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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昭元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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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草木葳蕤。
昭元皇帝朱景曜下江南,处处游山玩水,一路狎妓行乐不说,不少未嫁闺女、守节寡妇也惨遭狼爪。这位皇帝到了哪一座城,便会引发小规模拉郎配风潮。但凡稍有姿色的待嫁少女,若不赶在被他看中前嫁了人,便多半贞洁难保。
对此,昭元皇帝自有一套说辞:“天下女子皆为朕之所有,若是已许了人的,朕也不与她们为难。而既无婚嫁、或是寡居的貌美女子,叫朕看中了,岂不是她们几世修来的缘分?”
甭提他这一番理论多么荒谬,他既是皇帝,便无人敢反驳他。
而这样一个蝗虫般的人物,终于要来苏州了。
林熙等人得了信,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盼来掌管汤戬生杀大权的皇帝,忧的是无数苏州女子又要遭殃了,而首当其冲的,很有可能是头年的花魁绿巧。
林熙再也等不及,坚决为她赎了身。冬香也风闻了那位昭元帝的荒淫,到底怜惜绿巧与当年好姐妹绿巧的那几分相似,也终于松口放了人。
便是这样,林熙还是不放心,常劝道:“最好嫁了人干净,即便是假成亲也好,躲过这一阵风头再说。”
而绿巧却只是固执的摇头,林熙也便豁了出去,寻了机会直接在柳慕白面前提了这话,绿巧满心憧憬的看向心上人,却只得了对方一个神色莫测转过身去的背影。
再往后,她便再不许林熙提这事了。
绿巧与柳慕白一边耍着小性,项云岚却已通过他的人脉,为林熙寻得了面圣的机会。但他也有着自己的忧心,他忆起林熙没有喉结的纤颈,还有异于常人纤细的嗓音,这样的林熙送到昭元帝面前,是否也是狼入虎口?
“林熙,若是你父母在天有灵,定是希望你们好好的生活,而不是这般冒险。”
面圣前夜,项云岚、文澹都来到林熙的小屋。点点跳跃的油灯下,项云岚苦口婆心,希望他临时回心转意,文澹也是这个意思。他们两个各自知道了林熙最深沉的秘密,也各自为其忧心着。
“我已经交代绿巧,到一处隐秘的住处藏起来,只要不叫皇上的人发现,该是没事的。”
林熙却未听出他们的话外之音。林熙做了四年的男人,在他的脑袋瓜子里也早就将自己当成了真正的男人,从未想过这两位好友担心的人是自己。
项、文二人无奈,也只好随他去了。毕竟为人子女,目睹父母惨死,此行此举势在必行,便问道:“证物你可曾准备好了?”
林熙从袖中掏出一本薄册子亮了亮相,道:“放心吧,这东西我会用生命保护它的。”
“别胡说!没什么比你的生命更加重要……”文澹摸了摸他的发圈,微微笑道:“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还有我。”项云岚附议。
三人在昏黄的夜、昏黄的灯光前,交换着无声的鼓励和信任,人生得友如斯,也算是一种圆满了吧?林熙默默看着两位好友,感动在心中满溢。
昭元皇帝此行,该算是微服私访。
既无仪仗步辇,也无前呼后拥的宫人跟着,只自称富家子弟朱公子,但他为人天生并不低调,到了哪里自然引发一片轰动。他下榻苏州富士吴皓君的别墅,每日吃酒宴客、悠哉快哉,其近侍传出旨意,道:“此次苏州之行,只论风雅,不谈政事。”
这一日,朱景曜设宴广邀苏州才子佳人,在吴家别墅品美酒、赏歌舞。朱景曜洋洋自得,在座上道:“自古苏州出美女,我这一路走来,特做了一番比对,方觉此话当真不假。”
座下有好溜须拍马者称:“朱公子来得不是时候,苏州城内每年一次的评花榜才称得上真正的美人云集。”
朱景曜道:“这些个花榜花魁的,我在京城里见多了。风尘女子固然妩媚勾人,但也经不住天天这般大鱼大肉的呀!我此番南下,正是寻些个姿色貌美却端庄贞烈的清粥小菜,时时换一换胃口才好嘛!”
朱景曜讲得无耻,底下受邀的林熙、文澹和项云岚,却是听得无语。林熙忍不住低声问道:“怀瑾,这便是你说的性情中人?”
项云岚只以眼神稍作安抚,也不作什么评论了。
又有人说:“说起去年咱苏州城的评花榜,那个探花艳秋姑娘,确如朱公子所言,是个妩媚风流的种子,不过那花魁绿巧,却是百年难得一见清新脱俗的姑娘。”
林熙狠狠瞪向说话的那人,恨不得割掉对方的舌头。见是一位膘肥体壮、满脸横肉的公子哥,就这人也能配得上“才子”二字,八成是家中托了关系,得了一个面圣的名额,却在这边讲一些有的没的。
朱景曜对此人的面相甚为不喜,本也无意继续这个话题,但其他人听了,也纷纷附和,将绿巧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有说起她当日跳的霓裳羽衣舞,语气颇为惊叹:“说起来,区区一名青楼妓子,能寻到这曲谱便已是不凡,更何况将那舞蹈重新演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美轮美奂、美轮美奂哉!”
在一群人的极力推荐之下,朱景曜终于起了些微兴致,问起道:“既有如斯美人,朕……我定是要见识一番的。”
文澹适时答道:“前阵子我等上群香阁探访佳人,却被告知,那位绿巧姑娘已被赎身,说是被一位隐士看中带进山里去了。”
朱景曜闻言皱眉,颇为扫兴。众人见惹恼了他,也纷纷怒视那个首先提起绿巧的胖子,各自挖心掏肺,想讨这位主千金一笑。一时间席上各种奉承逢迎,奏乐皆被压了下去,穿着清凉的舞姬旋转起舞也无人欣赏。
朱景曜被烦得厉害,也不乐与他们一道应酬,缓缓开口道:“我醉了,去外边随意走走,醒醒酒,诸位且在这多玩乐一会子。”
众人诚惶诚恐,也只得起身恭送。朱景曜入了园子,随手攀着所见花朵,向跟上来的吴皓君问道:“那个十荣图的画者,今日可曾请来了?”
“回皇上,正在席下候着。”吴皓君恭谨回道,却被朱景曜不耐一挥手,道:“别提什么皇上不皇上的,朕这个皇帝做得憋屈得慌!”
吴皓君嘴巴张了张,说什么也不是,朱景曜瞧着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烦躁,道:“你去,把那人给我叫来。”
“是。”吴皓君如蒙大赦,作了一揖,恭谨退下。
朱景曜行了几步,在一处水榭亭廊上坐着,饶有兴致的观看水中游鱼,随侍太监在一旁安静候着。不到片刻,身后响起轻微脚步声,来者声音宛若出谷黄莺,开口作揖道:“见过朱公子。”
朱景曜心中一动,只当来了位佳人,含笑回望,却见面前只立着一位翩翩佳公子,正是画师林熙。
只见他一双眸子黑如点漆,面容朗似秋水,俊极无俦似无瑕美玉,英气逼人中又带着点清雅,心中先是起了三分好感,向身边的随侍叹道:“想不到名满京华的十荣图,竟是出自这样一位年轻公子的手里。不瞒你说,我还生怕来了一个色胚糟老头,哈哈哈哈……”
那随侍尖细的嗓音恭谨回道:“若真是那等子糟践人画出来的,公子也不至于如此感兴趣了。”
林熙展颜一笑,朱景曜拍了拍他的肩,往亭外走去,一路问着那十荣图的出处。林熙将柳若眉与洪远的故事细细说给他听,只略去了两人的身份不提,朱景曜也不深究这二人的来历,只叹道:“这世间何等刚烈守节的女子我都听说过,这位若眉姑娘竟是个视世俗为无物的奇女子,朕倒想与她见上一面。”
林熙愁道:“她这样的女子,自是为礼法所不容,已与她那位情人寻一处清净地隐居去了。”
朱景曜问道:“你不知她们的去处?”
林熙道:“那日送别,若眉姑娘确实说过,到了新居便会捎信与我,只至今还未有音信,想来是还未安定下来吧。”
朱景曜叹道:“今日真是奇了。方才在席上,众人说得那个绿巧姑娘,亦是躲到深山里去了。你倒是说说,我们大顺的天下是怎么了,偏就留不住这些个佳人,一个个偏要躲到深山老林里去才是自在?”
林熙暗自想着,还不是您老人家太荒诞了,把人家往那条路上赶的?自是不能这样回复,只好道:“朱公子言重了。林熙想着,若眉姑娘这样的人物本身便就与世俗难以相容,隐居山野自己得了自在,也不招惹那些个卫道士,两边清静。而说起那绿巧,林熙往日里与她有过数面之缘,确是个美人胚子,不过天下美人何其多?只因着她性格清高,好些寻欢客不得门而入,偏得不到便是好的,以讹传讹,才将她描成了个天仙般的人物。”
朱景曜闻言深有同感,道:“这才像个踏遍花丛的风流情种说出的话,甚得我意,甚得我意!这几日,你便跟着我一同出游吧,那些个文人墨客只会吟几句酸诗,今日之后也懒得理会他们了。”
林熙本一直伺机取出那本证物,闻言也便不急了,乖巧称是。朱景曜携了他,边走边聊,将吴皓君的这一片园子,好好逛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