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成双》七四九

8、开学

　　——开学季，献好礼！

　　偷得浮生一日闲，一日更比一日咸。睡睡起起吃吃喝喝，终于，10086提醒他，这个月要到头了。

　　什么叫做好日子？暑假以来在家不是，这回开学后多半也不会是。

　　“儿子。”陈承光往门上敲了两敲，“我把门开开了啊。”

　　“还在睡呢。”

　　“没，”陈昱乐枕着手腕，身子侧往窗户方向，避开他目光，“醒了。“

　　“也，也没什么，就你不是明天……”

　　“后天。”陈昱乐纠正。

　　“对，后天，后天你不是开学么，你看，这都高二了。”陈承光磕巴着，好容易扯住嘴角，竭力保持快门按下前必要的笑，尽管他的模样背对他的镜头并看不到，“高二了嘛，有没有什么新学期新计划？”

　　“是我妈派您来当侦察兵？”

　　“胡说九道，” 似乎是感觉他有那么一点点继续聊的意愿，老爸走向床的另一边，真有些开颜，“我关心我自个儿儿子不能？”

　　“没打算，跟以前一样。”陈昱乐侧向老爸先前站的那边。

　　“那哪儿成，”老爸搬来桌前靠背椅，坐他旁边，扒着底座边沿，“一年大一年。”

　　陈昱乐坐起来，棉被一掀，赤脚走到书柜前。开柜门时手一带，书架上的小白狗掉落在地，老爸捡起拍了拍。他咳嗽一声，拽出某排的某本，一翻便是几章，“我生日在十二月。”

　　“你这小狗娃娃它。”

　　“朋友送的。”

　　“不能吧，”老爸摸着小狗头笑笑，“新杰送你这个。”

　　“另一个朋友，”陈昱乐吸吸鼻子，“新交的。”

　　“噢，挺好的，挺好的。”

　　陈承光起身，把娃娃放书桌上，看了眼空调。26度。手别在身后转了会儿，再待不住，“你慢慢看书吧，我去店里替你老妈。”

　　门给带上了，他把书放回去。掀开窗帘一角，挠着桌上的小狗，目送老爸。瞅着他老人家心事重重地走出小区口了，回床趴下。老妈在店里，老爸出门了。三口之家，又只剩下他。

　　高二了，所以呢？

　　辗转反侧。

　　突然来这么一出，二老又合计了什么？

　　百思不得。

　　46

　　开学这天是个灰蒙蒙的阴天。天气预报说没雨，天色瞅着跟给娘送嫁似的。黑白校服汇成的人海，混着零散的彩，不是教职工或路人，就是十月份才有校服的新生。

　　陈家有个从陈昱乐上幼儿园起便有的传统，新学期新开始，第一顿一定要在家吃，一定要吃面，面下一定要搁水煮荷包蛋，一整碗他一定要一口不剩的吃完。十几年变的是他小碗换大碗，不变的是仪式感拉满。

　　正走路上打着嗝，前方一白色落肩袖的小个头，背影特熟。

　　“嘿!”陈昱乐扯他书包带。人往左站，小个头转身往右看。

　　“哎，这儿。”

　　“哎?”周淇奥见是他，笑了，笑得挺拉近距离的，“昱哥。”

　　“小鬼，你考到七中来了？”陈昱乐也笑，“真巧，世界真小。”

　　“嘿嘿。”

　　“可以，以后我罩你。”

　　“都新生是吧？走走走。”到校门口，门卫拦着没穿校服的，一波波问。周淇奥跟他边走边聊，直接放行了。

　　这小鬼考上这里不稀奇，不跟他走一起，一个人进也没问题。这块方圆不知道多少里的学区里，高中一共三所，如果是小鬼上的，他头个想到必然是七中，这位整个特别七中，免检野生代言人那种。

　　眼瞅这位新生进校跟回家似的，不带一点慌张迷茫，陈昱乐好奇：“你之前来过学校啊？”

　　“很早我就来过，早上还帮着贴了分班表。”周淇奥说，“有东西忘在家，就又跑回去拿。”

　　“贴表啊。”

　　“嗯。”周淇奥低头笑笑，“就高一的表。”

　　不是邀功，不过尽责。小鬼说这话，给他听出了“这是我分内事”的意味。进高中第一天，课都没上一节。

　　有想法，没打算发表看法。走到原班级，习惯性停下，班上坐着些人，面孔没一个不陌生。再看班牌：高二六班。

　　“你先走我忘事儿了。”

　　“好。”周淇奥后于他走到楼梯口，一个上楼，一个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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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着公告栏上一张张分班表看过去，六班名单上看到他多数同学的名字。高一变高二，班主任还是杨力。

　　“说是只公开分班结果，不公开成绩，”边上一男生语气随意，“看分到哪个班，也知道各自的等级。”

　　找很久，找到他，班级序号是十六。

　　上楼，步子很慢，再次驻足在六班。

　　这不是他班级所在的楼层，他心里很清楚，可还是想来看看，回来看看。

　　时间还早，来的人已经不少。

　　原来他坐的地方，坐了个高马尾厚刘海的姑娘。

　　陈昱乐加快步子，路过他七中的最开始。

　　走了。距离么，无非是数字。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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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主角靠窗，无奈左右满当。前门走过头，进的后，包放最后排中间桌肚，陈昱乐抓抓头发，出去了。

　　“刚那大帅比呢？”座位靠他右边的男生说。

　　“好像上厕所去了。”右边再右边说。

　　啪一声，一个很不像装书的包砸过来，像装了砖块。

　　“哎，这儿有人。”右再右说。

　　包主投弹式降落，“让他滚。”

　　“马克，你说话前能不能先看人——”那个右小声说。

　　“他谁呀？”

　　“刺头哥。”

　　右再右眼睛睁得老大，“啊，他。”

　　那个左忙把他指认的食指收回来，一扭头，顺势往后门方向送，“哎，大帅比回来了。”

　　“那个你，我东西……”

　　“陈昱乐？”说话这人一脸活见鬼了。

　　嗯？认识的？三位的反应默契得出奇。

　　“哎哟喂，瞧瞧瞧瞧，啧啧啧啧，这谁呀，”刺头哥嘲讽技能开大了，“这不陈昱乐么。”

　　“噢，”陈昱乐拍了拍脑袋，动作夸张，“你是那个，那个汪什么亮。”

　　“就汪亮。”汪亮起身，忙不迭地转移阵地，“行吧，看在你记得我名字的份儿上，我坐别地儿，让让你。”话里带着“一家人”的和气，像表示我当哥的让着你。

　　“先到先得，我本来就坐这儿。”陈昱乐嗤笑一声，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要我提醒么？”

　　耗子：我觉着吧，这人就一冰箱，外边儿真不热，里边肯定冷。光是这霜，都结了好几层。

　　马克：要真这么着的话，不插电就好了。

　　耗子：不插电的冰箱，能叫冰箱吗？

　　马克：不能。

　　——但他不是冰箱，是人。

　　——是会和我们组队的人。

　　耗子：你就这么肯定？

　　马克放下手机，朝备注耗子的那位点头。

　　耗子：行。

　　——你说的话，我信。

　　——谁叫咱俩是兄弟。

　　砰的一声，像谁出去前带着摔了门，抬眼冷冷清清，只剩一个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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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佬！求抱大腿！”那个右特激动地站起来，“汪亮都敢怼，带我装叉带我飞！”

　　“带我一个!带我一个!”马克跟着喊。

　　“我叫余子昊，喊我耗子就成。”这位抓抓后脑勺，冲他呲牙笑。脸型瘦削，身如面条。

　　“我我我，我叫马克。”这位眼睛圆亮，肤色堪比跟年糕，整个一瘦版小海豹。

　　“在下陈昱乐，幸会幸会。”

　　“手——撒开。”陈昱乐挣脱不出，奋力一甩，“谢了。”

　　“以后你就是我们老大了，是不是，马克?”

　　“嗯嗯，”马克捣蒜式点头，“那什么，老大，你有充电宝吗？数据线呢？”

　　“啊。”充电宝，有的吧。陈昱乐揉着通红的指节。在店里没在家。

　　“没事，我们有，我们都有，”马克晃起耗子的胳膊，“你出个人就行了。”顿了顿，又问，“所以你打游戏吗？”

　　“打，为什么不打。”

　　话音重叠铃响，一男人进来，四五十岁模样，不慌不忙，“同学们好，我姓胡，是你们班主任，我教语文”拈了截粉笔，回身正对黑板上一个砸穿的大坑。

　　“我不姓胡，”马克拉耗子悄悄话，“但我幸福。”

　　“这谁干的。”班头扭头问。

　　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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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离谱，我们才进这个小破教室没两小时，这大个坑也能怀疑我们？”

　　“属于碰瓷儿吧这是，没准每一届都要问。”

　　“后边儿的，别说话。”胡老师抄起教鞭，劈在讲桌面，相当班主任的威严。

　　没人答应，也不问了，“这个，学习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到办公室找老师，”板书完联系方式，胡老师拧开“建校60周年纪念”杯，“办公室在哪儿，你们知道吧？”抿了口茶匆匆放下，像烫到了，“走廊靠右走到头，有饮水台那地方，跟教室正对的就是。”

　　校长行事力图省事儿，高一升高二，换班牌教室不换，“暑假搞装修来着，快班换电子白板，原先的多媒体设备不要，全给了快班不要的我们。”马克忿忿，“学费一样交，还有人不用交，非分个三六九等，这书教的，还怎么育人。”

　　“初中怎么没见你说这话。”耗子啧他。

　　“初一我读十班读到初三，不读高二十六班。”

　　老师背朝黑板，陈昱乐看投影幕布，老师面朝黑板，陈昱乐打游戏。

　　黑板上方“诚实勇敢团结活泼”八个大字个个脱胶，边角发翘，随时往下掉。幕布起了毛边，貌似油渍的一大块，地图似的糊在中间。两边窗帘拉上，教室仅有阴暗光线，幻灯片定在末页感谢，静止了时间，字形模糊得像漂褪色的浅。

　　开学第一天，震撼十五年。

　　昏昏地黑了，整个眼前。

　　绝，活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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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我跟你们说，今早上学路上我看到一妹子，”课间马克从包里拽出咪咪虾条，“丸子头，圆框镜，粉上衣——”

　　“蓝裙子？”耗子整包抢，抓一大把往嘴里塞，“老大吃不吃？”

　　陈昱乐点头，“不吃。”

　　“不吃你……行，”余子浩手一拍，“来马克我给你倒点儿。”

　　“对，蓝裙子，”马克双手捧接，“你是怎么——”

　　“那儿，前门那儿，来了不是。”

　　蓝裙子裙角将将荡进来，旋出教室看了看门牌，这才笑得不见眼地朝同学们挥手说嗨。

　　“同学，你是帮我们班老师送教具的吗？”一短发女生过去，热情地帮她把书啊啥的放讲台了。

　　“不是不是，”蓝裙子怀里东西卸完，电脑开开，幕布降下来。铃一响，拍起了巴掌，“打铃了打铃了，好了，大家都坐好。”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英语老师陶桃。”蓝裙子咳嗽两声，笑也拘谨得很，“我刚大学毕业没多久，所以……”

　　“姐姐好！”好些个同学胳膊叠桌上笑。

　　“课下叫姐姐没关系，现在咱们先上课。”陶桃深呼吸，像对自己和这帮大小孩儿的表现还满意，“好，同学们翻开咱们必修五第一面。”

　　“老师，必修四不讲吗？”一男生的手高高举起。

　　“必修四？高一没学吗？”陶桃惊掉下巴。

　　“没——学——”同学们拖长了声音应答。

　　年轻的老师犯了难，课件找找换换，招呼坐讲台边的一个同学小声地说了几句，男生点点头跑出去。几分钟后等来又一本教案，眉头这才舒展，“没事没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把必修四拿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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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淇奥他们班第三节上英语，老师许嫣然白半袖碎花裙，是位颇具水乡气质的女性，“外语是便利对外交流的工具，希望大家学好母语，好好学外语。”

　　“老师好漂亮，会发光她，”一女生托腮，“也太适合教语文了。”

　　“干吗呀这是英语课，”一男生说，“应该是beautiful好么。”

　　“老师不都说了英语只是工具嘛，你怕是只知道个beautiful吧。”

　　“我还知道Adorable！”男生站起来大声说，“Mrs.Xu is adorable！”

　　“Mrs.Xu is Brilliant！”女生拍桌。

　　“You are Charming！”

　　“You are Distinctive！”

　　另外两个也跟着喊。

　　“你们是夸我呀，还是吵架？”面对站起来的几个，许老师笑得脸都红了，捂着脸从指缝里看他们，手放下，没忍住又笑，“坐吧，都坐下。”

　　欢笑过后，到同学们自我介绍。

　　10个，9个，8个……。

　　到自己了。

　　看着讲台上的老师，周淇奥站了老半天，紧张到一根根地捏手指，“老师好，同学们好，我叫周淇奥，后面两个字，念快就很像桥。”

　　“你名字真有意思。”边上男生冲他笑了笑。

　　没打定开口，许嫣然朝他这边笑着点头。

　　于是他会意到，搭腔是交友的桥。

　　“你呢？”看了一眼老师，周淇奥坐下，颇为踌躇地转头，“你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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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陈你怎么跑十六班去了。

　　消息是中午来的，陈昱乐看到了，挨到晚饭后回班点开。

　　——凭本事考的。

　　老孟：按成绩我铁定分到别的班，我爸托人想了点办法。

　　——你现在让家长找关系或许还来得及。

　　——没必要。

　　对方正在输入…

　　——有事，下了。

　　电量几次预警。百分之一。

　　关机。

　　即便白天干了亿点别的分散注意力，某些话依然一字不漏地扎进耳里。

　　压抑。乏力。

　　自找的，没问题。

　　搓搓鼻子，继续趴桌等死。

　　“本来以为白天英语课那会儿能自习的，再不济聊会儿天，没想到陶老师她，是有备而来啊。”打水归来，耗子说，“今天也就英语正经上了会儿课吧，哎，这落差。”

　　马克挂好水壶坐下，“但她讲课还行，至少我愿意听。”

　　“才一节课怎么看得出行不行。”耗子嗤他。

　　“有的老师一进教室没开口我就不想听。”

　　“听得懂吗你听。”

　　“就是听不懂才更要听。”

　　“哟呵马克，这觉悟，可以的，您老是要朝学霸方向发展了。”

　　“是啊是啊，”马克笑，“提前抱大腿收你友情价，只要998。”

　　“谈钱多俗啊，咱俩这交情——”

　　耗子肩膀蹭过来，马克推开，“咱俩这交情，太伤钱了。”

　　两人转头暼到陈昱乐，“哎老大。”

　　“老大？”

　　耗子长“嘘”一声，“孩子着了。”

　　猛地撑桌一站，脖颈儿像挨了记棒打。扯着筋了。

　　耗子马克看着他。

　　“我，”陈昱乐匀速平移，“我出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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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公室教室灯对开，走廊尽头亮着100摄氏度的红灯，整片亮度只有这一点。胡老师正和左右两位眉飞色舞地聊天，见门口站的他，起身招呼，“哎哟，陈昱乐啊，进吧！”。

　　“你看，说他他到了。”

　　“老师，麻烦您个事儿。”

　　“我想把我手机放办公室充电，要您方便的话，”边说边掏，放桌上了，“再帮忙找个充电器吧。”胡老师与他相觑，半晌牙缝里挤出个行。

　　“谢您。”陈昱乐笑笑，扭头走了，徒留一片寂静。

　　手机放身边，总想看两眼，办公室好，办公室安全。

　　55

　　二晚铃一打，学生们恨不能插翅膀飞了，讲台上老师慢吞吞地收拾着，自言自语似的重复“慢点，慢点。”

　　耗子像有猫跟他后边儿赶，急得出去了又搁门口热锅跳舞候着，“走啊马克，跑快点儿没准抢得着座呢。”

　　“老大我们先走一步啊。”马克遛着书包出去了。

　　“啊。”

　　这会儿出去堵都能堵五分钟了，你们484sa。

　　“关灯关门，你最后一个人。”值日生撂话走人。

　　两面窗锁头没了，一块掉下去就是楼下的卡轨道上不能动了。

　　去特么，不管了。

　　灯，门，完成。

　　人，滚。

　　左走堵左，右走拦右。

　　一堵墙正对他，他前进便退后，一步没踏稳，楼道里栽了一跟头，“卧槽。”

　　陈昱乐抱肩，整日的烦躁蹿升到极点，“有病吃药，别我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