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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篝火 ...

  •   第二次去迟妙妙家,她妈妈已经出门了,保护者贝塔叉着腰,大马金刀地拦在楼梯口,冲迟渊伸出一只手。

      “东西呢?”

      她看上去就像□□的小马仔,在没有验货之前,谁也别想见她大哥一眼。

      迟渊从背包里翻出那罐折纸星星,贝塔来拿时,他却缩回了手,将玻璃罐抱在自己怀里。

      “让迟妙妙自己来拿。”
      “你——”贝塔气得抿起了嘴,“她不想见你。”
      “我不管。”

      迟渊打定主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只能她本人来拿。”

      贝塔看上去像气得想提刀砍死他,但她在看见他受伤的脸时,目光犹疑了一瞬,不知道她知不知道,那是她男朋友打的。
      迟渊心里一阵气闷,怀疑这对狗情侣就是上天派来折磨自己的。

      也许是看他大有在沙发上赖到天黑的架势,贝塔哼了一声,转身跑上了楼。

      坐了十分钟不到,迟妙妙下楼了,她走到迟渊身前,淡淡地问:“你的脸怎么了?”
      “摔了一跤。”

      她点点头,又问:“我下来了,东西可以给我了吧?”
      迟渊抱紧玻璃罐,看着她红肿的双眼。

      “对不起。”

      “你逼我下来见你,就是想说这句话?”
      迟渊下意识想否认,可从嘴里冒出来的,又是一句“对不起”。

      迟妙妙笑了笑:“你应该知道,对不起是最没用的一句话吧?人们说出来,只是为了自己能好受一点。”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安意每一次说“抱歉”时,他心头就会划过这一句话,她不是在真诚地道歉,而是一句没什么诚意的口头禅,什么时候,他变得跟安意一样了?

      可迟渊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
      他不像安意,他是真的想得到迟妙妙的宽恕,尽管那看上去不太可能。

      迟妙妙冲他伸出手:“给我吧。”
      玻璃罐移到了原主人的手里,迟妙妙抱着它,并没有往楼上走,而是从厨房的侧门出去,进了后山竹林,迟渊一直跟在她后面。

      后山不高,但也有点坡度,穿过一片竹林后,就到了半山腰,这里栽着一片橘子果园,每年秋天,树上就结满了火红火红的橘子,一个个跟小灯笼似的,大人们要用箩筐来装。

      在迟渊和迟妙妙还小的时候,总会跟着一起来干活,说是干活,不过是小孩子捣蛋的另一种说法,他们爬在树上,摘下枝头的橘子,比谁能将橘子更准确地扔进箩筐里,迟渊的数量总是比她多。

      迟妙妙为了不输给他,会在报数时作弊,比如前一秒还报着“9”,忽然数字就变成了“12”,惹得大人们连连发笑,说她连数都不会数。

      迟渊行走在果园里,感觉还能听到那些大人放肆的笑声似的,现在还是盛夏,不到橘子成熟的季节,橘子树又低又矮,他必须弯着腰才能通过,深绿的叶子拂过他的头顶和肩膀,也许还有蜘蛛网什么的。

      他本来以为迟妙妙穿过了果园就会停下,可她只是一直往前走,迟渊只能跟着她,他们沉默地步行,一直到了山林深处,迟妙妙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

      “我以为你会叫住我,或者直接走掉。”
      迟渊闷闷地说:“不会。”

      迟妙妙没接话,找了棵老树坐下,那是根上了年龄的大樟树,伞盖巨大,树干也许要二人合抱才能围住,根须从地底下突了出来,迟妙妙就坐在其中一条上。

      她打开玻璃罐,将里面的纸星星全部倒了出来,将它们垒成一个小山包的模样,她一边垒,一边说:“我第一次喜欢上你,就是在这里,在这棵树下,那年我十一岁,不要惊讶,女孩子开窍本来就比男生早,你也许不记得了,那时我们还不认识贝塔他们,在和邻村的人玩儿,周采薇你还记得吗?”

      迟渊点点头,他依稀记得,是个喜欢扎双马尾的女孩子。

      “她也喜欢你,不过你不怎么搭理她。那年也是这样一个夏天,我们来到这里,爬上了这棵树,要下去的时候,女生们害怕了,男生们只好在下面接人,周采薇点名要你接,可是你没有。”
      迟妙妙露出个微笑。

      “几个女孩子里,你只接了我。”

      迟渊听着她的话,陷入了沉思。

      首先,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一件事,也许是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但若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如果非要接一个不敢下树的女孩子的话,一起长大的迟妙妙显然是他的不二之选。

      迟妙妙将纸星星垒的更高,她神情专注,就像在做一件陶瓷,或者是一个艺术品。

      “当时还只是一点朦胧的好感,上了初中,我才发现喜欢上了你。不认识贝塔的时候,女生里面,你只和我说话,你打球的时候,只喝我送的水,放了学只跟我走,你的桌子谁都不给坐,除了我,班上的人都在传,说你喜欢我,可笑的是这种传言听多了,我自己都信了,后来贝塔出现了,我还嫉妒过她,认为她抢走了你给我的专属。”

      她终于堆够了纸星星,这一堆五颜六色的小东西,不堆不知道,一堆起来,原来有这么多啊,她是花了多少个日日夜夜,躲着巡视的老师,躲着警觉的妈妈,在课桌底下,在被窝里,一颗颗用手指折出来的呢?她还在每一张纸条上,写下了那些幼稚、矫情、令人发笑的语句,而她现在无比感激,迟渊没有拆开来看过,如果他拆开了,就会知道她的一腔少女式的真心有多么可笑。

      这不过是一堆废纸。

      迟妙妙忍住眼泪,抬头望向迟渊,脸上挂着自嘲的笑容。

      “你以为,那天晚上我说出那个大冒险,只有你自己知道,被亲吻的人会是谁么?不,”她轻轻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还有我知道,打第一天,她走到湖边,你看她的那种眼神,你、电线还有马国强,你们看她的那种眼神,我就知道,你被她迷住了。”

      迟渊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你以后,如果不喜欢一个女生,就不要太区别地对她,你让她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最后又亲手打破这个幻想,让她明白,自己和其他女孩儿也没什么不同的,这样实在太残忍啦,迟渊。”

      迟妙妙说完,鼻子一酸,忍住的眼泪终于洪水决堤似的泛滥,在她脸上淌了下来,她冲迟渊伸出一只手。

      “信呢?”

      迟渊给了她。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从里面挑出一支,划燃了它。

      橙红色的火焰咬上了粉色信封,慢慢地吞噬了这封他还没看过的告白信,火焰在烧上手指之前,迟妙妙扔了它,信封掉在纸星星山上,火势大涨,燎起了几寸来高,明亮的火光照耀了迟妙妙的脸,让迟渊轻易地看见了上面的莹莹泪光。

      他心里一窒,忍不住想哭。

      “对不起——虽然你不想听这句话,但真的,对不起,我是想跟你说的,可是……”

      迟渊说不下去了,觉得自己的解释苍白又无力,贝塔没有说错,他就是个大渣男,他糊里糊涂、莫名其妙地和妙妙成了情侣,他连爱是什么、男朋友的责任和义务又是什么都不清楚,就诡异地充当了一个女生的初恋男友,又当着她的面,和另一个女人接吻,狠狠地羞辱和伤害了她。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迟渊觉得羞愧极了,强烈的内疚感攫住了他,使他捧住脸颊,咽喉紧缩,发出一道近似哽咽的声音。

      “对不起,我想你应该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再见。”
      说完这句话,他就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转身的那一刹那,妙妙叫住他。

      “怎么?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不是——”迟渊转过身,“我以为,你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我没有那么说。”

      迟妙妙拣了根树枝,来回拨弄着那堆火,因为她的搅和,火焰越来越微弱,已经快熄灭了。

      迟渊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她对面那条树根上坐下,又怎么拿过她手里那根树枝,在他的拨弄下,火焰渐渐复活了,他和迟妙妙又搜罗来一堆树叶和枯枝。
      天色渐晚,山林陷入漆黑和寂静,他们却在这大夏天的晚上,对着一堆火聊起天来。

      他将自己的亲密恐惧症告诉了她,还有他和安意的治疗,当迟妙妙问他,为什么一定是安意才行时,迟渊想了想,还是把他和安意的初见告诉了她,这件事,连电线和马国强他也没告诉。

      也正如两个好友一样,迟妙妙在听了所有的事后,问他:“你喜欢她吗?”

      迟渊沉默良久,最后点了点头。
      “喜欢。”

      除了喜欢,他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解释自己这么多天以来的暴躁与不快,即使是被B大录取的消息,也没让他开心多久,他就像个炸药桶,别人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轻易地激怒他。
      他甚至还和电线打了一架(虽然是他单方面挨揍),天知道,自从升高中以来,他就没动过拳头了。

      “你跟她说了没有?”
      “没有,我也是……呃,才意识到。”

      迟渊不知道怎么向她说明,他在感情上迟钝无比,一直到那个烧烤之夜,他都没察觉到自己对安意的感情变了质。

      迟妙妙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可以告诉她。”

      “不,”迟渊皱眉摇头,“我不觉得安意会喜欢……”
      “她当然不喜欢你。”

      迟妙妙突然沉下脸来。

      迟渊愣了一下,他的原话是安意不会喜欢听到他告白,显然迟妙妙已经误解了,她的情绪转变来的如此之快,使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安意就是个婊/子,她是在玩弄你。”
      她冷着脸说道。

      迟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绷得极紧:“别这样说。”

      迟妙妙也紧跟着站了起来,她毫不掩饰地与迟渊对视。
      “怎么了?你不敢听吗?贝塔都告诉我了,她在和她表哥交往。”
      “她没有!”

      迟渊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

      “她就是有!”迟妙妙吼了回来,“贝塔都看见了,半夜一点多,她在她表哥家里,头发和衣服都乱了,你觉得他们在干什么?”

      迟渊紧握着双拳,别过头:“我不想听这些!”

      “不想听也得听,迟渊,我是在点醒你,你被她迷惑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就是她的一个玩具,她现在找到新的玩具了,就把你丢去一边,你好好想一想,她和你姐姐一样大,抽烟、又喝酒,能因为一个大冒险,随随便便和一个男人亲三分钟,你觉得像她这种爱玩的人,会和你一个才毕业的小鬼在一起吗?”

      迟渊踩熄了火堆,又用鞋尖踢了些湿土,让它们盖在灰烬上,以防有复燃的可能,迟妙妙的话充斥在他的耳边,在他心里刮起了一阵海啸。

      这种告诫的语气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姐姐张琼就不止一次地说过,好像他是一个小孩,或者智力低下者,没有独立判断是非的能力,他们用严肃、认真、公正客观的语气,告诉他该走哪条路,却没想过这样的话,会不会给他带来伤害。

      “别说了,”迟渊几乎是在恳求她,“别说了。”

      迟妙妙终于停下了她的分析,安静一两秒后,她问他:“我们还是朋友吗?”

      “当然。”
      迟渊将最后一抔土盖在余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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