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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程家异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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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已至,天气越来越寒凉。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不少弟子已经添上厚衣服了。庭院中的白桦树早已不见叶片,光秃秃的却为院中添了几分明亮。
刚在院中扎完一个时辰马步的阿莛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看向坐在白桦树旁坐着比划的楚昌鹤和沈栩篱,道:“昌鹤栩篱哥!你俩在那儿比划半天了,那个结印琢磨出来没?”
楚昌鹤和沈栩篱闻言看了看坐在地上的阿莛,沈栩篱道:“琢磨出来了,已经解决好几个结印了,我们现在在讨论另一个心诀。阿莛你别坐地上,过来坐着歇会儿。”
“我怎么感觉今年比往年冷一点。”阿莛站起身,“刚刚流了一身汗,现在湿冷冷的。”说着便坐到了那方石凳上。
楚昌鹤点点头,慢声道:“嗯,是要冷一点,该添衣服了。”他想起什么似的道:“上半年带你去裁了几套春秋的衣裳,等会儿带你下山裁几套冬衣吧。”
阿莛喜道:“好啊好啊,又有新衣服了。”
沈栩篱接过话头:“阿莛你还是先进屋把里衣换了,刚刚汗水湿了一身,别等会儿师兄还没带你下山你就着凉了。”
阿莛挠了挠头,道:“也是。”随即起身进了屋。
“我带你也去裁几件吧。”楚昌鹤目光落到沈栩篱身上,又极快地瞥向别处。
沈栩篱的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那天之事后,两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如往常一般相处着。而事实上也确实并未发生些什么,左不过是楚昌鹤照顾了一下新师弟,而新师弟则多了些自己的想法罢了。
“啊?”沈栩篱没想到他会问自己,有些讶然,“我吗?”
“嗯,我见你自入门后也没添过新衣裳。”楚昌鹤点头正色道:“好歹也算是你的师兄,是该对你多照顾些。”
沈栩篱家中每年都会派人送东西过来,虽然还不足一年,但当初才拜入门下的时候衣服财物都是备齐了的。原本是不缺衣服穿,正想拒绝,却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好。”
阿莛换完里衣出来,高兴地问道:“昌鹤我们什么时候下山?”
“你要是收拾好了,这会儿就能动身了。”
“好啊,栩篱哥也去吗?”阿莛将视线落到沈栩篱身上。
沈栩篱点头:“嗯,我也去。”
“那,”阿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还可以带个人去吗?”
楚昌鹤和沈栩篱闻言四目相对。
就这样,楚昌鹤、沈栩篱、阿莛还有程衢四个人下山了。
阿莛给的理由是“程师兄眼光好,带着他还能帮我挑”。
同上次在垒源城一样,四人两两并排着。阿莛和程衢有说有笑的在前面阔步而去,而沈栩篱和楚昌鹤则在后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程衢见状后退几步,与后面二人齐步,玩笑道:“楚师兄和沈师弟这是怎么了?就这么不欢迎我?”
楚昌鹤闻言一笑,温声回道:“程师弟这是哪里的话。只是有个问题不得解罢了。”
程衢疑惑道:“哦?什么问题让颖悟绝伦的二位都不得其解?”
“我们在想,”沈栩篱将自己以及楚昌鹤的心中所想道了出来,“为什么这么冷的天程师兄你还拿着墨凌扇风。”
楚昌鹤点头道:“正是这个问题。”
前面几步远的阿莛听了也退回来与他们三人齐平,道:“是啊,为什么呢?”
程衢合了墨凌,轻咳一声,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虽然这天不适合用扇子,但是我那扇子好歹是个一级法器,可以防身。你们说我要是稍微感受到一点威胁就把墨峰召出来,美观不美观不好说,万一吓着人家了怎么办?所以啊还是墨凌方便点。而且——”他顿了一下,一脸神秘。
众人以为这个墨凌有什么奇异功能,便都聚精会神的听了起来,只听程衢又道:“而且,扇子可是提升我外在形象的好东西。人家一看我手里拿把扇子,就算不知道它是个一级法器,也会觉得我格调高嘛。”
众人听了他的解释皆是无语,半晌沈栩篱才道:“程师兄说得还是有点道理……”
“那是。”程衢扬了扬下巴,“对了,你们两个也别师兄师弟这样的叫了,咱三个好歹也有过生死之交,叫我名字就好了,程衢或者程亦秋,随便哪个。”他说的生死之交说的是三人在“垒源城”对付箕水仙尊那次。
楚昌鹤笑道:“好,程衢。”
沈栩篱也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我呢?那我呢?”一旁的阿莛见程衢没有提到自己便急着出声,生怕把自己忘了。
“你啊?小笨蛋你还是叫我师兄吧哈哈哈”说着便用墨凌悄悄敲了敲阿莛的头。
阿莛努努嘴,有些不服。
日光在笼罩在灰蒙蒙的天色中,远山的墨绿早已褪去,多的是一片褐色,几分荒凉几分落寞。沿路的坠地斜影不断变化,那是时间淌过的痕迹。众人下了山已近正午,决定酒饱饭足后再去裁衣铺。
茶馆酒楼影影撞撞,冷风贯入脖颈,陡然一个寒颤。
“小二点菜!”程衢先毫不客气地先落座。
“四位爷要些什么?”
程衢对众人道:“你们点吧,今天我请客。”
沈栩篱笑道:“亦秋兄好不义气,这种事怎能你说了算。”
楚昌鹤同意道:“这是第一次咱们四人在一起吃饭,怎能让你请客?”他继续道:“怎么说我也是你们三人的师兄,这种事情让我来就好。”
阿莛在一旁迷茫,道:“这不是第二次吗?第一次是我给你们做的呀。”
沈栩篱一挑眉尾:“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你程师兄破费。”
“哦,也是哦。他本来就只是陪我来的。”阿莛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程衢见众人都如此热情,便叹道:“唉,就当是帮我个忙吧。我家里人说了,上月给我寄的钱再不用完,这个月就不再给我寄钱了。”他合扇敲桌,“我上月剩的又不够这月花,所以没办法,唉。”
楚昌鹤:“……”
沈栩篱:“……”
阿莛:“……”
程家世代经商,家里的父母亲戚都是商贾。本来小程衢长大以后是要继承父母的衣钵的。谁料这孩子打小对钱不感兴趣,反而喜欢看一些奇异读本,研究一些灵器法器。
本来家里人打算着,对钱不感兴趣就罢了,只要是有这么个接班人就好了。结果没想到在程衢十一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程家是商贾大家,没有固定居所。这个地方待上几十天那个地方待上几个月,最多也待不满一年。程衢十一岁那年,程家有一批货出了人命。
那批货走的水路,为了解决这个人命关天的事,程家一大家子住进了一个靠近运河码头的宅子,方便调查也方便查验,以免再次出现这种悲剧。
那晚,程家家主在码头监工时,小程衢就在一旁玩水。月黑风甚高,入目皆碎雾。
小程衢忽然见到那河上有三四个人,都是三四十岁的壮年,布巾缠头,光着膀子光着脚,一看就是常年在外做苦工的人。也不知道那几个人给小程衢说了些什么,小程衢扯了扯他爹的衣服,道:“阿爹,那里有几个人在找你。”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啊,差点把他爹魂吓没了。他爹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能看见的只有月色侵蚀的河面,正被微风吹起粼粼亮光,哪儿来的人啊?!
程父不知道是为了安抚自己还是安抚小程衢,住尽量往儿子眼花了那方面去想,便对小程衢说道:“乖儿子啊,你赶紧回家睡觉吧,大晚上的别瞎说。”谁知小程衢还一本正经的把那四个人的名字念了出来,他爹当时听完腿都吓软了!这几个人的名字不正是之前运货出事的那几个人的名字吗!
小程衢不曾问事,肯定不知道这回事。竟然还能把死者的名字一个不差的念出来,想到这儿,他爹也觉得不对劲了。纵然这事儿令人惊恐,但还是想把事情的因果搞清楚,见小程衢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于是对他说:“乖儿子,你问问那几个伯伯出了什么事儿要找我啊。”
“他们说他们是被害的。那个船老大想把这几个人的工钱吞了,本来只是想打晕了把钱拿到手后跑路。”小程衢神情木木的盯着那一处,“结果没能得手,反抗的时候掉河里了,这事情就闹大了。船老大害怕事情败露,就撒谎说是他们几个喝酒喝醉了不小心掉河里了。”
人在做,鬼在看。几桩命案就这样被小程衢破了。事后程家请了懂行的人来给小程衢看,都说小程衢是个奇人,有那方面的天赋,这次的事情打通了仙骨灵根,建议小程衢走仙道。若是执意要压制这灵性,反而会招来那些东西,于小程衢也不利。
本来程家听了这话后并没有多放在心上,还是想把儿子养在自己身边。谁知后面又发生了几件类似的事,这才没办法将小程衢送到了长仙门。而程母又担心小程衢在山上吃苦,从来不会短他的吃穿用度,每个月都要寄好些东西给宝贝儿子。
众人听他这么说也不客气了,于是照着菜谱胡乱点了一通。
“程师兄,你爹娘一定对你很好吧。”阿莛似是羡慕似是失落地问道。
程衢知道阿莛的身世,便摆手安慰道:“也就那样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里人多口也杂嘛,我给你们说的都是好的方面,那些不好的方面只有我自己知道。”他眸子清澈明亮,看着阿莛勾起笑意来,“其实有时候还羡慕那些孤身一人的人呢,一身轻,顾虑也没那么多。”
阿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了这话是在安慰他,只顺着说了句:“程师兄说得有道理。”
小时候总是听见有人说“没娘的孩子活像草”,阿莛也不以为意,毕竟自从他有记忆起便无父无母。没有享受过疼爱自然也不知道像根草到底是算好还是算不好。但今天听程衢这么一说,他明白了,心里有些遗憾是无法弥补上的。
他想过,如果自己生来时就有个家,会是怎样的。不过那些画面终究只存在他所幻想的世界里。他没有童年,唯一庆幸的是,被楚昌鹤捡回来的这几年,他是快乐的,他能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人生已然至此,纠结过去无异于徒增当下的悲痛,沉浸幻想无异于否定现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