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清安》二两糖茶

58、猛进

　　安都城外山庄。

　　红烟和一众夜谷弟子带着被关在狱中十数日的沈茂等人回到山庄时，李弘泽由青唐和几个风林卫陪着，已在大厅等候了许久了。见红烟他们平安回来，李弘泽总算松了一口气，立刻起身迎上前去。

　　“沈总督，各位大人，受苦了。”李弘泽道。

　　“臣等计划不周，让金陵王控制了安都，臣等有罪。”
　　沈茂等人除了衣衫脏污了些，看起来并无大碍，见到李弘泽，便呼啦啦跪了一片。
　　李弘泽上前将沈茂扶起，又叫众人莫跪：
　　“各位大人切勿自责，是本王任性妄为，擅自离开了安都，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在父皇驾崩之后不及反应，落到现在的境地，又牵连各位受此牢狱之苦，要说有罪，也该是本王向诸位大人赔罪才是。”
　　说着，李弘泽便拱手要拜。大臣们连忙阻止，你来我往了几句之后，李弘泽忽然发现人群里好像少了谁。
　　“如何未见杨大人？他没同各位在一处吗？”

　　“那老头嫌弃我们来路不明，死活不跟我们走。”
　　红烟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着这官场客套看得腻烦，冷着脸向人群后一扬下巴。
　　“喏，迷晕了，那边躺着呢。”

　　李弘泽顺着红烟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杨施昏迷不醒，被草草垫了块布放在地上。
　　“快将杨大人送到房里，好生看护。”李弘泽吩咐道，“各位大人也快去沐浴休息吧，之后的事情待各位养足精神，再做商议。”

　　大臣们纷纷行礼，便由人领着各自散去了。李弘泽招呼完这边，又转向红烟，讨好地挂上一脸笑，深深作了一揖：
　　“多谢师姐出手相助，师姐辛苦，来来，这边歇息。”

　　杨施的态度本来令红烟十分不满，不过好在她心直好哄，也不向那些官场人似的假模假式地说什么尊卑有别，斜斜瞥了李弘泽一眼，嘴角一翘，一边向座位走去，一边对一直默默待在一旁的青唐说：
　　“你家王爷倒是懂事。”

　　青唐抿嘴笑笑，翻起一个干净的茶杯，给红烟倒了杯茶：“师姐辛苦，喝茶。”

　　红烟一乐，端起茶喝了一口，打趣青唐道：“跟个嘴甜的一处待久了，闷葫芦也会哄人了。”

　　青唐不说话，仍是笑，走到李弘泽身边挨着坐下。
　　“师姐受委屈了。”
　　李弘泽边对红烟说着话，十分自然地将青唐的手握在手心里。
　　“杨相一向就是那副执拗的性子，除了他，别人不也没有瞎犯这个别扭不是。他说什么，师姐别往心里去。”

　　“有人救还不走，这种傻子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红烟的毛被李弘泽捋得顺顺的，哼了一声，刚高兴了一会儿，无意间看到他俩拉在一起的手，又蹙起了眉头。
　　“你们俩……赶紧回屋去吧，想干什么干什么，别跟我面前腻乎。”

　　李弘泽看看青唐，摩挲了一下青唐的手背，依依不舍地松了手，对红烟笑道。
　　“师姐别气，不腻乎就是了。不知凌谷主何时回来？之后如何行事，还要与凌谷主仔细商议。”

　　“快了吧。”
　　红烟一杯茶喝完，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
　　“他这一回来，就不光是凌谷主了，该是准门主了。”

　　“怎么说？”李弘泽眉一挑，问道。

　　“他没与你们说过？”
　　红烟也有几分惊讶，见李弘泽与青唐都摇了摇头，便直接挑明道。
　　“他今日就是去给阎王爷送人头的，等他回来，门主和几个长老估计已经没命在了。”

　　“……”
　　李弘泽一愣，没有想过凌苍从自己这里拿到诏书之前，竟是还要杀人的。
　　“凌谷主做事……倒是不留后患。”李弘泽说着，有点发怔。

　　红烟杏眼一撩，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不冷不热。
　　“夜谷一向直接了当，不去走那弯弯绕绕的路。以他的出身和这点资历，再加上这回门主死得突然，直接坐上门主之位定是服不了众，所以才需要你来给他一纸诏书，替他稳住位置。”

　　李弘泽点了点头，未及再说什么，便见凌苍进了院来。

　　“广陵王。”凌苍与李弘泽打了招呼，目光落向闲闲坐着的红烟。“人救出来了？”

　　“嗯，都在后头歇着呢。”
　　红烟坐在那姿势也没换一个，随便回答着，丝毫不把凌苍当谷主来敬。
　　凌苍也不管她，转对李弘泽道：
　　“丁校尉和风林卫应是这一两天就到，请广陵王做好准备，风林卫一到安都，立刻攻城。”

　　“凌谷主是如何谋划的，可否告知一二？”
　　李弘泽尽量平稳语气，不让自己的问话里带有太多疑虑。
　　“毕竟，风林卫只有一千人。”

　　“哼。”凌苍冷笑一声，“一千人足够。安都有多少守军都没有分别，广陵王放心，到时候保广陵王平安入城便是。”

　　***

　　“武阳那些风林卫果然有异动，应是朝着安都来了。”

　　皇宫里，楚梁向李玄昌禀报着。

　　李玄昌住进皇宫后，并未明目张胆的住去成武帝的寝宫重阳宫，仍是扯着一层薄面，住在了离重阳宫不远的景阳宫里。

　　听了楚梁的话，李玄昌放下手里的文书，眼睛一眯。
　　风林卫在武阳集结的事他早就知道，只不过见他们人少成不了气候，又不想将事情做绝，将篡逆二字明晃晃写在脑门上，于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多做理会。
　　可如今看来，李弘泽竟还真的是想倚仗这可怜的一千多人来向自己要皇位。

　　“以卵击石。”李玄昌不屑道。

　　“是。”楚梁附和，“王将军已经将人马整顿完毕，安都防务应是万无一失。”

　　“嗯。你去给蔡连城传信，叫他即刻回安都主持大局。夜长梦多，把李弘泽这点事解决干净，本王倒也好早日名正言顺地昭告天下，继承大统。”

　　***

　　丁佑带领着风林卫按照凌苍所画的秘密路线从武阳出发，果然与李弘泽他们来安都时一般，一路上未遇半点阻拦，顺顺利利抵达了安都。
　　距离朱雀门主被杀已过一日，这一日间，凌苍已与沈茂李弘泽议定了行事计划，杨施也醒了来，见到眼前这状况，没再执着什么，却也并不与夜谷人多话。
　　在他心里，始终是把朱雀门放在敌对位置的，至于传说中以杀人为业的夜谷，杨施更是不屑与之共谋。好在正经带风林卫攻城的沈茂丁佑等看起来对夜谷并没有太深的成见，他们一众心思复杂的文官，除了在这山庄里等候消息，也并没有其他事能掺和。
　　风林卫赶到的时候正好，朱雀门生变不久，安都人心纷乱，防务也未及巩固，事不宜迟，众人议定便于明日出兵攻城。

　　“届时只需依计划行事，我必定保你们入城。不过危险毕竟是有的，明日广陵王露个面，让这个兵出得名正言顺就好，之后便让青唐护你回山庄，我方得胜之后，即刻来迎广陵王入城。”

　　李弘泽听着凌苍笃定地说着得胜二字，心中虽然仍是疑虑丛丛，却也没有再开口多问，只是点点头道。
　　“全听凌谷主安排。”

　　***

　　正值仲夏时节，即便是清晨时分也算不得凉爽。天蒙蒙亮，一千风林卫兵士全副武装，列阵安都城门前。风林卫在沈茂的督管下一向训练有素，尽管人数不多，但军容整肃并不输于正规军队。

　　“皇四子广陵王奉先皇遗诏，返回安都，继承大统，速开城门放行，违令者以谋逆罪论处！”

　　城门口静静的，只有晨风轻轻撩动着并列在城门楼上的五元旗与朱雀旗。丁佑将准备好的开场白喊了三遍，城门仍是纹丝不动，也不见有人出面应话，偌大一座安都城，好似空无一人一般。
　　丁佑喊完这第三遍便回了队列，对这样的局面倒也并不意外。骑马等候在阵前的李弘泽与沈茂对视了一眼，见沈茂点头，李弘泽便一夹马腹上前几步，套上扳指，接过旁边兵士送来的弓箭高高扬起，瞄准了城门楼上的朱雀旗。
　　砰地一声闷响，箭矢从李弘泽手中飞出，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了朱雀旗的绳结。朱雀旗立时从旗杆上滑落，一直紧闭的城门好似被触动了机关，又好似是得到了信号，随着朱雀旗落，缓缓开启。

　　“殿下！殿下！”报信的太监匆匆跑入大政殿中，李玄昌与丽妃早已等在那里了。

　　“兵呢？兵呢？”
　　或是事态紧急，未来得及仔细梳妆，丽妃发髻微松，几缕乱发垂落下来，衬得本来艳丽的容色疲惫又狼狈。她急急问着，几要从座位上站起逼上前来，只听报信太监颤着声音说道：
　　“不、不知为何，安都和穗城两地守军一夜之间尽皆感染了不知名的瘟疫，上吐下泻，几乎无人能战，广陵王已经兵临城下了，殿下，这可如何是好啊……”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不尽早来报！”

　　“安都大营是昨夜发的病……今天一早已是全营瘫痪，穗城大营据说也是如此……”

　　几句话好似晴天霹雳，劈得丽妃和李玄昌登时呆在当场，失了言语。半晌，方才听李玄昌开口道：
　　“李弘泽所带兵马可是一千人左右？我们还有多少可用之兵？王允肆带了五千穗城军队正往安都而来，待他们来了，那些风林卫便不足为惧了。”
　　他攥紧轮椅扶手，尽己所能地保持着冷静。

　　“广陵王带了多少不……不清楚……他们来时，城门的守卫已被全灭，只留了一人前来送信。目前可用之兵只有分散在城内各处哨岗的巡逻兵，加起来大约八百人，已经前去迎敌……”

　　“王允肆快到了没有，可有消息送来？”李玄昌又问道。

　　“没有消息……前日殿下的手信刚一送到穗城，王将军便整兵出发了，算时间如今也该到了，不知……”

　　“娘娘！娘娘！”
　　报信太监话音未落，只听宫人们一阵乱，李玄昌回头一看，只见丽妃终于受不住这连日来的重重打击，双目紧闭，昏厥了过去。几个宫人大呼小叫着，有人搬起丽妃的身子，有人上手掐着丽妃的人中，脸上皆是慌张的神色。
　　李玄昌只看了一眼便回过头来，沉着眉眼，看似在思考着对策。
　　但他心里清楚，如今这般局面，就算再怎么思考，也是无法立刻变出能将李弘泽挡在安都之外的兵来。

　　“殿下，难道是……”
　　楚梁直觉二城守军病得蹊跷，想了片刻，猛然看向李玄昌。李玄昌也不抬眼，只是冷冷地从唇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他们这是……搭上了夜谷了。”

　　“可是夜谷不是朱雀门门下吗，背叛殿下，背叛朱雀门，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楚梁一时没转过弯来，李玄昌却是一下子想通了一切——门主和几个长老莫名其妙地死了，朱雀门里的风向也就这么随着这几人的死，悄无声息地变了。
　　他咬了咬牙，并不答楚梁的话，只是自说自话道：
　　“前日门主出事时我就应该想到的，夜谷新任谷主，是叫凌苍？不错，哈，不错，野心不小，下得一手好棋。”

　　“殿下……”

　　楚梁刚想说什么，又被李玄昌忽然拔高的声音打断：
　　“传令下去，集合城内所有兵力，巡逻队，皇宫侍卫尽皆算数，务必阻止风林卫接近皇宫，若见李弘泽出现，不必报禀，就地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