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第三十八章 ...
-
两个多月了,心如止水没有一点消息。陈新楠有时候会想,也许他真的就此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和心如止水共同拥有的那些幸福时刻莫非要成为一辈子的追忆?她不敢想,只要稍微想想这种可能性就会心如刀割,疼得几乎要晕死过去。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念心如止水,并在想念他的同时痛恨自己的人生。她想老天爷从未眷顾过她,它让自己有那样的父亲,还让那样的父亲进入自己就读的中学工作。它让她受老师的冷落遭同学排挤,连文艺委员这最后一点荣誉也要从她身上夺走。好不容易遇到心如止水,总算找到那么一点幸福,它却又让他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它总是这样为难她,存心和她过不去,她感到无限的沮丧。但是也只是沮丧而已,她拿老天没有一点办法。她从不认为她能够主宰老天,只有老天主宰她,她的前途命运以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掌握在老天的手里。老天统治一切,她根本无从反抗。就像现在它剥夺了她的一切,可她也只能如从前一样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由在它的掌心里。她从未想过要逃离那掌心,也从未想过有任何一线得以逃离那掌心的希望。在老天面前她甘当亡国奴,凭它践踏她的家园,剥夺她的主权,她自愿放弃一切斗争的权利,任由老天奴役。不仅如此,老天那样对她,可她依然依赖和信任老天。
她对老天的依赖和信任远远超过了她对她父亲的依赖和信任。她看不上她的父亲,从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她早对那个又丑又怪的父亲死了心。然而她却从不对老天绝望,就算是现在这种万念俱灰的时候,她仍在心里暗暗地祈求老天开恩,对她施以仁慈,祈求它让心如止水回到她的身边。她在心里无数次跟老天许愿,只要它能让心如止水回来,她来世愿做牛做马,报答老天的恩情。她义无反顾地叛逆自己的父亲,全不管父亲心里有多爱她。可她却从来不对老天说一个不字,无论老天怎样虐待她。如果她的父亲彻底了解了她,那倒不如把心里对她所有的爱和关怀都舍了,像老天那样无情无义地待她,那样她也许反而会依从她的父亲了。
陈新楠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个晚上,不写作业,也不看书,而是一直盯着□□上心如止水的ID出神。那ID出奇的沉寂,她盯着看,越是盯着看越是漫无边际的沉寂。看到恍惚的时候她便会有一种错觉,觉得心如止水并不是现实中的人,他只在她的梦幻里出现过,和他有过的一切,都是梦境。一旦有这样的错觉,她便会极度恐惧起来,怕真的就是一场梦,怕心如止水真的从未出现过。她会立刻伸出手指轻抚自己的嘴唇,闭上眼睛回忆他的亲吻与抚摸,回忆自己身体里曾经的狂野的躁动,这样回忆的时候,她便很快能够找回真实的感觉,觉得心如止水千真万确出现过。他唇齿之间的气息还在她的舌尖,他火热的手掌似还在自己的双乳间游荡,那有力的揉搓带来的略染疼痛的快感和澎湃的激情似尚在血管中涌动。他活生生的,她只要闭上眼睛就看得见他眼神中那让她着迷的冷漠,就能听见他在她耳边喘息的声音,轻语的声音,梦境何以真切至此?
“楠楠,把门给爸爸开开好吗?爸爸想跟你说说话!”陈新楠正陷在如醉如痴的遐想中,突然听见爸爸在叫门。
“我睡了!”她淡淡地说。
“这才几点就睡了?楠楠,你把门开开,爸爸跟你说会儿话就走。”陈坤极力商量女儿以求得一个和她谈话的机会。
“我都说了我睡了,有什么话明儿早上再说吧!”陈新楠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父亲,坚决不给他这个机会。她知道他都要说什么,无非是一些不要因为一时的退步就泄气,什么只要努力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废话。这些话他还是留着对他的那些学生说去吧,他不是有本事嘛,他也许能让这世上最浪的浪子回头,但是他永远别再想让她听他的。她才不听他的,他总是自以为是,以为规制了几个调皮捣蛋不学无术的学生就了不起了,就以为他就是真理了似的。如今又想把他那一套用到她的身上来,她断然不能由他这样修理。
“爸下班以后去了趟中正街,在那儿逛了两个多小时,给你买了一件衣服,你拿去试试看合适不?”陈坤仍然没有放弃努力。
“…….”听父亲说给自己买了衣服,陈新楠沉默着。父亲最讨厌逛街她是知道的,因为讨厌逛街,所以父亲很少买东西。平日里他穿的用的都是妈妈给他买,他要什么告诉妈妈,妈妈买回来什么样的他就穿什么样的用什么样的,从不挑剔。在她的记忆里已经全然不记得他上次逛街买东西是哪年哪月的事了,今天他一改旧习,突然去中正街上逛了两个多小时,还给自己买了衣服。按说自己是该感动一下的,然而她却一点儿都感动不起来。倒不是因为自己不稀罕新衣服,而是她知道他这样做有他的设计。买衣服不是目的,想要通过这样小恩小惠影响她改变她让她按照他为她设计的方法生活这才是目的,她可不想上这个当。不过,衣服没有罪过,她这样想,起身去开了门。
“楠楠,看看这件衣服你喜不喜欢?”陈坤说着把一件纯白色的套头毛衣递到女儿的面前。
“白色的呀!我不喜欢!”陈新楠看着父亲递过来的毛衣,怏怏地说道。
“试试看嘛!不试怎么知道不好?”见女儿的脸上毫无喜悦之色,陈坤不禁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很耐心地劝说女儿试试衣服,“很久没看见你穿白色了,爸爸觉得白色最适合你了,每次你穿白色的衣服爸爸都会想,这是我的女儿吗,明明是朵百合花嘛!”
“…….”陈新楠无语,默默地从父亲的手里接过毛衣。父亲很用心,他在竭尽全力地讨好她,她看得出,也体会得到。他说的那些个话,字字句句都透着亲近,她也听得出。只是她无法感激他的用心,也无法亲近他的亲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讨厌他,他怎么做怎么说她都讨厌。他们本就不应该是一对父女,他们根本就不投缘。如果她可以选择,她想她决不会做他的女儿。可惜,老天并不顾及她的意愿,偏让他给她做父亲,她也只有无奈地接受。但是也只有接受而已,她却不愿意如别人家的女儿爱父亲尊敬父亲一样爱他尊敬他。当然她也不是完全对不能那样爱他尊敬他感到心安理得,有时候她也会觉得不该那样对他,那样对他是亏欠了他对不起他,她的心也会因此而痛苦。
“爸爸先出去,你穿上试试,穿好了到客厅里来,我去叫妈妈,让她也看看!”陈坤温和地对女儿说道。
“…….”陈新楠只咬了要嘴唇,仍然没有答话。
“我和你妈在客厅里等你,换上衣服就出来啊!”陈坤看了一眼女儿,又叮嘱了一句,这才转身出去了,随手带上了房门。
见父亲出去了,陈新楠才将手里的毛衣展开来,来到穿衣镜前,贴在身上比了比。想起父亲刚才说的百合花的话,便去解身上衣服的扣子,才解了两粒,便又打消了穿衣服的念头,不想试了,于是随手把毛衣塞进了衣柜。不管白色适不适合自己,也不管像不像百合花,没有心如止水,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到学校去,也不会再有欣赏和艳羡的目光,招摇了,反要受辱。虽然父亲不常逛街,很少买东西,而且他受制于身材的缺陷,或者受制于从不在意穿着打扮的观念,他极难得穿得好看又体面。
在她成长的记忆里,他一直都是丑陋和难堪的,是受人嘲笑遭人议论的。她从小就是听着别人取笑自己父亲长大的,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那些孩子给父亲起过各种各样的外号,有特别难听的,令她听了都想把头埋到泥土里去。他也就是她的父亲,她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事实,否则她是无论如何不肯忍受这样的屈辱。不论他在他的学生和学生家长面前多有威信,他都无法掩盖他天生丑陋的样子。何况他还从不在衣着打扮上下功夫,一件灰布褂子,土的都掉渣儿了,他一穿就是十年,袖口都磨破了,还舍不得扔。他站在讲台上,说话行动,是个老师,可若不说话不行动,只站着,再落得一头的粉笔灰,就跟出土文物似的。
在他的身上,难得找出一点潮流的痕迹,时代的气息。父亲长期如此,她便以为他不仅有身材的缺陷,还有审美的缺陷。不过,从这件毛衣看来,他的审美能力并不像她想像的那么一塌糊涂。说真的,那毛衣她是喜欢的,颜色也中意,但是她不想承认。先是不想对自己承认,因为她不想给自己感动的机会。之后是不想对他承认,因为她不想给他任何一点可以用以赚取驾驭她的资本的机会,说白了,是不想欠他的,不想让他觉得他卖对了东西,合了她的意,她要让他觉得他做的一切都不合她的意,那才真的合了她的意了。
“楠楠,穿好了没有,怎么这么久啊!”父亲又在门外招呼。
“我不想试了,反正我也不喜欢。明天还要上学呢,我要睡了!”陈新楠漠然地答道。随手反锁了门,又刷地一下熄了灯。屋子里一下子黑下来,只有电脑屏幕亮着。
“那……那你早点休息吧!”她听见父亲这样说道,声音竟有些苍凉,她的心不禁也跟着苍凉起来,苍凉之下还有些痛,她知道她不该这样对待他,毕竟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只是她很无奈,她就是没有办法停止对他的厌恶之心。有时候她怀疑自己有些冷血,因为她对亲情的感受实在淡漠。她从没有特别深刻地爱过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即便在她还是一个乖乖女的那些岁月里,她也没深刻地爱过他们。她服从过,一点一滴都按他们说的做,可如今她厌弃了那样的生活。在她的心里,父母亲除了是提供衣食的人,还是约束和管教她的人,她讨厌约束和管教,也因此讨厌他们。何况他们又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名誉和地位,平常得有如两粒尘埃。他们不仅无法让她感到荣耀,相反,他们还不如平常的那些父母。母亲总是过分关心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罗嗦得让她反胃,父亲呢,又只会得罪人,让她也受到牵连,她不但要因他而忍受嘲笑和讥讽,如今还要因他忍受排挤和冷落,这样的父亲她实在爱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