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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少年顾清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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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扬给人赔罪的方式和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一样,简单粗暴。
他找了家高档餐厅,陪着人家撸起袖子就是喝。
感觉人家装潢精致的西餐厅都被他这个人模狗样的大混混玷污了。
他是从酒缸子泡出来的,老本行是大流氓,锻炼出了个超级酒量,简直是该死的酒桌文化最大的受益者。
给人赔罪肯定是他喝的多,别人喝的少,他俩人不知造了多少名酒。
十杯酒水下肚,他也能保持四五分清明。
张总被他哄得服服帖帖,很快就称兄道弟起来:“就喜欢顾兄这么爽快的人。”说着站起身,走向卫生间。
顾清扬的笑容冷下来,露出一点倦色,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喷出一股滚烫的酒气,伸手掐了掐人中,强行把昏昏沉沉的理智揪出来。
他望向窗外,已经是黄昏时刻,深黄色阳光从落地窗里泼出来,空气中的微尘和浮物在上下浮动。
他用快要失去聚焦的眼睛望着窗外,他那以理智著称的大脑,被酒水冲泡一遍后,竟然浮起些许酸涩的多愁善感。
“他的演出还顺利吗?”
他从兜里抽出手机,定睛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他的手机被静音了,屏幕上显示四个未接来电。
就在这时候,一通电话又打进来。
他想都没想就接通。
对面信号不太好,背景音太大,说话人的音量小小,模模糊糊。
“先生,你在哪呢....”
嗓音沙哑,尾音好像沾染了哭腔。
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让他瞳孔骤缩,喉结狠狠一刮,心神巨震。
远方隐隐约约地传来雨声,淅淅沥沥地把他淹没。
他像个失足的人,栽进了回忆的深海,冰冷的海水把他整个人湿透了。
那也是一个雨夜。
一个女孩的声音,从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中传出来:“哥,你在哪呢......”她像是怕极了,尾音发着抖。
一个黑瞳少年,坐在公交车最后面的塑料座椅上。
那双眼睛是真的黑,车窗外昏黄的灯光没把他那双眸子照亮半分。
少年攥着老旧的手机,英俊的眉目笼罩着阴郁。
“在坐公交,还两站。”
电话里的女孩蓦地崩溃大哭起来,“哥,求求你快回来.......”尾音越来越颤抖,稚嫩的童声几乎被哽咽声淹没,“我听见爸回来了,我好害怕.......”
少年的瞳孔骤然紧缩,拳头攥得死紧,手背上浮起青筋,蓦地站起身。
“别怕,我马上到。”他天生不会安慰人,冰冷的声音听不出一丝安抚的意味。
臃肿的公交车被堵在路上,被小轿车们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寂静的车厢里响起一阵脚步声,少年走到司机旁边,没头没尾地开了口,声音冷冰冰,“放我下去。”
司机原本想呵斥一声“回去坐着”,结果一回头就撞见了少年那双眼睛。
黑得瘆人,弥漫着和他年龄不相符的阴鸷,像一只夜晚中被激怒的狼崽子,好像随时准备暴起,露出他尖锐的獠牙。
司机竟然被一个小少年强大的气场震住了,哆哆嗦嗦地给他把门打开。
雨声骤然增大,哗啦啦。那少年也不打伞,蓦地消失在浓黑的夜色中,雨声滂沱,他却越走越快。
“有人吗!”
顾峰把门摔了个山响,粗重滚烫的呼吸夹杂着浓烈的酒气。
回答他的一片安静。
顾峰目光转向一个紧闭的房门,门缝里渗出微微的黄色光亮。
“顾清岚,给老子出来!”自己的话被无视,顾峰把这视为严重挑战自己权威的行为,自觉非常没面儿,当即火气上窜。
他不耐烦地去拧房门,结果发现房门锁住了。
没毛的小崽子,竟然胆敢把当爹的锁在门外!
顾峰被彻底激怒了,一脚踹在门阀上,那门本来就年久失修,这么一踹,当场吹灯拔蜡。
“哐当”一声巨响,门被踹开,砸在墙上。
里面靠墙缩着的小女孩,就这么暴露在高大男人的阴影下。
那是她一生的梦魇。
顾清岚整个人都被汗湿透了,靠在冰凉的墙上,窗外的大风野狗似的撞在窗棂上。
感觉泪都哭干了,竭力地想要抓住一根稻草,但是哭也好,逃跑也好,都无可挽回,无法改变分毫自己的处境。
灾难即将降临,她竟然出了奇的平静,心如槁木死灰。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感觉叫绝望。
她也不反抗,任由那张大手把她从地上提溜起来,鼻腔里瞬间灌满了浓烈的酒气,让她忍不住想呛咳,但脖子被紧紧锁紧的衣领扼住,只能颓然地呼出颤抖的呼吸。
她睁开眼,那双眼睛像两个黑洞,沉沉的一点情绪都不见,空茫地望向别处。
“没良心的小婊子,把你妈祸害死,我养你这么大,一点不知道感恩!”
她被喷了一脸口水,头颓然地歪向一边,眼睛里滚下绝望的泪痕。
言语像极快的薄刃,轻飘飘,轻而易举地把人剜得鲜血淋漓。
眼前的男人像索命的恶鬼一样,仇恨和酒气霸占了清秀的眉目,额头上暴起一条条青筋,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好像要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女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颤抖的嘴唇张开又闭上,最终垂下手,听凭命运发落。
顾峰被女孩的无视气得不轻,酒精促成了他心中的燎原大火,下一秒,他把手掌扬起。
“说话!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顾清岚地轻轻闭上眼,任由泪水滴落,砸在地上,等待巴掌撕裂空气的声音。
然而熟悉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下一秒,觉得自己被松开了,掉在地上,耳边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哐当一声。
她睁开眼睛,借着小夜灯和客厅里传来的灯光,她看清了眼前的人。
顾清扬站在光影交错处,少年笔挺得像一把出鞘的剑,浑身都湿透了,雨水从他乌黑的发丝滴下,划过苍白的脸颊,滴进胸膛。湿透了的衣襟紧紧地贴在他的前胸,勾勒出少年单薄的轮廓,胸腔随着他深重的呼吸起伏。
他即使狼狈成这样,也不显得窘迫,是因为他那双眼睛,深渊一样阴冷,淬了毒一样锁锁着被他推到一边的人。
英俊得逼人,也阴鸷得骇人。
顾清岚一骨碌爬起来,小手抓住他的衣摆,弄湿了她一手,身上裹挟的寒气扑了她一脸。
她也不嫌弃,反而拼了命地往他身后钻,站在少年的影子下,想从这摇摇欲坠的世界中汲取一些安全感。
“哥......”稚嫩的童声响起。
丝毫没有打动少年的铁石心肠,他开口,只冷冷地说了两个字,“出去。”
下一秒,被推倒在一边的顾峰动了动。
少年语气加重:“出去!”严厉且不容置疑。
顾清岚被吓得满心惊慌,下意识服从,在她走出门的那一刻,门从里面被关上。
顾峰从被人推倒的眩晕中缓过神来,愤怒到极点,赤红着双眼,通红的脸颊抽搐着,像是被惹怒的猛兽而不是人,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再清秀的眉目也变得可怖。
“我操你妈!”
他猛地冲上前去,拎起少年的领子,把他重重地掼在门上,碎屑簌簌地掉下。
尚未长成的少年当然撼动不了成年男性铁钳似的手掌。
顾清扬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撞碎了,……整个背燃起灼烈的疼痛。牙齿好像划破了他的口腔,满嘴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喉咙里溢出及其克制的闷哼。
站在门外的顾清岚被一声巨响吓坏了,一思考前因后果,巨大的担心淹没了她。她只能无能地站在门外,崩溃地大哭起来,一个劲儿拍被压紧的门,一边拍一边哭喊着:“哥!”
门里面却传来一声呵斥。
“离远点,滚!”
顾清岚被吓得缩回了手,小小的她站在高高的门前,能无为力,只能切斯底里地想快点长大。
只有泡在蜜罐里的小孩才不想长大,而她不是,她切斯底里地想变得强大,和哥哥一起承担这一切。
那个无能的自己,顾清岚痛恨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