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柠》刀上漂

41、赌场

　　秦立没考上大学的事，孟宁一直不知道。
　　她怎么知道呢？

　　高考两天，她在校门口等着，却不知道秦立就在七中围墙外站着，150分钟的考试时间，对考场上的考生来说，可能就是浮光掠影一瞬间，甚至都不够用，于他而言，却是地老天荒。
　　他靠着围墙，时间以秒来计算，脚边积了一地的烟蒂。

　　昌州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再好伪造不过了，只要去网上找个母本就行了，暑假旅游，当然也是他的一个把戏，至于为什么要是昌州呢？

　　因为它就在邻市，不至于太远，让他有借口每星期都回来，也不至于太近，让孟宁有理由去找他。

　　孟宁以为他在昌大好好地当着他的大学生，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上课，其实他是在打工，不遗余力地打工。

　　工作换过很多个，因为他只是个高中学历，可供选择的工种就少了，大部分是销售，推销保险或者卖POS机，或者是房产中介、电话客服。

　　秦立并不适合干这些，他是个很内敛的人，平时话都说不了几句，更别提去逢迎别人、说些自己听了都脸红的漂亮话了。
　　也有搞直播的经纪人找上他，他干了一阵子，辞职了，让他对着镜头，说上两三个钟头的废话，还要说谢谢大哥送的火箭？

　　他干不来，杀了他也干不来。

　　其余的他还做过酒吧侍应生，赚的倒是多，但昼夜颠倒，受不了，最后也辞职走人了，大浪淘沙一下来，最后最适合他的，居然还是力气活儿。

　　他在一个快递集散地上班，每天卸货入库，不用讲多话，卖力气就是了，赚的也不算少，每个月有三四千了，加上蒋婵时不时给她接些活儿，去帮她同学代考什么的，一个月多的时候，也能挣个七八千。

　　也差不多得了，许多大学应届生，兴许还挣不到这个数，但秦立还是不满意，他太缺钱了，孟宁的美术集训马上要开始了，掐头去尾的，他目前只存了两三万块，钱太经不起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
　　正忧虑的时候，挣大钱的机会来了。

　　起因是某一天上夜班，仓库里几个师傅都困了，趁着还没有装货车来，提议一起打牌解困，董回归也来了这儿，他大学考了个专科，学汽车修理，也在昌州。

　　值班的一共三个师傅，加上他，正好凑一桌牌，董回归坐在秦立背后看，一手烂牌也被他打出花样，对面的老师傅坐不住了，狐疑地问：“小秦，你没出老千吧？”

　　董回归马上说：“没有，我哥打牌，还用得着出老千吗？”

　　“那怎么一直都是他赢。”
　　“我哥会算牌。”

　　董回归洋洋得意，三个师傅被吸引起了兴趣，其中一个年纪很轻，大概才二十来岁，好奇地问：“这个要怎么算？”

　　秦立简单地说了一遍，三个师傅谁也没听懂，但不妨碍他们觉得秦立很厉害，一个老师傅大概输了牌有点生气，把手里的扑克往桌上一撂。
　　“这还怎么打？不打了，不打了。”

　　他站起身，去了外面抽烟，年轻点的眼珠一转，笑着说：“你们读书的就是脑子活，小秦，你想不想发财？”
　　董回归一听“发财”俩字儿，眼睛都亮了，他来了好几次，知道这个男人姓周，当即问：“周哥，你知道路子？”

　　另一个师傅嗤笑：“路子？他知道什么路子？不就是去赌？”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马师傅，”小周笑，“你看人家有这本事，去开工肯定大杀四方，赌场三更穷，五更富，一个晚上下来，一辆小车都有了。”

　　“输赢这么大？”
　　董回归瞪大了眼。

　　马师傅一看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就知道小周灌的迷魂汤起效了，连忙给他泼冷水：“你也别只看赢面，不看输面啊，傻小子，你以为他是为你好？小周把你们带去地下赌场，是有抽成拿的，他是在把你当猪杀呢，再说了，赌博那是能赌赢的吗？都是庄家赢。”

　　小周才不爱听这话，立刻说：“马师傅，你这个门外汉，就不要不懂装懂了，赌博怎么不能赢？一直输的那是蠢蛋，要么就是点儿背，你看小秦，一看就知道长了颗聪明脑袋瓜。你也别说我是想赚他们的钱，介绍一个人头，只有两百，抽他们的成，我也只拿千分之一的佣金，赢一百万，才抽到一万，一顿饭都不够吃的，何况他们还是新人，从没赌过的，都不知道给不给进，我还担着风险呢。”

　　说完，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董回归。

　　“怎么着？就看你们想不想发这个财，我说实话，你哥们儿有这脑子，发财只是动一动手指头的事。”

　　董回归也没主意，内心是蠢蠢欲动的，但又觉得马师傅说的很有道理，牌打得这么大，万一输了，那可真是倾家荡产了。
　　他下意识望向秦立：“哥，你看呢？”

　　秦立想了想，问：“打的什么？”
　　“□□。”

　　马师傅两眼一翻：“得，刚才的话算我白说，小伙子，你可想清楚了，赌博害人不浅呐。”

　　秦立点点头，他想得挺清楚的，他缺钱，除了贩/毒，还有抢银行，短时间内，能来钱最快、又不至于去坐牢的行当，好像也只剩下去赌了，他既然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赌？
　　只有一个难题，他把扑克牌塞进小周手里。

　　“教我打一次。”

　　小周一愣：“打什么？”
　　“□□，”董回归在一旁解释，“我哥不会，你教教他。”
　　“……”

　　马师傅捂住脸，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俩年轻人要完了。

　　小周只教了一次，秦立就掌握了□□的规则，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分庄家和闲家，每一手每人拿两张或三张牌，不超过三张，尽量使自己的点数接近九，谁的点数大，谁就赢了，周围的人可以跟着下注，跟摇骰子一样，就是一个押大小的问题。

　　越是简单的游戏，对秦立反而越不利，他的优势在于智商，凡是要依靠智力进行博弈的游戏，只要不是棋逢对手，他都立于不败之地。

　　像□□这种简单的棋牌游戏，它不是二十一点，也不是□□，越简单，越看运气，智力基本不起作用，运气这玩意儿天管地不管，是老天爷说了算，赚就赚了，赔就赔了，真是说不好。
　　他熬了几个通宵，想钻研出一套技巧，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游戏，是无巧可取的。

　　很快，一个星期后，小周按照约定，把他和董回归带去了一家地下赌场。

　　赌场的地点很偏僻，设在一个老旧的居民区，从外表上看，不过是一栋九十年代建起来的单元楼，走进去，才知道别有洞天，120平的房子，墙壁全部被打通，只剩下两个小房间，一个是洗手间，另一个不知是什么。

　　其余就是个大通间，中间摆了一架屏风，那头看不太清，只看到人影在晃动，说话声和咒骂声混在一起，很嘈杂。

　　屏风这头就是个休息场所，摆了一套黑色沙发，正对着大门，有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在来回走动，听见有人来，警惕地转过头，右耳上都戴了耳麦。

　　“新人？”
　　其中一个男人问道。

　　小周点头哈腰，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是，磊哥，这是我两个弟弟，想来开开眼，我已经跟老板娘通过气了。”
　　叫磊哥的男人狐疑地扫来一眼：“不会是雷子吧？”
　　“那不能！”

　　小周笑的越发谦卑：“就是两个小弟弟，带他们来玩玩，磊哥你是知道我的，我怎么可能带雷子来？”

　　“行了，跟你开个玩笑。”
　　磊哥拍拍他的肩膀，又对秦立和董回归说：“对不住了，哥们儿，咱们得搜一下身，这是这儿的规矩。”
　　上来之前，他们就被搜过身了，秦立他们也没反对，谁知道，正搜得好好的，另一个男人忽然把董回归肩膀上的书包扯了下来。

　　“这是什么？”

　　他的语气十分凶狠，董回归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又被搜了两次身，胆子都被吓没了，结结巴巴地说：“书……书包。”

　　男人翻个白眼。
　　“我当然知道这是书包，我问的是干什么用的？”
　　“装钱用的。”
　　回答的人是秦立。

　　男人愣了：“什么钱？”

　　“当然是赢的钱。”

　　秦立淡淡地向他投去视线，相比起董回归的慌乱，他显得太过镇定了，一点也不像初来赌场的生手，反而像这个赌场的老板。

　　磊哥笑了，冲小周说：“你带来的这朋友，有点意思，还没下场，就觉得自己要赢了，”他转而望向秦立，“把包放下吧，等你们真正赢了钱，再拿去装也不迟。”

　　话外之意，就是压根不信他们会赢钱，这本来就是赌场的潜规则，不管赌客赢了几把，赢了这把下一把输，赢了今天明天输，反正最后一定是庄家稳赢，不然赌场靠什么盈利？

　　可惜的是赌客不知道，还总以为自己下一把就翻盘，输的越惨赌得越凶，所以赌场有一句话，叫不怕输，就怕赢。
　　此时的磊哥并不知道，就是这个他没放在眼里的小伙子，不久之后会惊掉他的下巴。

　　正式下场之前，要先去换筹码，原来那个小房间就是用来换筹码的，里面坐了一个中年女子，负责用POS机转账，然后把换好的筹码交给顾客。

　　秦立的本钱来自于他的部分存款，还有董回归投的一笔钱，林林总总，凑起来有两万，如果赢了钱，他跟董回归五五分，还要给小周抽五个点，当作路费和佣金。

　　两万听起来有很多，一旦换成筹码，其实只有十几个码，最大筹码是五十万，不过这里的人民币和筹码兑换比例是一比十，也就是说，五十万的筹码，换成人民币是五万，最小单次下注是200元。

　　这还算赌的小的了，在澳门，很多赌场的贵宾厅内的单次下注至少五千起步，几万，几十万的都有，一场的输赢就能让你成为百万富翁，或者穷光蛋一个，保准比刚从娘胎里出来还干净。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透不进来，窗和墙都做了隔音设计，除了避免别人举报、招来警察外，也是为了使房子里白天黑夜看上去一个样儿，让赌客失去对时间的判断，不分昼夜地在赌场上厮杀。

　　屏风这一头，摆着一张赌桌，旁边围了很多人，都是些跟赌的人，热火朝天地喊着“吹”、“吹”、“吹”。

　　这是赌博里的行话，点数多了就吹，点数少了就顶，算是一种迷信，牌拿在手里，点数是早就注定好了的，哪里是吹得掉，或者顶得上的呢？赌徒有时候天真到近乎幼稚。

　　秦立没急着先下注，而是先看着这一手，女荷官的牌早就开了，红桃二和梅花三，点数加起来是五，不算大。
　　跟她对赌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手腕上戴着块金表，头发油腻，脸皮浮肿，也不知道是在这赌场里泡了多久。
　　他手边一张牌朝上，是梅花九，他押的闲，不算太差。

　　男人按着剩下的另一张牌，小心翼翼地揭起一角，动作很慢，扑克背面已经起了皱，秦立听到周围跟注的人小嘴说，这男人一晚上已经输了几十万，刚刚才赢了几把，全看这把翻本了。

　　有人跟着他押了闲，此时不约而同喊起来：“四边，四边。”
　　一个个喊得贼起劲，仿佛这牌是他们能喊得来似的。

　　在别人的喊声中，中年男人越发紧张，脑门上全是汗，他一点一点地把牌捻开，随着他的动作，董回归都紧张起来，下意识抓住秦立手臂，大气也不敢出。
　　几秒钟后，他猛地睁大眼睛，脑门儿上青筋绽出。
　　“爆了！爆了！”

　　周围的人发出一片哄声，有人咒骂：“他妈的，这人是个背时鬼！不该跟着他押的。”
　　“这么好的牌都爆了，真的背时！”
　　“还不是看长闲押闲啊，怎么突然就庄赢了呢？真他娘的邪门。”
　　也有人庆幸：“幸亏老子押的庄。”

　　中年男人颓然地靠在椅背上，颤抖的手下是一张梅花三，就是这张牌，让他的牌爆了点数，一夜回到解放前。
　　他呆了有几分钟，忽然把腕上的手表一摘，递给旁边的磊哥。

　　“去！给我换点筹码来！”
　　他双目赤红，表情格外凶恶，显然是要孤注一掷了。

　　磊哥没接手表，笑着说：“不好意思，肖总，咱们这儿不是当铺，只能用现金或者……”
　　话没说完，他脸上就狠狠挨了一个巴掌。

　　叫肖总的男人愤恨地盯着他：“要你去就去！”

　　磊哥也是个真人物，巴掌都扇到脸上了，愣是没生气，还是保持着一副笑脸，走到了屏风后，不一会儿，就有两个穿黑西装的上来，也不管肖总怎么叫喊，把他给拖走了，周围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小周说：“这个肖总，是这里的常客了，把家里两套房都输光了……”

　　董回归被他一吓，胆子就变小了，抓着筹码还拿不定主意，秦立却已经淡定地坐在了赌桌前。
　　女荷官面无表情，她长着一张国字脸，细眉小眼睛，一看就煞气很重，特意挑选来的，要镇住赌徒们的运势。

　　她发给秦立两张牌，又用眼神示意：谁先开？
　　秦立比了个“请”的手势。

　　荷官开了，黑桃七和梅花J。

　　轮到秦立翻牌，他不像肖总一样，一点一点把拍捻开，而是抽起两张牌，一下翻在桌面上，倒把周围的人都唬了一跳！
　　真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新手，哪有人翻牌这样翻的？能把人心脏病都给吓出来。
　　再一看，居然翻出个九点，真的爽，第一把就赢了。
　　秦立第一把押的五百，翻一番，五百变一千，董回归要乐疯了，眼睛都不敢眨，生怕自己看错了。
　　直到听到耳边有人咕哝：“妈的，老子应该跟着押的。”

　　董回归才终于敢确信，是真的赢了。
　　他兴奋地推秦立的肩膀：“哥，咱们赢了！”

　　秦立没空搭理他，因为第二手牌又来了，这一把不出意外，又赢了，赌场是存在一些玄学的，比如新手赌钱，很大可能顺风顺水，秦立连赢三把，算是闯过了三关，接下来，他的新人红利可能就不存在了。

　　众人都屏气凝神地看着，等着他输，谁知道秦立的运气竟然没有用完的时候，第四把、第五把………第十一把，他一直在赢！

　　赌场沸腾了，所有人都挤到赌桌旁边，看着今晚这个幸运儿，有的人出钱跟注，更多的人是在心里默默猜大小。
　　董回归看得头昏脑胀，不过是幸福地头昏，他整个人轻飘飘地，像到了天堂，这种眩晕的幸福，可能连嗑/药也比不上吧。

　　赌到第十五把时，秦立仿佛不耐烦了一样，忽然把手边的筹码全部一推，押到庄上。

　　董回归暂时回了神，结结巴巴地问：“哥，全……全赌啊？”
　　秦立说：“嗯，困了。”

　　小周赶紧劝告：“那也别押庄！押闲，你看看路，闲赢了四次了，长闲押闲，你听我的。”
　　秦立不听，执意押庄，险些没把小周给气晕。

　　牌一点点地捻开来，庄家开个6点，秦立开了5点。
　　最后赌的一把，他赢了。
　　好悬，真的好悬。

　　董回归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吐出来，和小周大叫一声，拍着桌子跳起舞来，两人激动异常，就跟马路边的疯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