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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废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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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冷了,记得加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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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的早晨已经很冷了,宁初凭顽强的意志,艰难地从被窝里爬出来,下楼买了点早餐,接着继续搞他的打点计时器。
一边烧热水一边哈热气搓手,真是痛并快乐着。
感谢聂导修好了他的生物钟,双手合十,聂门。
以时间线为线索,宁初把整个故事切割成八部分,每个故事都有自己的主角。在最初的时候,他有想过,让第一个故事的女刺客贯穿始终,然而升了立意后这个故事便太单薄了,所以他最终还是决定让她出现在开头结尾,中间随机串场。
设计好大概框架,宁初让自己放空了一会。
别的作者都要摆好茶点等待灵感的来访,而这位美丽的缪斯女神似乎总是站在他身旁——尽管他某种程度上说得上急功近利,有想法就非要争分夺秒地写出来不可,好像慢一慢就没有时间了一样——但他真正在思考故事的时候实在悠闲极了,不慌不忙地任思绪随时间流淌。
在合适的时候,故事自己会告诉你它该如何发展。
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附近筒子楼的小巷。
在如今的繁华时代,这里已经被城市遗忘,阴森灰暗得甚至已经无法与光鲜亮丽的霓虹灯形成对比。光太炫亮夺目,人已经看不到这样漆黑的角落。
筒子楼的居民生活单调极了,在这里活着,就像活在下水道的蛆虫,它们小心翼翼,躲着人群,不让人们看到自己脸上狰狞可怖又丑陋得可笑的伤疤。
有时候,楼道里会传来谩骂声。夫妻打架,父子对骂,姐弟相争,这些都再正常不过了,在他人的生活里充其量只是日复一日该有的一点背景音,无关痛痒。
每个人都忙于自己的生计,顾不上他人说什么。
像宁初,因为忙于写作,所以顾不上他人说他无所作为,天天宅在屋子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勾当;
像他的邻居,那是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小姑娘,平日里看见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却昼伏夜出,到了夜里就盛装打扮出门,早晨才回来。
她忙着活下去,所以顾不上几个中年妇女议论她在做什么。
顾不上他人说什么,内心敏感脆弱的,只能默默把帽子拉的更长些,挡住自己的脸,企图可以借此挡住那些视线和非议。
活着的快活,啊……那应该是对这些人来说太奢侈的事。
看着他们,他不无救世主那样地自发想起自己笔下的主角们。
宁初想,这样阴暗潮湿的地方,曾经也是很多人的庇护所吗?
倘若是某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会有这样一个人,走进这样的筒子楼,带着无惧无悔的牺牲决意与庇护天下平民万安的荣光吗?
他不由想起赵孤招对他的评价。
——高高在上。
他当然自私,他当然冷漠,因为他渡不了众生,因为他只能看着。
这样阴暗绝望的地方,会有多少像他一样的人?
宁初不知道。
也许有很多,也许只有他一个。
他看见了城市的伤口,所以他沉默地去买了午饭。
很滑稽对吧?这根本没有任何因果关系。
但他也做不到有什么因果关系。
他下了楼,看见二楼的女孩蹲在门口做作业,屋里的父母在摔东西。
他摸了摸口袋,大衣里还有一块糖,他想起这是边城老师给的。
他借花献佛地把糖送给了安静乖巧的小女孩,女孩轻轻地、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哥哥。
他看见一楼收垃圾的鳏寡老头还在守着他那堆垃圾堆。
垃圾堆早就有老头一个半高了,看上去像片废墟。各种各样卖不出去的旧器物堆积在这里,不问来处,不知归途。
他第五百零三次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忽然,心尖似乎被羽毛挠了一下那般轻盈。
他蓦地停下脚步,心里忽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他看见,那片充满灰暗之色的废墟之中,有一支彩色的旧风车,在风中轻轻转动。
……
“宁老师今天也不来吗?片子都快拍完了。”剧组人员小声抱怨。
旁边人给他使眼色,他浑然没有察觉,只是一道温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宁老师不来,你们很想他吗?”
说话的那人吓了一跳,手里的白炽灯灯头差点砸脚上。
“边城老师?!”
边城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小心,砸坏了赔钱还是小事,砸到人就不好了。”
那人忙道:“您这话说的,就是砸了我也不能砸了它呀!这可宝贝着呢。”
边城但笑不语。
……
房间的门被人轻轻叩了叩,聂怀真正在剪辑,差点没听见,拿开耳机喊了声:“请进!”
来人正是边城。
聂怀真稀奇道:“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边城自己搬了张凳子坐下:“说来话长,邹老板不是说想买宁初新作的版权吗?他跟家里人闹了不愉快,邹夫人把能拍的导演都扣着了,所以他找我,要我问问你下一部要不要接宁初的《打点计时器》,这样你俩也可以继续合作了。”
“我俩?你不参与吗?”
“嗯……我隐隐约约有了点眉目,你要是想接,我到时候得看情况。”
“行。”聂怀真答应着,想起对方前面说的又笑起来,“邹老板年纪不小了还这么爱风流啊,我猜邹夫人一定气得要死。”
边城没忍住笑:“嗯,暴跳如雷。”
“这次又是哪个倒霉的女演员被盯上了啊?”
“哪是什么女演员啊,是巩小姐在那跟他说了几句话,不知怎么被人看到了,就造谣到邹夫人那耍乐子呢。”
边城边说边想起来把聊天记录删了。
嗯,毁尸灭迹,深藏功与名。
只听聂怀真又道:“宁初这小子,一请假还没完没了了。他跟你说同时在写两部作品?”
“嗯哼。作家是这样的,灵感来了挡也挡不住嘛。”边城不动声色地关了手机。
聂怀真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低头对比两段影片的色调:“听你这形容,好像那是什么洪水猛兽。”
边城想了想,“非要这么说倒也差不多,只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得。那小子跟你说他的第二部打算写什么了没?”
“说了。”边城笑着对上聂怀真玩味的视线,“说了名字,叫‘风化之蝶’,已经答应给我了。”
“啧,下手这么快,他答应了给你写剧本?”
“是啊,他说他对荒诞剧挺感兴趣的。”
边城心说,开玩笑,再不下手快点就要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宁初可是他的好宝宝!
“哎,我很好奇啊,你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这么护着?”
“呵呵,聂导好意思说我?论护崽,您聂导拍第二,天下没人敢排第一。”
“诶~边城老师谦虚了,彼此彼此,彼此彼此。”
“所以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让你一下子答应他了?”
边城微微垂下眸子,脸上带着某种志在必得的笑容。
“他说,‘风化之蝶’的意象含义是,‘世界是一片废墟,生命立于其上,翩然起舞’。”
……
宁初的立意没法说,而且,基本上,他只要能把立意写出来,就能写出与立意相配的内容。
也不怪边城先下手为强,这么抽象的玩意儿一听就是他会感兴趣的东西。
聂怀真也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不会真的跟边城抢,而边城真是被宁初这句立意勾得好奇极了,急得找聂怀真要了地址,打车过来,还带了一束白百合来,美其名曰来看看同事祝他身体健康。
……实际上是祝他儿子身体健康。
宁初开门看到这束小白花,差点以为边城是来给他上坟的。
“这花真白……这花真好看啊。”宁初真心实意地称赞道。
边城却没有他这么好的心情,这位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从来没见过这种筒子楼,从外面走进来已经够震撼了,他往屋里看了一眼,表情从震惊变成了扼腕痛惜:“亲爱的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宁初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问号:“?”
怎么,是他配不上这个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