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灯》檀汐

15、和我喜欢你又有什么关系

　　黎阳从学院里出来已经接近正午时分，他的答辩进行的挺顺利，毕竟有前几个月的辛苦与纠结在先。临走前导师Marina过来和他拥抱，她有个和黎阳差不多大的儿子，对黎阳也一直很欣赏。虽然平时对他要求高又严厉，论文打回去重写无数次，黎阳先前几乎被虐的体无完肤。
　　不过到了最后分别的时刻，老太太眼里也只剩慈祥。
　　黎阳对她也是兼具敬重与感恩，她和沈舟，一个爱批评一个总鼓励，但都是真心帮助和支持着黎阳，非常纯粹而善良。能碰上她俩，黎阳一直都觉得是自己莫大的好运气。
　　Marina也知道他最近求职不顺，她其实很想黎阳跟着她继续深造，但黎阳深知自己才能并不在此，没有继续做学术的打算。这次她忍不住又旧事重提了一把，毫无意外的再一次被黎阳婉拒了：“Marina教授，我感谢您的好意。做学术是件非常严肃又艰难的事，我自认没有那个根基与毅力，所以就不给您添乱了。”

　　舒晴在一楼大厅等黎阳一起去吃午饭。黎阳还没出现，她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旋转门外，因为没有学生卡，而且显然磕磕巴巴的说不明白自己的来意，被保安拦了下来。
　　舒晴赶紧走过去跟保安解释：“不好意思先生，这是我弟弟，他是来接我的，我们再等一个同学就一块儿走。”
　　苏维跟着舒晴走到大厅一边的沙发上坐下，低低的对舒晴说了声“谢谢”。
　　“来找黎阳的？”舒晴看到他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嗯，”苏维点点头，他手里捏着一个纸袋，有点局促的往身侧推了推。
　　舒晴只当没看见：“他应该快了，估计是跟导师寒暄呢。”她说话间又看了眼表，“一会儿让老黎带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都行。”苏维漫不经心的应着，眼睛时不时的往楼梯口瞟。
　　舒晴还想说什么，只看苏维突然直直的站了起来，就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果然黎阳来了。
　　她也跟着站起身，有点无奈的笑着朝黎阳挥了挥手。
　　黎阳显然没想到会在学院大厅里看见苏维，微微愣了一下才走过去：“你挺厉害啊，这儿也被你找到了。”
　　他们学院并不在主校区，还隔着几条街，更何况他记得自己从没告诉过苏维他是哪个学院或者学什么的。
　　苏维还是简单的“嗯”了一下，就低下头去继续沉默，面部神经绷的紧紧的，两手也背在身后，看不清拿着什么。
　　“我刚说一起吃饭呢，”舒晴隐约觉得他俩之间气氛有点不对，她本无意当个硕大的电灯泡，但她敏锐的察觉到黎阳并不想和苏维独处，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发光发亮，“老黎，小苏喜欢吃什么？”
　　“我真的都可以，不是客气。”苏维自己先开了口，“你们本来打算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为我特意改变。”他虽是和舒晴说话，目光却一直放在黎阳身上寸步不离。
　　黎阳却不看他，对舒晴说：“那就去吃面吧。”
　　“小苏从国内过来，咱们带他吃中餐会不会有点不够意思。”舒晴笑着看向苏维。
　　苏维连忙说：“没事没事，我真的都可以，而且我也出来两个月了，真的挺想念中餐的。”
　　“那走吧。”黎阳说话间抬腿就走，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苏维。
　　舒晴满心只觉得黎阳吃错药了，别说是对苏维，哪怕对一个路边的流浪汉黎阳都没这么冷漠过。她直觉昨天在自己家两人发生了点什么，但黎阳明显也没有想要倾诉的意思。
　　于是舒晴只能招呼着苏维一起走。黎阳在前面走得飞快，苏维就跟他隔着一点距离的走着，也并没有赶上去并肩走的意思。舒晴没办法，只能陪着苏维落在后面。
　　“老黎吃错什么药了啊。”五月初正午的阳光已经带上了几分温度，舒晴没走多久就觉得热，只可惜前面还有个健步如飞的黎阳，她感觉后背已经微微的有些沁汗。
　　舒晴原本只是自己嘟囔着抱怨，没想到身边的苏维接了话：“是我的问题。”
　　“你们吵架了？”舒晴试探着问。
　　苏维先是点点头，又很快的摇摇头：“算不上吧，是我单方面的，没事找事，可能惹他生气了。”
　　舒晴没接话，满眼疑惑的看着前面正在奋力爬坡的黎阳的背影，她就没觉得黎阳的字典里有“生气”这两个字。
　　于是她换了个话题：“你手里拿的什么呀？我看着像是路边餐车里买的吃的。”
　　她不过为了寒暄随口一问，没想到苏维脸红了红，声音也低了几分：“嗯……是餐车买的早饭。”
　　“早饭？”舒晴愣了一下，“你来的路上买的吗？怎么没吃？”
　　“我……不是给自己买的。”苏维脸更红了。
　　舒晴一下子反应过来：“你给老黎买的啊？”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拿过纸袋打开，里面塑料纸包着的，果然是黎阳早餐最爱吃的培根鸡蛋。不过显然是已经在袋子里闷了一段时间了，变得有些软塌塌的。舒晴没来由的有些心疼：“培根鸡蛋……你干嘛不给他呀。”
　　黎阳应该是听见了，脚步一顿，明显放缓了。
　　“我……不知道他家在哪儿，你家……昨天晕乎乎的……也没记住。不过我知道今天你们要答辩，就去学校找。没想到你们学院不在学校里，我找地方花了一些时间，所以就耽搁了。”苏维说着头又低下去一些。
　　黎阳停了下来，他知道苏维应该省略了其中不少艰难的部分。一个语言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不通的人，给他买了他最喜欢的早餐，没有任何线索的满世界跑着找他，而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何时告诉过对方自己任何的喜好。
　　他不知道苏维是从哪里知道这些，又是怎样克服了语言和地理的障碍，做到这一切的。
　　对于他身边的任何一个同学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一件事，但对苏维来说难度是几何级的。
　　没想到还是被他找到了。
　　而他这么费尽心思，不过是想给黎阳送一份早饭而已。
　　黎阳本是有意想对苏维疏远一些，因为他发现自己之前实在是太容易对苏维心软了。不过他实在是从没有过刻意疏远别人的经验，哪怕是当初对郭啸晨也完全不必，于是一不小心就矫枉过正、过犹不及了。
　　苏维的手不自觉的把纸袋捏的更紧些：“其实我应该扔掉的……但我有点、有点舍不得。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早上出门的时候可以吃上一份自己喜欢的东西，应该会比较开心。”
　　舒晴都快要听不下去了，她没好气的提高声音喊了一声，“黎阳？”
　　黎阳有点认命的叹口气，转过头朝苏维一伸手，眼神里满是无奈，“过来，给我。”
　　苏维有点犹豫：“不能吃了吧……都凉了。”
　　“能。”黎阳见他不动弹，索性自己走过去直接从他手里抽过袋子，“热一热就行了，给我留着当夜宵。”
　　苏维猛然被黎阳抢走袋子，愣了一下，随后一朵笑容就毫不掩饰的在他的唇边眼角绽放开来。
　　黎阳和他并肩走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都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苏维还在傻笑，被突然这么一问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个。”黎阳扬了扬手里的纸袋，“还有，我们学院。”
　　“你提过的，有次补课之后，小刘问你有什么推荐的N市美食。你说你要是有一天离开这里，最舍不得的就是餐车早上卖的这个，培根鸡蛋，配上番茄酱是最好。”苏维回答的坦然，“你们学院是……也是有次上课的时候我看到你的学生卡，因为好奇就搜了一下。”他突然很认真的看向黎阳，“昨天你反问我，又有多了解你。我当时心里很乱，回答不上来。但我回去好好想过了，我的确还不了解你，而且我也能感觉到你不太习惯说自己的事。但我觉得这没关系，你不喜欢说就不说，但只要你说过的，或是我看到的，我感受到的，我都会记得。”
　　黎阳越来越觉得伶牙俐齿这个技能被他彻底抛弃了，面对苏维他只剩再一次的词穷。
　　“但是你不能不给我时间就直接否定，这对我不公平。”苏维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更何况，你所谓的这些个‘了解’，和我喜欢你，又有什么关系。”
　　黎阳心跳漏了一拍，十二点多的阳光太过炫目，刺的他有点睁不开眼。直球十级的苏维选手好像比昨天又更加直接了一点。
　　一旁的舒晴更是有了一种“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的错觉，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适合再跟着这俩去吃这顿饭了。
　　“二位，这里还有位大活人哈。”舒晴指了指自己，“你们要没什么意见的话，我觉得我可以先撤了，饭还是你俩自己吃吧。”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想你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黎阳再次语塞：“有机会和你解释吧……”
　　舒晴挥挥手表示并不在意。

　　于是黎阳只能自己带着苏维去吃面，面馆在学校往北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和黎阳舒晴家是相反的方向。店面小小的，专攻各种中国面条类美食，从南到北，而且意外的做的挺地道，所以华人留学生们有事没事都爱来这吃一吃，聊以慰藉被西餐荼毒的味蕾与肠胃。哪怕是黎阳这种对吃毫无追求的，时不时也愿意为这碗面小小的翻山越岭一下。
　　黎阳给苏维点了相对清淡的榨菜肉丝面，苏维没意见，有什么吃什么，还吃起来倍儿香。黎阳看着他吃，觉得自己的食欲都跟着起来一点点。
　　这家平时每到中午饭点人都格外的多，最近可能因为非毕业年级的考试周已过，人少了很多，否则黎阳也不太敢带苏维来——他虽然总是打扮的低调又遮掩，还是过于招眼了一点。
　　这天店里除了黎阳他们一桌之外竟然只有一个外国客人。坐的倒是离他俩不远，点餐前还拿着菜单请教了黎阳好一阵子，最后要了一碗牛肉面，此刻正用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拿着筷子一根根的捞面，捞的极其认真。
　　黎阳想和苏维好好谈一谈，但一直也没想好怎么开口。他总觉得自己昨天讲的程度已经是极限了，他本就习惯凡事拐弯委婉的表达，不愿太过直接而伤害到别人，尤其是苏维。
　　这些年来国内国外待着，无论同性异性都有对他表示过好感的，其中不乏言辞激烈的火热告白，也都在他温文尔雅又谦和有礼的婉拒下退却了。碰到苏维之前，黎阳对于自己这种不动声色拒人千里的能力，还是很有自信的。
　　但很明显，苏维根本不吃他那一套。而且他还并不是胡搅蛮缠，他就是——你说的我都听进去了，也认真的想过了，但我不care。
　　他这边厢正在和自己斗争的爆土狼烟的，对面苏维早已心满意足的吃完一碗面，还忍不住称赞：“真的好吃！没想到国外也有这么正宗的中餐！”
　　黎阳被他打乱了思绪，顺口就接了：“你不是说你们剧组之前也会常带你去吃中餐么。”
　　“对啊，可是那些都好难吃，奇奇怪怪的，好多菜我都是第一次听。”苏维脸上流露出嫌弃的表情，“不过他们也都说是在网上搜的有名的评分很高的餐厅呢。”
　　黎阳摇摇头笑笑：“外网上很多评分都是外国人写的，他们喜欢吃的都是经过改良以后，适应他们口味的所谓‘中餐’。我们吃起来肯定是不正宗的。要找正宗的还是得问我们，”他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啊”了一声，“你还记得，那天咱俩第一次见面，不就在一家中餐厅外么，那家是真的不错，你走之前咱可以去吃一次。”
　　“好啊！”苏维兴奋的眼里泛着光，“我记得那家，离我酒店不远。”
　　“嗯。”黎阳点点头，话锋一转，“不过说起来，你什么时候走？”
　　苏维脸上的笑容明显顿了一下，不过他还是回答的很快，“我没定回程。”
　　黎阳看着他：“你之前是说你这次有一个月的假期，那也就是说到五月底……”
　　苏维飞快的打断他：“只要我不接下一个工作，我就永远是在假期。”
　　黎阳觉得有点好笑：“你干嘛不接下一个工作？”
　　苏维直直的看着他，一脸“你说呢？”的表情。
　　黎阳直接被他气笑了：“孩子话。你总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一辈子都是假期吧。”
　　“不会啊。”苏维喝一口冰水，一脸理所当然，“我追到你就走。”
　　正在吃面的黎阳直接呛了个面红耳赤，好容易止了咳，赶紧也拿起水来喝，欲盖弥彰的想掩饰自己开始泛红的脸。
　　他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脸色也回复正常：“所以我昨天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是吧。”
　　“没有啊！”苏维表情突然严肃，坐直了身子，“我听到了，我想了一晚上。你不就是想表达我很冲动，说话不计后果，不想以后吗？”
　　黎阳饶有兴味的看着他，突然间仿佛掌握了和苏维沟通的方法：“那你觉得呢？”
　　苏维认真的点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对。我确实是很冲动，说话不计后果，我跟你说那些，也确实没想过别的。”
　　“继续。”黎阳转着杯子，好奇的想听听苏维思考的结果。
　　“没了啊，我觉得你说的对啊。”苏维也有点莫名其妙的看回黎阳。
　　黎阳一时语结：“我说的对……就没有然后了？”
　　“然后？然后……然后我还是喜欢你啊。”苏维理直气壮。
　　黎阳：“……”什么掌握了沟通的方法，个屁！
　　“而且我觉得你也不是讨厌我，对吧？你不讨厌我的吧？”苏维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嗯。”在苏维目光的注视下黎阳觉得自己各项沟通技能都被封印了。
　　苏维瞬间喜笑颜开。
　　黎阳又一次忍不住扶额，当初捡到他时那个冷硬桀骜还有点孤僻的男孩儿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