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星》饮光Lucem

66、066

　　路斐和白烨从首都出发，前前后后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飞机，才终于在澳野最大的港口城市伊河港落地。
　　澳野处在亚提斯星的“背面”，是一块位于永冻海边缘的较小的大陆，和星球的主要大陆之间隔着一片足有六千多海里的海域。
　　初夏的澳野才开始回暖，气温适宜，两人抵达时，正是清晨，从航站楼连绵的巨大落地窗向外望去，天空呈现出洗褪色的浅蓝，远处的海上，一片片薄纱样的雾气轻轻飘动，像是云朵低垂下来、与海面融为一体，又像是某种朦胧的巨大波浪，缓慢地向陆地推近，景观奇异。
　　这种景象，只在拥有巨大水域的亚提斯星球上才看得到，甚至，就算是土生土长的亚提斯人，也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场景。
　　站在航站楼里的水平自动步道上，白烨正盯着窗外，看得入迷，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路斐随口问道。
　　“你看那边。”白烨指了指窗外广阔的天空。
　　随着海风的吹拂，漂移的云层后面，渐渐显露出一抹苍白的影子，体积鲜明，形如弯钩，像是剜在天空上的一道醒目的疤痕。
　　“恭喜你发现了里亚斯，”路斐说，“近乡情怯了吗？”
　　里亚斯与亚提斯两颗星球被潮汐锁定，与里亚斯不同，亚提斯的陆地几乎全部集中在另一边半球，所以受地理环境限制，从第一帝国的首都是看不到里亚斯的。
　　“从这里的航空港能直接回去吧？”白烨问。
　　“能，但要先去往首府澳城，等办完正事才行。”
　　他们此行明面上的身份是来自首都的商人，要去澳城谈生意。
　　不同于帝国本土的行省间之那些相对松散的关卡，澳野由于拥有星际航空港的缘故，作为对外出入口的伊河港海关，对往来人员的盘查便极为严格。
　　排队等候检查时，白烨忍不住有些紧张。
　　路斐为了防止打草惊蛇，通过关系，提前给自己准备了一套假的电子身份信息，在帝国公民信息系统里，除了照片、虹膜和指纹是路斐自己的以外，其他一切诸如姓名、年龄、性别等等，都是假的，甚至连国籍都改到了亚提斯本土。
　　白烨却不一样。白烨不擅长撒谎，也没必要撒谎，他的身份在亚提斯压根就没几个人知道，但只有一点有些麻烦，那就是第二帝国里亚斯的国籍，这一点会让他在过海关时接受更长时间的询问。
　　里亚斯人在这个敏感复杂的地界，天然不被信任。
　　白烨跟在“本国人”路斐的身后，随着队伍缓慢往前。离开首都的那一刻起，他就是被雇来的私人医生，路斐则是他的老板。无论路斐给他自己编了怎样一套剧本，白烨的身份都可谓是没有一点点掺假。
　　终于走出了航空港大楼，扑面而来的风清爽而湿润，带着微微的咸味，令人神清气朗。
　　“我们怎么去澳城？”白烨问。
　　伊河港到澳城是有空中航线的，路斐却没有选择直飞目的地。
　　“沿伊河走，我已经租好车了。”路斐一边说着，一边找到了停在约定位置的车辆，放好行李后，亲自坐在了驾驶座上。
　　白烨钻进副驾驶座，对“老板”的安排没什么意见，但仍好奇缘由：“为什么走这条路线？”
　　路斐确认租来的车子里没有窃听设备后，收起探测仪，启动车辆，回答道：“替别人探探路。”
　　白烨“哦”了一声，大概能猜到路斐口中那个“别人”是谁。
　　“中间可能还要坐一段船，你没坐过船吧？”路斐降下车窗，让外面略带咸味的风吹进来，额前的碎发在风里细细颤动。
　　“你坐过？”白烨问。
　　里亚斯的河湖数量稀少，也鲜有长河和大湖，游轮项目因此属于奢侈娱乐，白烨消费不起，但从小被魏玛骄纵着养大的路斐未必没体验过。
　　果然，路斐说：“坐过一次。魏玛的一个朋友结婚，场地选在了游轮上，邀请魏玛参加，顺便谈谈生意。那时候我十五岁，跟着一起去了。”
　　白烨还没来得及悄悄鄙视路斐炫耀的行为，就听他继续道：“那是个陷阱。交易没谈拢，对方打算灭口，最后半船的人都被魏玛解决掉了。”
　　路斐单手打着方向盘，一脸的轻松和惬意，吹着车窗外的和风，眼睛轻微地眯起来。
　　“……”白烨不禁打了个寒颤，忽然感觉凉爽宜人的海风有一点冷。
　　路斐难得心情这么愉快，没再继续吓唬白烨，思索起这一路的安排。
　　行省澳野的西边是巨大山脉、东边是广袤沙漠，只有中部是宜居带，而伊河就是从南到北贯穿了宜居带的大运河，它连通着包括首府澳城在内的数座重要城市，最终在行省的北部入海，串联起澳野与帝国本土之间的海上航线。
　　澳野距离帝国太远了，主要运输往帝国本土的货物是粮食和农副产品，或者其他乱七八糟、合法或不合法的进口商品。除了人员和小宗贵重货物可以航空运输外，无论是正规商品贸易，还是夹带私货的偷渡，大部分都要靠河上和海上的船运。所以可以说，伊河就是这块小型大陆的命脉。
　　而殊勋要一路清剿上来的话，也会选择以控制伊河为首要目标。
　　伊河沿岸的地理状况，路斐已经了解了，但具体的局势，还要亲自去把握才行。
　　“我们先去安保公司，雇一个保镖。”他说。
　　“你一个人就能应付吧。”白烨嘟囔。
　　“万一遇到打劫的，被人看到我一个普通商人出手像个职业军人，不就暴露了？”路斐戏瘾大发：“我是个普通商人，你是个普通医生，我们跑到这种堪称帝国下水道一般的地方谈生意，不带个保镖才奇怪呢。”
　　白烨对“帝国下水道”这个形容既赞同又恶心。
　　两人抵达安保公司，自动门打开时，却意外和一个熟悉的、却不该在此出现的人刚好打了个照面。
　　“伊莲娜？”
　　意外归意外，路斐还是记得要去掉“殿下”这个称呼。
　　黑发碧眼的伊莲娜站在原地，和路斐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路斐举起终端就要拨出通讯。
　　见状，伊莲娜立马扑上来，按住路斐的手，一边拽着他打算往无人的角落里拖，一边压低声音道：“不要告诉约书亚！”
　　“等等，伊莲娜，冷静一下，”路斐挺意外她的力气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大，无奈道，“我不会告诉约书亚。”
　　伊莲娜停了下来，回头狐疑地望着路斐。
　　后面的白烨看得一头雾水：“这是怎么回事？”
　　路斐有些头疼，叹了口气，把两人重新领回车里，拉起车窗。
　　“介绍一下。伊莲娜，这是白烨，我的朋友兼私人医生；白烨，这是伊莲娜，我们里亚斯第二帝国的公主殿下。”
　　白烨点头：“哦。”
　　白烨茫然：“……啊？”
　　对一生连皇帝的尊面都在电视上见不了几次的里亚斯人来说，“公主”这个词着实有点遥远了。白烨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伊莲娜是谁，表情难以置信中带着复杂，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里亚斯是皇帝的里亚斯，照理说，皇室成员比里亚斯执政官的身份要高，但就算是接受执政官的会见，握个手也就足够了。面对地位更高的皇室成员，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知识的白烨一时迷茫极了。
　　“……你好。”白烨向伊莲娜伸手，打算同样握个手，表示尊敬。但伊莲娜习惯了让别人行吻手礼，同样伸出手来，却是手背向上。两套牛头不对马嘴的礼节撞在一起，双方都尴尬了几秒后，两只手才握在一起，机械地上下晃了晃。
　　“告诉我，您为什么在这里。”路斐已经被伊莲娜三番五次出其不意的登场方式搞得没脾气了，连表面上的和气微笑都懒得维持。
　　“我不想回皇宫。约书亚说他之后会和军队一起到澳野来，所以我离开陆军军事学院后，就径直到这里了。”伊莲娜说：“我只是想给他一个出其不意。”
　　“他不会过来。我现在联络约书亚来接您，一样能达成您的目的，给他一个出其不意。”路斐平静道。
　　约书亚什么都和伊莲娜说，这已经严重违反了保密要求。路斐不知道伊莲娜目前还清楚些什么，就算不把她送回皇宫，也不可能放任她继续在外面游荡，万一伊莲娜和约书亚一样嘴上不靠谱，很可能会坏事。
　　伊莲娜陷入纠结，忽然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亮了亮，问道：
　　“索默尔先生，您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父亲让您来做什么的？”
　　路斐看着她，不打算回答。
　　“带上我可以吗？您是父亲最信任的索默尔家族的人，我相信，比起让我独自一人跨越这么远的距离回到皇宫，他一定更放心我跟着您。”
　　伊莲娜满脸希冀。
　　路斐微微一笑，立即给出了答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