹着凉意穿涌过街道。
沈逾提着大包小包的肉类蔬菜,正浑身怨气地往家里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他满脸不耐烦地单手接起来,看见上面【陈狗】的备注后,恨不得直接挂断。
“这志愿活动我就非去不可吗?不能拒...”
“西瓜!水灵灵的大西瓜——包汁水多包甜!阳光玫瑰——皮薄个大!“穿着白背心的大叔打断了这场牢骚,背靠着堆满西瓜的大货车,上面放了个五元店里淘来的大喇叭。
潞江桥上叫卖的小贩一天一个样,今天是水果、明天是现摘蔬菜、后天是黑心切糕,他早都习惯了。
“...拒绝吗?”
过了潞江桥,拐过个角就到家了。
钥匙拧了好几下才不情不愿地打开家门,手机那边的人近乎撒娇般地恳求:
“逾哥,逾宝——来嘛,都是熟人,而且每天就做半天!你最近也...”那边的声音随着自家水晶破碎的声音戛然而止,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Defeat。
陈纪景愤恨地给打出2-10的队友点了举报,“我操他大爷的,新赛季第一天怎么全是伪人?我服了。”
“晋级赛啊?”沈逾幸灾乐祸地嘲笑着他。
——刺啦刺啦
噗叽!
那边传来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他跑到厨房开了瓶冰可乐给自己降降温。等到再躺回床上时,整个人越挫越勇,索性又开了永无止境的最后一把。
“本来是晋级赛的,结果我打了一小时还掉了三颗星。我靠我靠,别抢我射手啊!”
沈逾穿过一地狼藉的客厅,熟练地跨步避开玻璃碎片进了厨房,把从菜市场买的几袋肉菜放进水槽里。
“先挂了,等会跟你说。”
他把语音一挂,手机丢到了饭桌上。
走到卧室跟前,门口贴着的鲜红的福字已经掉了一半,剩下一半也似风中残烛。劣质油彩早褪了色,单薄的红纸耷拉着脑袋。
女人坐在床沿边,头发凌乱。背对着他刷手机,玻璃窗映出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他敲敲门框:”你要的东西我买好了,放厨房了。”
沉默。
“...要我做吗?”
无人回应。
于是他先把大的玻璃碎片扫进簸箕,细碎的直接捡。然后再用抹布擦干净水渍,至于倒在地上的花,被他悉数送进垃圾桶里了。
一气呵成,用时五分钟。
沈逾轻带上房门,刚要扑进床温暖的怀抱里,手机又响了起来。
陈纪景估计是被六分钟速溶了:“搞完了?我时间掐挺准啊。你最近状态也得调整一下,出来透透气,晒晒阳光不是挺好的。”
那边推心置腹,这边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今天周四,请我吃KFC我就去。”他懒洋洋地回道,然后往窗台上一坐,戴上耳机,阳光浸在暖烘烘的被褥里。
陈纪景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成,你来,我真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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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志愿者小组分成a组b组,上午的任务是整理打包捐赠给山区儿童的图书,和陪伴敬老院老年人。
陈纪景套着的红马甲早就被汗水浸得半湿,几个大纸箱被搬上货车,抹了把汗,又对着正跪在地上在给图书绑红绳的沈逾道:
“我跟你说,这做半天给八小时志愿时长,老有用了。你说哥们啥时候骗过你?“
“你咋好意思说最后这句的?”他嘴上是这么说,手上倒是麻利。摸个鱼的功夫又捆好几堆。
“卧槽,我就是被你这死狗骗出来了!”远处也有个声音附和。
一个胡子拉碴,高高胖胖的中年大叔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报纸卷成的喇叭筒敲打着陈纪景的头顶,胸前挂着“总负责人”的塑封牌牌。
“哎,小陈来报名的时候我可还没跟他说算时长啊——他自个就来了。”
这大叔是他们初中的教导主任,沈逾直到毕业才知道他私底下是个爱心组织的组长,好多人喜欢他。
“喂!”陆昭宜喘着气从敬老院里跑出来,对着他们招手,刘海软趴趴地贴在她额头上。
“李姐让你们找两个人去买箱冰可乐回来,喝的不够了!”
沈逾暗自想,老年人真是有品味,大夏天就应该配冰可乐。
主任一接收了任务,便给他俩使了个眼色,又刚好两个人手上的活都做完了,于是顺理成章地被当了苦力。
他往陈纪景肩上一拍:“你跟小沈去,弄完了咱们吃肯德基去,喝的我给报销哈。诶小赵啊,科学读物放这里!”
...靠。
沈逾最喜欢看陈纪景吃瘪的样,“愣着干啥?走嘞。”
但下一秒夺命飞踢就冲着他过来了,幸好他躲得快,不然高低得躺地上。
#
林风禾半靠着竹椅,双手翻着一本《人体解剖学》。
头顶的电风扇嘎吱嘎吱地转动着,似乎下一秒就要下班不干了,堆满着杂物的结账台上还插空放了两支荧光笔。
他饶有兴趣地浏览着一副副露骨的人体经络图,时不时做着笔记,兴奋的小星星不断从眼里冒出来。
毕业生没有作业要写,于是乖乖被叫出来给母亲的朋友看店。说起来其实只算每个县城都有的小卖部,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
荧光笔正灵活地在林风禾手中跃动,店门口猛地来了动静。
他下意识地把书合起收到桌下,缩了下身子让进来的人尽量看不见他。
两个身上套着红色马甲的人推门进来,与他年纪相仿。其中一个发色偏棕,身形清瘦。被汗水打湿的前发低垂着头,却遮不住明媚的双眼。
另一个,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冰柜区,势必要扫空所有的三色杯。
“你好。”林风禾从底下冒出来,做足了几百年的心理建设。
沈逾忽然看见个男生出现在柜台旁,架着副银框眼镜,皮肤有些白,眼睛像杏核般圆。眸色深,像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夜。
“你们需要什么?矿泉水可乐雪碧这都有的,成箱卖。”林风禾见这人没反应,只能自己开口询问。
他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盯着别人有点久了。
扫荡冰柜去的,此时揽了一怀各色雪糕,与满载而归的金毛犬无异。“我拿了几个方糕,咱们等会和昭昭他们扯着吃。”
“我要一箱冰可乐。”沈逾笑着套近乎:“你是老板吗?”
林风禾总有些拘谨地道:“...是。”
然后他先把金毛犬手里的雪糕都推到柜台上,“滚,你事真多。雪糕钱算你的!”,又将他一把丢了出去。
忽略了金毛犬不满的叫声,他回过头,泛着红晕的脸颊旋起浅浅的酒窝:“抱歉,麻烦你了。”
沈逾眼睛尤其好看,眼尾长却不锐利,在末端圆顿地回勾,就是双桃花眼的样。
“好的。”
林风禾走进后门的仓库,从里面搬出来一箱他昨天刚冰好的可乐,现在还残存着些冷气。
“我放这里了。”说完,目光落在那人身上的红马甲上:左胸上绣着小小的【爱心志愿者】,手臂戴了黑色冰袖防晒。
这附近是这座城唯一的县医院和敬老院,原先初中假期时就经常会有阿姨伯伯来招志愿者帮忙导医搬东西之类的,只是林风禾一直没机会参加。
沈逾十分爽快:“多少钱?”
“…还有这些。”他又无奈地点点那些快融化了的雪糕。
“50。”林风禾在键盘上摁了几个数。
“还有一瓶水,麻烦你了。”
转眼,到账的提示音响起。
“谢谢。”他对林风禾歉意地笑着,一个人全搬了出去,也没让他帮忙。
沈逾搬可乐的时候还在想,这老板一看就是被临时叫过来的,业务熟练度生涩得都有些可爱。
临走前还不忘跟林风禾攀谈:“那你要不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我们之后还会来买的,这样方便点。”
他没搭话,从抽屉里翻出来一张便签纸,在上面草草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推了过去。
门外等烦了的金毛犬伸着脖子喊:“沈逾啊,这里面有啥吸引你的?掉里面啦?“
“滚。”
林风禾隔着玻璃,看着他们玩玩闹闹地消失在视线里,只是好像在彻底消失之前,他似乎和那双眼睛对上了。
那时候的沈逾像海风,分明从未见过面,却又不由分说地闯进了他的生活里。
2
7月20日,中考出分的日子,分数线预测也会一同发布在当地的公众号里。
那天母亲破天荒做了一桌子林风禾喜欢吃的菜,尽管有一半都是外面的熟食。
不过没吃几口,她就早早地开始刷新当地的查分网站。对完答案的当天,林风禾在草稿纸上算了一遍又一遍——
他想去附中,只想去附中,这是他只对枕头和泪水说过的秘密。那是全县最好的中学,即使在那里垫底的同学,也能做其他学校的鸡头。
时针缓慢地指向了六点。林风禾在框里输入了身份证号码,他从未如此紧张过,手都有些抖。
母亲在一旁忙工作,微信提示音时常响起:“你上高中就成,我没要求。”
最上方的加载条挪动了好一会才跳出成绩。
林风禾直接拉到了总分一栏:698。尽管不及省城里的三清四御好,但附中几乎已成定局。
他在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才转头查看小科分数。亮眼的数学和理化依然充当着他的门面。比起开心和激动,现在更像是一种解脱。
终于熬过去了。
母亲听闻好消息,已经坐在沙发上在和薛阿姨通电话,一副骄傲的显摆样:“你知道吗?林风禾中考698分,这能上什么水平的啊?听起来挺高的!”
林风禾继而在手机上查看发布的分数线预测:除了与附中水平相似的直属8校的分数线略升,其余的都保持不变。他侧眼看了下仍然在滔滔不绝的母亲,又向下翻到了三中——687.5,浮动两分内。
他暗自侥幸。
刚拿起手边的书,信息提示音又响了起来。
——沈逾:你查到了吗?
——沈逾: 我693,能上三中了欸。
——。:没考好,差一点上7。
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然后对面是久久的空白。
林风禾看着停留在页面的绿色,不禁笑出了声。把停在他家窗外休憩的麻雀都惊得掉了下去。
沈逾靠在转椅上,面前的电脑屏幕泛着淡淡的光芒,桌上的书不多,最显眼的是一本牛津词典和高考3500词。
他揉揉凌乱的短发,发了几条消息过去:
——Knight:狗儿子,明天烧烤来不来?我请客。
——Yyyy:你怎么知道我英语147,分数还够上三中了?
3
高中报道日,那天下着蒙蒙细雨,沥青地上汇起好几个小水坑。
波纹圈圈散开,搅乱了生锈的云。林风禾还能够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
他和一堆人挤在一起,踮着脚查看自己的分班表。高一年级今年扩招,一共12个班级。林风禾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2班,2号楼203,学校很大,他差点迷路。
进门左拐就是二号楼,毕竟县城,所以已经来了的同学大多是相识的初中好友,叽叽喳喳地聊得很欢。
随便找了个靠后的位置,林风禾坐下来开始看那本没看完的书,耳机里放着明朗的轻音乐。
等到座位差不多满人时,林风禾身边依然空着。他前脚刚要将包放在隔壁,后脚一个人影几乎与另一个男老师同时风风火火地冲进教室,吸引了大半同学的目光。
那人上身一件印着哆啦A梦涂鸦的长袖卫衣,下身一件到脚踝的灰色长裤。脚步轻快,和老师打趣几句后被赶到了林风禾旁边。
林风禾注意力依旧放在那本书上,直到旁边的“陌生同学”把头凑了过来:“林风禾?”
“我知道是你,沈逾。“他立马躲开目光,又落回到文字上。只是思绪乱成一团毛球,怎么也看不进去。
沈逾显然对林风禾还记得他的脸而惊讶,“没想到真的在同一所学校,我本来还指望着能当校友就不容易了。“
“我得谢谢你连续一周都来我这里买水,当然记得住。”
林风禾耳机里残留的鼓点像窗外的雨一样,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地敲打着他的思绪。
先前那个差点被撞的男老师清点着人数,然后拖了个凳子一坐开始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我姓武,单名一个峰,山峰的峰,可以叫我武老师。“
武老师年龄估摸五十出头,皮肤黝黑,身形瘦削,露出的小臂上甚至还有健身过的线条。
“武大郎也可以哈,显得咱们亲近。”他接着补充。
不知道是哪个角落开始憋不住地笑,接着整个班都跟着乐呵起来。
接下来武大郎打开一个粗制滥造的PPT,开始介绍学校的师资力量,学生生源,一本率——就连背景图的蓝天白云都是清朝老画质。
林风禾是只听进去了几句话,便开始被困意缠上。
临近中午终于放了人,他站在教室门口,和其他人告别:“记得加下班级群,座位表我发在里面哦。”
回家路上,林风禾莫名其妙地和沈逾顺路,于是无奈地叹口气:“上次那个金毛…你朋友不和你一起走吗?“
“你说陈纪景吗?他又不和我顺路,还被分到3班去了。“他话里话外带着满满的怨气。每个字都咬得重重的。
“嗯,那不是挺好的,他名字真好听。”他笑着点点头。
林风禾把耳机重新戴进耳朵里,步伐走得快起来。他并非是讨厌沈逾,远离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从他旁边,快速经过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红白线条相间的校服显得她更加耀眼。林风禾从来没觉得那件校服是如此让他憧憬。
“你今天好像没什么精神诶?”沈逾跟在后面,不知不觉走到了十字路口。雨早就停了,一丝丝阳光拨开繁盛的树荫,在斑马线上撒下一片片斑驳。
“嗯。”他心不在焉地反复捏着衣角,“没有。”
林风禾是个喜欢说谎的人,把有说成无,把苦痛说成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