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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如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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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邈一出宫门,虞青就跳下了马车。
“怎么样?是咱们推断的那样吗?”她问萧邈:“太子真的选你做主审官呀?”
说是“咱们”,其实就是瑶环推断的,她负责在旁边打岔问问题,瑶环这个人真是厉害,用林舜的话说“这世上没有比她更了解东宫棋路的人了”。萧邈进宫前瑶环就说了“老叶相老辣,一定死咬着刑部主审,不松口,逼急了东宫很可能选萧邈做主审官,来个不破不立”。
果然萧邈只是淡淡地笑,却把反在背后的手拿出来,上面俨然是一卷明黄的圣旨。
“厉害了。”虞青欢呼雀跃:“快给我看看,也许龙气能治好我也说不定。”
她当了几天凡人,已经当得生无可恋,一心要回到从前无所不能的状态,但越急越没用,比如这样的天气,刮大风,她竟然也跟凡人一样怕吹风,怕冷,要坐在马车里才行。
她把圣旨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没什么效力。倒是萧邈道:“回去绕个路吧。”
“去哪?”虞青问。
“御河边走一走。”萧邈道:“我们去看看打伤你的大泥鳅,是什么样子。”
他骑着马,真带着王府的马车绕了路,今天是个大风天,御河边的柳树被吹得在风中狂舞,如同游蛇,御河边草木疯涨,水也涨了上来,虞青旧地重游,有点胆虚,还没靠近就道:“要不咱们回去吧。”
“怕什么,有萧邈呢。”瑶环开玩笑:“大泥鳅出来就让他去扛,咱们先跑。”
虞青喜欢她,她也喜欢虞青,两人一见如故,这两天她把虞青的事了解了个透彻,还笑着承诺道“渡雷劫啊,那可是大事,到时候让萧邈去给你扛,他反正皮厚,不怕疼。”
这时候她也开萧邈玩笑,萧邈并不当真,只是下了马,将马拴在柳树上,虞青见状,也只能下了马车。
“那天它就是在这咬的我。”她告状一样告诉萧邈:“先是冲上来直接就是一口,咬在背上,那时候我其实就打不过了,但我也还了它几下,然后才变成死斗,你看这地方草木这么茂盛,都是我的血呢……”
萧邈半蹲下来,抚摸地上的痕迹,地上有巨大的垄沟,如同放大的车辙。一路延伸,看得出是什么东西被压在地上,一路推过去的。
“这是我被按着打的时候留下的。”虞青不好意思地承认了:“你看这个,就是我的尾巴尖。”
“这么惨。”瑶环摸着她的背道:“那你打回来没有?”
“我也咬了它一口,虽然它皮厚,伤得没我重,但估计现在也在养伤呢。”虞青道。
萧邈往御河边走去,虞青跟在后面,别看她嘻嘻哈哈,其实那天的事也给她留下挺大的阴影,看见御河水都有点发憷。
“凡人是看不见大妖的,能看见其实是我们想让你们看见而已,修炼最早就要藏匿身形,练久了就隐形了。有些血统好的甚至生下来就是隐形的,像龙就是,所以说云从龙,风从虎,凡人看龙,只能看见云,就是这道理。”虞青见他在御河水里找,解释给他听。
“那修道的人呢?”瑶环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人是万物之灵,应该不用藏匿的。”虞青道。
她随着萧邈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御河边的那个人。
那是个十分闲散的年轻人,像是个渔夫,坐在柳树下垂钓。他穿的是农夫常穿的短褐,露出手脚来,皮肤也像是常年劳作,晒得成了麦色,但气度十分闲散。这样的大风天,他就坐在岸边,背靠柳树,头上带着斗笠,盖住了半张脸,钓竿懒洋洋地放在水中,也不管有没有鱼上钩。
虞青本能地往萧邈身后躲。
萧邈看了她一眼,她解释:“你看,这么大的风,他的衣服都不动的,他不是凡人。说不定是老泥鳅变的,是个疯子……”
但萧邈并不害怕,连瑶环也笑了。
她甚至朝那个人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那人笑了,将斗笠取了下来。
“好久不见,魏家表哥。”瑶环朝着他道,但她脸上并无笑意。
“别来无恙,瑶环。”那人笑着道,他举着斗笠,朝她身后的萧邈和虞青点了点头。
虞青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魏如意,他竟然是魏如意?”她走过去,把魏如意看了又看,不解道:“你不应该是个少年吗?”
“狐狸都可以变成人,我为什么不能变化呢?”魏如意笑着反问。虞青被他点破身份,顿时有点恼羞成怒,道:“你别以为帮过我就可以胡说八道了,等我恢复了,一定揍你。”
魏如意顿时大笑起来,他长得其实和太子眉眼间有几分相似,毕竟是表兄弟,但身形高大,皮肤是麦色,健康得过了分,不像个世外高人,倒像个武功高强的侍卫。
“你不是天天修道吗?怎么晒这么黑?”虞青对他这样子并不买账。
“天天在摘星楼,自然晒黑了。”魏如意笑着回道:“你从江南来,也没见你温柔婉转啊。”
“你!”虞青和他没来由地不对盘,还想再说,只听见萧邈冷冷问道:“是东宫叫你来的?”
“世人以心为形役,可我不在其中。”魏如意笑着道:“我是自己想来的。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问吧,一个问题,问完我就走了。”
虞青想问大泥鳅的来历,但想到萧邈的案子重要,所以并不抢着问,而是把这机会留给萧邈问案子的事。
但萧邈问了个谁也没想过的问题。
“道是什么?”他这样问魏如意。
不仅虞青惊讶,魏如意也失笑了。
“这题目可太大了。”他笑着,但竟然也能回答:“我不能告诉它是什么,我只能告诉你它不是什么。”
“道是规则?”萧邈问。
“不是。”魏如意摇头。
“道是万物运转的规律吗?”瑶环到底在檀香寺待过,问得更贴切些:“就比如这世界是一片荒野,荆棘密布,道是其中的一条路,能让你更快到达目的地,路上的障碍也更少。就如同庖丁解牛,以无厚入有间,道就是那个有间,找到它,就找到解开万事万物的方法。”
她这一番议论,已经超过世上绝大部分的修道人,虞青惊讶地看着她。
但魏如意的回答更让她惊讶。
“什么是快,什么是慢?什么又是障碍呢?为何要解开万事万物?解开和不解开的区别,又在哪呢?”他平静反问,把众人都问住了,自己又笑了起来:“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世上万事万物都是抱阴负阳,相生相成,瑶环,你着相了。”
瑶环也知道自己悟道只能到这里,笑着退下去了。
但虞青却来了斗志。
“照你这么说,那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不是道了。那你正该往世间去修道,怎么反而在宫阙之中弄筑高楼,远离人间,成为权贵的傀儡呢?”
她到底和舅舅在江南生活千年,论道这一块,还是很厉害的。
魏如意笑了。
“黄河水清,长江水浊,但都是水,你只觉得人间芸芸众生是道,不知道皇权威严也是道吗?皇帝和平民,不都是人吗?我在皇权中修炼,和在人世修炼,有什么不同呢?”
虞青辩不过他,只好搬出舅舅来。
“你说到水,我也想起一位高人来。”她昂着头骄傲地道:“我舅舅也回答过我这个问题,我问他什么是道,他说,就比如你在上游放一块木头,下游捡到了,这中间的东西,就是道。”
“中间的不是水吗?”萧邈不给面子地道。
虞青神色骄傲得很:“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但我舅舅说:‘我没说上下游之间是水啊,但你知道里面是水,因为你明白水的道。水的道是什么,是向下吗?为什么有些东西沉,有些东西浮?为什么有时候激荡,有时候平缓,你也形容不清,但你和水相处得越久,越清楚水之道。我们修道之人也是这样,要把自己浸润在大道中,得到悟透的那一天,就超脱这皮囊,得证大道,羽化登仙’。”
众人都听住了,魏如意更是大笑起来。
“妙,真是妙,妙极了。”他一副大受点拨的样子,笑道:“我竟然不知道山野之间还有这样的高人,看来我也浅陋了。”
虞青得意得很。
“现在知道了吧,我舅舅可厉害了,江南就没有比他厉害的。”她狐假虎威的样子实在是活灵活现,只差没把尾巴都翘起来了,还朝魏如意道:“行了,这个问题我比你答得好,所以萧邈问的不算,我再问一个,你知不知道老泥鳅是谁,为什么发疯咬我?”
但魏如意只是看着她笑。
“这问题我可回答不了。”他笑道:“一个问题问完了,我也该走了。”
他话音未落,已经消失在空中。留下袅袅余音,道:“贡院水深,各位保重。”
虞青看着他身形消失不见,气道:“我以前怎么不觉得这样消失很气人呢?”
“可能是因为你是消失的那一个吧。”萧邈冷冷道。
虞青和他不熟的时候只觉得他什么时候都是一张冷脸,熟了之后才知道其实他也有情绪,只是常人察觉不了。就比如现在,一切都在不言中。
虞青不好意思地笑了。
“以后不会了,信我一回嘛。”她笑着摇萧邈手臂,其实她也是变成凡人之后才发现萧邈这么好玩的,整个人像匹漂亮的马,或者别的什么猛兽,看起来冷冷的,其实熟了之后也能对他没上没下的,只要顺着毛捋就行。
瑶环看着,笑而不语。
“行了,回去吧,晚上去贡院验尸去。”萧邈道。
“怎么晚上验尸啊,多吓人啊。”虞青现在比谁都惜命:“说真的,我还不知道贡院里是个什么东西在害人呢,咱们白天再去吧,那里现在没有神将镇守,比什么地方都危险。”
“查小皇孙的案子时,你怎么没这么胆小?”萧邈明知故问。
“我那时候有法力啊,现在是凡人了。”虞青感慨道:“真不知道你们凡人怎么能心安理得活着,明明知道这世上有鬼怪,你们又没自保的能力,还敢横冲直撞,真是勇敢。”
“你没来的时候,京城就不查命案了?”萧邈问她。
“放心吧,有萧邈呢。”瑶环笑着道:“你看他这样子,鬼怪见了他都要躲的,跟着他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