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的雏菊》小舟船

15、第 15 章

　　星期二我如往常一般回到教室，夏重阳仍然不在，换座位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就在他的缺席中度过。班上没有多少人，我拿出作业准备交上去，就在这时，后门突然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了一个没穿校服的女生，我能注意到原因无他，那浅黄色的连衣裙实在是太显眼了。我转过头去，发现是商思思。
　　来到班上的几个女生都开始抱团窃窃私语，我也好想听她们讲了什么，因为我完全不了解她，但是她现在径直朝我走了过来。她一把拉开夏重阳的椅子坐上去，我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她双手抱胸，转过头来问我：“这周六，你能来参加我的生日宴吗？”
　　“什么？”我以为我幻听了。
　　“周六我在凯尔顿的生日宴，我邀请你了。”
　　我做出一副不理解的模样。同时觉得她有些咄咄逼人，跟在夏重阳面前完全不一样。
　　“你能帮我把夏重阳带过来吗？”她完全不给我消化的时间，连珠串似的发问。
　　我终于知道了她的意图，这让我松了口气：“不行。”
　　“为什么？”她居然能问得那么理所应当。
　　“我叫不了他。”
　　“怎么可能？”她大惊小怪道，“你都能去他家了。”
　　她的音量完全没有顾及身边还有别的同学，我紧张地跟她说：“你小声一点！”
　　她像是完全没有在意我说的话，虽然声音是压低了一点，不过继续自顾自道：“而且你提出要求的话，夏重阳会答应的。”
　　“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两个人的谈话就在互相问对方“为什么”中度过，将对方的理所应当当成问题。
　　“因为他很会照顾你们这种弱势群体啊。”她斜睨了我一眼。我看清了她画的淡妆和眼线。
　　我握紧了放在桌下的拳头：“我不会向他提出这种请求的。更何况我不会去。”
　　“为什么？”
　　“因为我不认识你。”我说。
　　“那你认识陈歌吗？”她反问道，“你为什么能去参加她的生日聚会？她之前也一句话都没跟你讲过吧？”
　　这个问题让我噎住了，半晌我答：“因为我想去她的生日聚会。”
　　她给了我一个虚假的笑容：“你想不想去没什么关系，你能帮我把夏重阳带过来吗？”
　　“不行。”我只能说。
　　她好像是盯了我一会儿，我不敢看她，只能装作自己在很忙地收拾书桌。没想到她突然站起来，猛地踢了夏重阳的椅子一角。我完全没办法掩饰自己的震惊，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她。
　　她还是双手交叉在胸前，显得冷冷的，缓缓地从嘴里吐出来了几个字：“你别以为我是在求你。”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愣在原地，好几秒钟我都没回过神来，以为这是我的幻觉。等商思思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班上的女生爆发了一阵热烈的谴责：“这什么人啊，以为自己是大小姐真的在学校胡作非为吗？真是没家教。”
　　“就是啊，好讨厌她，难怪没人跟她玩。”
　　“……”
　　我低下头，先把夏重阳的椅子摆回来。一整天我的心都是乱的，感觉有些憋屈，但是又无处发泄。这明明不是我的错，我安慰自己，但无济于事。我只希望夏重阳能不要知道这件事。
　　星期三我还想请假，但是这回班主任居然跟我说：“你这学期请的假也够多了，三天两头就不舒服。身体不舒服去医务室开假条，心里不舒服就去看病。不然你这让我怎么管理班级？”
　　我走出教师办公室，感觉真是糟糕透顶。一阵寒冷的夜风像是猛兽一般扑啸而来，我也想像风这样无声的离开。背后一抹熟悉的色彩飘过，我看见浅黄色的裙摆被楼梯的阴影吞没。我们这一层是最高层，再往上就是天台了。因为害怕出事，天台一直是锁上的。我犹豫了一会儿，跟了上去。没想到天台的门开了一道缝，我推开门，天色阴沉地像是巨掌压在城市上空。商思思靠在天台边上，风将她的长发与裙摆都吹得摇摇欲坠。
　　我犹豫着走上天台，昨天早上的那件事仍然如鲠在喉，两次见面她给我的反差也让我把握不住她的性格，但是我还是不怎么有自信的开口了：“你怎么上来的？”
　　她转过头来，毫不意外的看着我：“我有这里的钥匙。”
　　“为什么？”
　　她给了我一个自认为成熟的笑容：“因为我跟管理员说，如果他不给我天台的钥匙，我就从教学楼上跳下去。”
　　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她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我同样想过自杀，但是没有她这么张扬。她看见了我的反应，居然笑得弯下了腰：“你不会真的信了吧？”
　　我很快反应过来，原来她是在跟我开玩笑。我走过去她身边，等她笑完。
　　“我要是那么说，那不就成神经病了吗？”她问我。
　　“那你是怎么拿到钥匙的？”
　　“不用拿，”她跟我说，“锁是坏的，管理员没有发现。”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我怀疑的看着她。
　　“天天跑来看夏重阳，”她偏着头看着我，“求而不得，然后每次都想跑来天台哭，有一次发现门一推就开了。”
　　我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良久道：“……不好意思，我真的叫不了他。”
　　“没关系，”她像是无所谓的样子，“谁都叫不了他。想把他叫来的人才有病。”
　　虽然我觉得我对这种事一点责任都没有，但是我就是觉得对不起她：“你不用这么说自己。”
　　她又笑了：“有说是我自己吗？不是我想让他来。”
　　我彻底被她搞懵了：“那是谁啊？”
　　她撇了撇嘴，眼神突然变得凶恶：“我妈。”
　　我半晌说不出话来。耳边无尽的风，裹挟着伤感的秋叶呼啸。对面的教学楼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无比黯淡，像是久无人居住的弃屋。
　　“这种时候是不是我们哪个人抽支烟会比较有意境点？”她问。
　　“啊？”我没搞明白她的脑回路，半晌犹豫的点点头，“可能吧，不过我不会。”
　　“我也不会，”她说，“你待会要上晚自习吗？”
　　“嗯，我们今晚晚自习有课。”
　　“翘了吧，”她牵起我的手，“走。”
　　“走？”我不由自主的被她拉着，“去干嘛？喂等等，我刚才才被班主任警告不准再请假——”
　　我就这样一路被她拉到校门外。出了校门她松开我的手，双手摸了摸手臂，也许是感到了寒意。我无奈地追上她：“你没外套吗？”
　　她转身看了我一眼，发现我身上穿了校服外套，毫不避嫌道：“这种时候你就不用问了，直接脱下来给我效率最高。”
　　我只好不太情愿地把外套脱下来给她。反而是她嫌弃了一会儿才穿上，带我走向繁华地带的反方向。我们学校虽然在市中心，但是附近有一处城中区一直没有改造，还保留了破旧居民楼的原貌。她带我往那里面绕，一路无话，我绞尽脑汁想话题，终于找到一个：“那个……你不用跟夏重阳他们去准备比赛吗？”
　　她说：“差不多弄完了，刚才我们已经散了。”
　　她带我进了一间非常破旧的便利店，一看就像是这栋楼的楼主开的。屋顶压的很低，货架之间的距离离得很近，像是想让摆在上面的易碎物品能被碰倒，然后找顾客碰瓷似的。她走到零食区，拿起一盒奥利奥看：“这个好吃吗？”
　　我怀疑道：“你没吃过？”
　　她看了我一眼：“我偶尔去当模特，我妈让我保持身材，请了个营养师管理我的三餐。”
　　我同情的看着她：“好吃。”
　　她把那盒奥利奥拿在手里，然后压低声音——她这会倒是会控制自己的音量——说道：“好，那你到时候帮我看看，看我买这盒奥利奥的时候像不像买烟的样子。”
　　“什么？”我发现这大小姐头脑中的想法居然比我还丰富。
　　她打开手机打字，然后递给我看，上面写着：“我把奥利奥放在收银台上，像是递了一包烟出去，虽然我还没有成年。”
　　“这是什么？”
　　“灵感。”
　　我试图勉强理解她在说什么。
　　“你待会帮我看着。”她叮嘱道。
　　“好好，”我无奈答应，“但是我也没买过烟啊。”
　　她没理我，从窄小的货架上昂首走出去，把奥利奥抬手放在柜台上，然后拿两指推给了收银员。收银员毫无察觉她的姿态，扫了码后递给了她小票。
　　我跟在她身后走出便利店，她笑着问我：“怎么样？”
　　“还行，”我说，“你是打算下次买烟装成年人吗？”
　　她笑着摇了摇头，拆开奥利奥后递给我。我拿了一块吃，却发现她没有动作。
　　“你不吃吗？”我问。她又摇了摇头。
　　“为什么？”
　　“不知道啊，”她的话语轻飘飘的，“已经失去这些兴致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吃完了之后道：“再给我一块。”
　　她举起奥利奥的包装袋给我拿，我又拿了一块，然后碰了碰她：“你吃一块。”
　　她不理我。
　　“你平时吃什么？”
　　“蔬菜沙拉，或者水果，反正不能吃这个。”
　　“你吃一块，”我坚持道，“然后你就会发现零食有它存在的道理。”
　　商思思狐疑的看着我，然后笑道：“是什么？”
　　“取代正餐的小三，”我说，“快吃。”
　　她被我的比喻笑得停不下来。笑到喘不上气了，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小小的咬了一口，还要拿手遮着，以免饼干碎掉到地上，然后惊喜道：“这味道好好！”我们一人一块，很快又拆了第二包。
　　“我那么喜欢吃甜食，但是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过甜的东西了，”她说，“去他妈的营养餐。”
　　我们就在破烂的小巷里走，昏黄的路灯下飞着蛾子，坚韧的绿植爬上破旧的墙壁，垃圾堆在一角，散发的不好闻的气味。我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我该回去了，还要吃晚饭。”
　　她也看了眼时间，“你回去不正好在上课？”
　　“我吃完饭了上去。”
　　她却道：“我不想回去。”
　　“那……”我不确定她想干嘛，等她开口。
　　“也不想回家，”她说，“怎么办，世界自无留身之处。”
　　我沉默着，只能等她自己想到办法。没想到接着她问我：“你家在哪？”
　　我被震惊了一下：“你想干嘛……”见她没理睬我这一句，只等我的答案，犹豫道：“离这很远……在江北那边。”
　　她说：“你在想什么？我只是问一下。”
　　“你说要回家，又突然问我家在哪……”
　　“我像是那种女孩吗？见第一面就想去你家？”
　　我觉得她火气很大，暂时没有打算直接撞上枪口。她也不开口，我们就这么沉默的继续往前走。
　　“你走吧！”她说。
　　听她的语气还在气头上：“那你呢？”
　　“不要管我！”
　　我犹豫了一会儿，便没有其他办法的回去了。占用晚自修的课已经开始，我先去食堂吃饭，然后一直等到那节课结束，才回班去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