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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谜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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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青还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开开心心把叶璟带回了贡院,没想到一进庭院,众人都等在那里。林舜早安排好房间衣服给他休养,瑶环也让人准备了热水,让他洗去一身血污。叶璟却好像失去了魂魄一样,吃也不吃什么,就缩回去房间了。林舜有经验,告诉众人:“一下子打击太大是这样的,过两天就好了。”
虞青看洛娘也来了,问她:“你的郑生呢?”
“相公写文章呢。”洛娘道。
虞青看她手里又拿着做针线的绷子,道:“你整天绣什么呢,都不歇一下的,有什么好绣的……”
“君上到时候就知道了。”洛娘笑道。
正说话,外面一阵喧哗,是萧邈回来了,虞青急切要去问他在天熹帝那面圣的结果,刚跑下台阶,却被洛娘叫住了。
“君上,”她站在长廊的阴影下,像是有话要说,但最终只是笑了:“多保重。”
虞青以为她是说自己和萧邈继续查案的事。
“知道了。”
她找到萧邈,见他神色有些愠怒,以为他是被天熹帝训斥了,道:“你那皇帝爹被丹药吃傻了,你别理他就行了,魏如意走了,更没人帮他修道了,估计也捱不了多久了……”
萧邈没接她这大逆不道的话,只是说道:“两天时间,能查到冤魂是怎么来的吗?”
“两天,催命呢?”虞青道:“一般要回到他们死亡的地点看,七个人,天南地北的,怎么来得及。”
“不能直接问他们吗?”
“他们现在没有神智,只知道害人,问不了。”虞青脑袋一转,倒是想到个好主意:“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记得我们上次撞见的阴间使者吗?他们应该被挡在贡院外,因为贡院有春闱的圣旨镇着,咱们把圣旨取下来,放他们进来……”
“放他们进来把陈瑞安他们抓走?”萧邈问。
“你听我说嘛,春闱之前,陈瑞安他们的冤魂就在了,在人间羁留二十年,为什么没被抓走?一定躲藏在贡院某个地方,我们打开贡院,让阴间使者进来,搜一阵,把他们吓得躲起来,就知道他们这二十年藏身在哪了。”
“也有点道理。”萧邈道。
虞青说干就干,真就指挥起来,让罗骥他们把贡院正门悬挂的天熹帝的圣旨取下来,怕还有神将,索性把门口镇院的石狮子都放倒了,她自己坐在石狮子上,指挥罗骥他们在门口摆一排水盆,在里面倒满香灰。
“然后呢?”罗骥他们干完了这些,又问他。
“然后就等着吧。”虞青道:“现在正午,应该不会来,等到午后,贡院各处就会出现带着香灰的印子,圆圆的,是他们脚踩的高跷,你们到处去看,看到哪有脚印就告诉我。”
如她所言,一到午后,贡院各处真的出现许多印子,虞青坐在石狮子上,算了一番。
“不对啊,前院,后院,正殿,东西南北的号房里,各处都出现了脚印,都搜过了,他们到底躲在哪里呢?”
她想了一下午,脸都晒红了,想不出来,等到太阳都快落了,众人都吃饭去了,还在冥思苦想,萧邈忽然反应了过来。
“有个地方他们没去过。”
“哪里?”
“地宫。”萧邈道。
虞青恍然大悟。
“对啊,水能沟通幽冥,地宫阴冷,正适合他们躲藏。”虞青道:“咱们快下去看看。”
果然地宫一点印子都没有,五月的天气,冷得人瑟瑟发抖,罗骥对这地方还有阴影,道:“寒浸浸的,实在阴森,我在这待不下去了,有没有别的任务需要我干的,别待在这就行……”
“水是流通的,你和计修鸿,一人往上一人往下,在城里沿着暗渠的路线找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虞青和我在这就行。”萧邈道。
虞青其实也有点虚,她举着火把,跟着萧邈往前走了一阵,就威胁道:“要是出事了,我可顾不了你,你反正不怕……”
“行。”萧邈也不介意,走了一阵,还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给她。
“什么?”虞青拆开看了看,原来是包着的几块点心。
“你不是没吃晚饭吗?”萧邈举着火把逗她:“高人保重,别又饿晕了。”
“什么饿晕,我那是心神消耗过大,我又不是笨蛋,会把自己饿晕……”虞青抱怨归抱怨,一点没少吃,正把火把交给萧邈,捧着点心吃呢,前面的萧邈却忽然停下了,侧耳听着什么。
“你听到没有?”萧邈问她。
“听到什么?”
“水里有声音。”萧邈道。
“你别吓我。”虞青连忙离暗渠远点,自从被老泥鳅咬过之后,她对水里的东西就很警惕了。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萧邈拿火把朝水面照一照,真有个阴影从下面一晃而过,看起来十分巨大。
“陈瑞安?”萧邈开始叫那七人的名字:“董志行?”
“你别叫了。”虞青在后面打他:“不行,我们还是叫洛娘过来吧。没她在这我谁也打不过……”
“不用怕,我一定撑到高人安全逃走。”萧邈并不害怕,还有心思说笑,拿着火把在石壁上晃,道:“那龙爪槐怎么长到这了……”
虞青正提心吊胆,萧邈又问:“听到没有?”
“又有什么?”
“有人叫你名字。”萧邈道。
虞青这下真欲哭无泪了,仔细一听,还是真的,有个声音在地宫里回荡着,叫着“虞青虞青”,她气得嚷道:“老叫我干什么,叫萧邈啊。”
那声音越来越近,原来是从身后传来的,还打着火把,原来是江放,跑得气喘吁吁地,道:“殿下,可找到你们了,罗骥在水源那里探到点消息,让人传回来了,我来找你……”
“你找他,叫我名字干什么,我还以为冤魂来找我索命呢。”虞青嫌弃道。
“我不敢叫殿下名字。”江放嘿嘿笑道。
“他探到什么消息了?”萧邈问道。
“说是暗渠的水源在邙山,他就跑马到了邙山,那里全是衰草乱坟,他本来以为查不到什么,却在泉水边找到个放羊的老人,那老人听说他在查贡院的事,就带他去看了泉水边的一棵大槐树,据说那棵槐树可大了,覆盖了半亩地,但是已经枯死了。那老人说,他放羊的时候,天天看见一只瘸了前腿的黄鼠狼,每天都来啃咬树根,啃了一个月,他怕有古怪,不敢打它,结果今年春天开始,老槐树就慢慢枯死了。他说那棵老槐树和贡院的龙爪槐还是同一年栽下的,当地人都管那棵树叫树神仙呢。”
江放说着,三人往回走,已经走到当初虞青布阵的地方了,罗骥已经赶回来了,一身汗,看到他们,连忙道:“殿下,我查到消息了……”
“江放都跟我们说了。”萧邈道:“除了老人跟你说的故事,还有什么奇怪的没有?”
“没什么了,那老人也就一个普通的放羊老头,但那棵大槐树我看着还挺好的,也没枯,他还让我折了一根枝条走呢,你看……”罗骥努力回想:“对了,我走的时候有点匆忙,没问他名字,想回头问时,他已经赶着羊走了,人都不见了。”
虞青接过他手里的枝条,和萧邈一起看,龙爪槐之所以叫做龙爪槐,是因为株型如虬龙,但这槐树的叶片也有点像个爪子,挺有意思的。
萧邈忽然反应了过来。
“曹升不是说过,京城不适应龙爪槐生长,贡院这棵是唯一的一棵吗?而且这树是太祖皇帝当年亲手种下,赫赫有名,邙山离京城也不远,如果有一棵同时种下的槐树,也应该有点名气了,怎么咱们一点也没听说过?江放,你听说过吗?”
江放连连摇头:“没有听过,我打兔子去过那几次,也没见过什么大树。”
“奇了怪了,可是我真看到了啊,那老人也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罗骥道。
虞青忽然睁大了眼睛,瞪得滚圆。
“怎么了?”萧邈立刻觉察到了。
“那个老人,穿了鞋子没有?”她抓着罗骥问道。
“鞋子?我不记得了,好像有穿吧,还是没有……”罗骥正思索,忽然想起来:“对,他没穿鞋子,我当时还奇怪,邙山到处是石头杂草,不穿鞋子,怎么放羊。”
虞青顿时明白了。
“你遇到假和尚的故事了!”
“什么假和尚?”其余人都不懂。
“是我舅舅讲过的故事,说有个猎人打到一窝狐狸,准备去集市卖,却有个老和尚,过来劝他不要杀生,他看老和尚穿着一件银色的皮毛大氅,就笑他是个假和尚,把他赶走了。结果晚上家里就起了火,邻居看见一只老狐狸在他屋顶施法,全身银白,才知道那假和尚就是狐狸扮的,跟他先礼后兵呢!”虞青讲完,见罗骥仍然一脸茫然,道:“你傻呀!那个老人就是那棵大槐树变的,树扎根在土里,所以他不穿鞋,但凡变身成人,都会留下些跟本性有关的习惯,就像洛娘喜欢绣东西,那老人家不穿鞋……”
“就像虞青喜欢吃烧鸡。”萧邈不失时机地补上一句。
虞青瞪了他一眼,但她刚解开个谜题,得意得很,也不在意这点小事了,道:“那老人说大槐树叫树神仙,其实他自己就是树神仙。从来没有什么泉水边的大槐树,大槐树就是贡院这棵龙爪槐,被黄鼠狼咬树根的就是他,枯死的也是他!”
她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是院中刮起狂风,将地道入口的铁门刮倒了。
“不碍事,他们都守在外面呢,我去叫一声就行了。”罗骥道,走到门口高声喊道:“外面怎么样了。”
“刮大风呢,天一下子黑了。”门口传来侍卫的回话。
“晚上了天黑不是很正常。”罗骥嫌弃道。
“一点光也没有了,我们都在地上找钥匙呢……”侍卫答道。
四人暂时被困在下面,萧邈像是仍对虞青的故事有所怀疑。
“如果老人真是你说的树神仙的话,那他应该已经枯死了……”他走到石壁前,抓住那粗过人手臂的树根,往下一拉。
几天前还比绳子都结实的树根,在他这一拉之下,寸寸断裂。
众人都惊呆了,罗骥不信邪,也过去一拉,只见满石壁的根全部如同纸一般脆弱,一拉就断,外面响起轰隆隆的巨响……
“发生什么事了?”江放连忙喊道。
“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倒了,很响,房子被压塌了。”
“龙爪槐倒了。”萧邈已经猜到了。
“等一下,我有点乱,让我理一下,黄鼠狼从一个月前,开始来咬龙爪槐的根,咬死是为了什么?黄鼠狼背后是谁,这跟贡院的案子有什么关系,树神仙是来求救的,这跟老泥鳅有关系的吗?为什么老泥鳅失踪了,魏如意也走了,洛阳城这样乱他不管吗?还是因为乱了所以不想呆在这了,他那个水瓢的比喻是什么意思……”虞青抱着脑袋坐在一边,苦苦思索着。
“我好像猜到了。”萧邈道。
“猜到什么了?”虞青问。
他没回答,而是拔出佩剑来,在石壁上写起来,这情形和虞青当初推演勘星术有种微妙的相似。
“黑影从一开始就藏身在贡院中,应该就藏在地宫,借着树神仙躲避阴间使者,有人知道这点,所以派黄鼠狼咬树根,一个月前,刚好是春闱开考的日子,龙爪槐枯萎,黑影跑了出来,在贡院害人。当晚你也在,是你赶走了神将,黑影才肆无忌惮,所以魏如意说‘贡院出事,青狐入局’,你被老泥鳅打伤也是因为这个,因为引起了严重的后果,招致了天道惩罚……”萧邈抬起眼睛,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龙爪槐今天彻底枯死,他们要出来了。”
“谁,谁是他们?”虞青警惕地躲到他身后。
她话音未落,石壁上的树根如雨般落下,无数黑影从中涌出,如同浓重雾气,罗骥和江放大惊,连忙举着火把挡在萧邈身前。
萧邈却制止了他们。
“不用了。”他往前一步,火把的光亮将他们笼罩在一方小小范围里,外面都是黑影组成的雾,但虞青也察觉了。
黑影们,似乎比之前,淡了许多?
那些影子也不如蜃境中那么可怕,而是茫然地飘荡着,其中有一个,似乎是这些黑影的领头人,隐约看得出轮廓,和萧邈那晚在西三丙的号房里见到的样子有些相似。
“陈瑞安。”萧邈叫道。
那领头的黑影似乎听到了,但仍然有些浑浑噩噩,直到萧邈直接走出了火光的范围。
“陈瑞安?”他再次问道。
似乎是陈瑞安的黑影也朝他迈了一步,但随着龙爪槐的树根断裂,他们身上的黑色正在迅速淡去,这是魂飞魄散的征兆,虞青知道,他们和龙爪槐其实是互相依存的关系,如今龙爪槐枯死,他们也要消散了。
地宫中仿佛起了一阵阴风,所有的黑影都如风中残烛般,化作飘散的黑雾,这里面应该有董志行,还有山西的喻晋鹏,青海的黄垚,苏州的张成周……
陈瑞安是坚持得最久的一个,他似乎听到了萧邈的呼唤,竭力向前一步,而萧邈也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要留住他。
他们是有知觉的,尽管也许早被仇恨控制,变得浑浑噩噩。但那天在萧钺房间留下血手印,显然对贡院发生的事都看在眼中。
他认得萧邈。
“我看过你的文章。”萧邈道:“是状元之才。”
黑影在那一瞬间散去,露出一个清秀的书生模样,看起来非常年轻,甚至还有点少年气。原来陈瑞安长这个样子,虞青也是第一次看到,他仍然背着回家的书箱,里面也许还放着他一遍遍数过的铜钱。
“这世道昏暗,萧邈。”他竭力说道。眼神有瞬间的清明。
“我知道。”萧邈神色晦暗,他朝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保证道:“我会改变这一切的。”
陈瑞安没有再说话,而是渐渐消散,他的面容也开始破碎。君臣不得很悲哀,但更悲哀的是他没有遇到他的君王。他春闱时萧邈刚刚出生,而当萧邈终于成年,他的尸骨早就烂在了深山中。萧邈心中的萧何,为了一百文钱,绝望地死在了深山中,葬身虎腹。
他飘散的瞬间,萧邈伸出手,像是用力揪住了他的衣领。
“陈瑞安!”他像一个君王一样命令道:“你要投胎再来,这世道不会是害死你的那个世道了。”
虞青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害过人的冤魂是会魂飞魄散的,不会再有来世了。众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反而是萧邈先说了话。
“你们听见没有?”萧邈问道。
“听见什么?”虞青忍不住问。
萧邈没说话,只是指了指头顶。石块崩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随着龙爪槐的枯萎,原本被树根穿透、捆住的岩石,成了千疮百孔的碎石,那崩裂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第一块碎石滚落。
“快跑!”罗骥大叫道,他一马当先,这时候显出他天天跟江放他们打熬气力的好处了,他虎背熊腰,跑到下来的地道前,也不等外面找钥匙,直接挺起一边肩膀,用肩背狠狠撞在铁门上。
与此同时,江放正试图挡在萧邈身上,而萧邈早把虞青拎过来,护在身下。
“快撞!地宫要塌了!”江放催他。
“叫你不要叫地宫了,不吉利。天宫神仙住,皇宫人住,地宫什么东西住?”虞青怕得要死,还有空骂人。
眼看着碎石如雨落下,罗骥已经将铁门撞出一道间隙,萧邈出手如电,用剑从间隙中将外面铁索斩断,总算在地宫坍塌前将众人带出来。
虞青劫后余生,爬出来一看,人都傻了。外面真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天上别说月亮,连星星都没有。
“怎么回事?”她迟疑一刻,顿时明白了过来:“洛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