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中等你》植物杀手

12、雪中

　　苏西七月四号回的东岛，在家躺了一个星期，从开始好吃好喝供着，到看着生厌。夏女士搞卫生的时候，动静哐当响，横竖看她不顺眼，之前电话里的嘘寒问暖的温情，这会儿半分不存在。

　　小姑跟他们住一块儿，偶尔帮着苏西讲两句话。

　　苏西对小姑的印象一直很好，初中叛逆期那会儿，她跟夏女士说两句话就开始冒火，还吵着要离家出走。每到那时候，小姑就会拿着小零食敲开她的门，温声开导。

　　小姑曾经是音乐剧演员，后来嫁人生女，成为一个大众口中的贤妻良母，再后来离婚回到小岛，开了个裁缝店。

　　没当音乐剧演员后跟着那边当地的裁缝师傅学了点小手艺，裁得一手好旗袍。小姑最擅长旗袍，但岛上穿旗袍的人不多，平时最多也就是些缝缝补补，以前师傅会介绍一些客人来她这定做，日子倒也过得安稳。

　　裁缝店转让，一直是苏西心里的一个结，她想再买回来给小姑，那是小姑喜欢的，擅长的，丢失了会很难过。刚回岛上第一天，她就把这个想法当全家人面讲了。

　　夏女士也是有这个想法的。

　　那时候小姑没有说什么，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晚上，她敲响苏西的房门，穿着棉麻裙，长及腰的乌发，她还是以前的模样，岁月几乎不在她身上留痕。

　　苏西当时正准备给张北青发消息。

　　小姑坐到床沿边，苏西倒扣手机，直起身听她讲话。

　　“西西啊，裁缝铺没了就没了，不用一直想着这件事，把它当做一个担子，那样会很累，我们之间也会有无形的隔阂。”

　　“小姑不希望这样，小姑就希望你们都能健健康康的。”

　　“可是小姑，你喜欢裁衣服，做旗袍，你也说过，跟布料和缝纫机打交道，让你觉得很快乐。我爸爸他身体好起来了，我现在也赚钱了，它不是一个担子。”

　　窗户没关，风大浪潮大，小姑此刻的声音在房间显得更小了，苏西无端心里一阵涩。

　　她说，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该失去的，裁缝也好，舞台剧演员也罢，她决心放下那一刻，就没打算再走回头路。

　　人生可选择性太多，活也活了这么多年，什么稀奇就去尝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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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一早，夏女士看不惯睡懒觉的苏西，天蒙蒙亮，就叫她起来去寺庙拜佛。苏西睡眼朦胧翻身，从床头柜拿过手机，眯着眼睛看一眼消息。

　　张北青回了。

　　昨晚同小姑聊天结束以后，苏西感觉心里闷闷的，想要找个人倾诉，寻求一点意见。最后点开跟张北青的聊天框，原本也就是要跟他发消息的。

　　她输入了长串的文字，跟一篇挽留或是袒露心扉的小作文似的。

　　指尖落在发送键半空，抿着唇半天，最终一点一点删去，只发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句想我了？苏西没来得及回，被夏女士硬扯起来，从衣柜里拿出去衣服丢在床上。

　　红菩寺烈日当头，汗从额头直流不停，来往香客不见少。苏西穿着白色连衣裙，半扎发，手的抵着额头挡阳光，环视一遍四周。

　　就那么一眼，她看见好几位高中同学。

　　苏西绕着他们走，跟夏女士去敬了香。这回她一改往常，恭恭敬敬跪佛前，双手合十，一脸虔诚，许了三个愿望。

　　从蒲团起来时，她轻哼着小调。

　　夏女士瞧她一眼，“在学校谈男朋友了？”

　　苏西摇摇头说没有啊，然后挽住夏女士的手，“最近工作挺顺利的，心情好。”

　　夏女士不喜欢她当模特，人人都言，那圈子乱得很，再白一张纸进了都得点上几滴墨水，墨水晕染范围只会大，不会小。

　　说白了，那儿的人没什么道德底线。

　　她皱皱眉头:“你看到你小姑是怎样的了吗？”

　　苏西怔了几秒，继而弯了弯眉眼，让夏女士不要担心啦，再次纠正她的刻板印象，跟她讲圈子里的励志故事。

　　励志故事也不少，总有那么一群追梦的小女孩，在霓虹闪烁长亮不灭的地方，往前奔跑。

　　但这些话不顶用，就像夏女士跟她讲不要当模特一样不顶用。

　　后来苏西也真的说不明白，怎么在这条路走了那么久那么长的一条路，她为谁呢？受益人好像只有她，不说为谁，又无法逻辑自洽。

　　那段埋藏深处的往事与人，才能让逻辑自洽。

　　寺庙回去后，苏西趴在房间书桌前，窗户是开着的，她这里能看见海，看着出了神。

　　爸妈那辈家里条件还不算好，小姑是家里唯一的女儿，跟别家重男轻女不一样，苏家是重女轻男。苏父那时候初中毕业就没再读，小姑苏玉竹念到了大学毕业。

　　岛上出过著名音乐家，原住民音乐天赋也都不差，但这就是烧钱的爱好，不是每家每户都送去接受专业教学。

　　苏玉竹那时，是岛上第三个送去学音乐的，也是三个里头，唯一一个考上津南音乐学院的，那会儿摆酒席，放鞭炮，苏家神气死了，各个脸上都沾光。

　　不熟的亲戚都要来认认亲。

　　一个被捧上神坛的人物，跌落只需要结婚。

　　苏西听过这段故事，小姑自己也曾云淡风轻提过，但时间久远，若不是夏女士今日这么一提点，她也要忘记了。

　　那段故事像姜迪儿，也像她。

　　爱情，永远没有结局终点。

　　小姑那宛若黛玉妹妹哀伤的眼神，对着尚懵懂的苏西叹息，那时候苏西不知道爱情什么，也不知道小姑嘴里的结局终点是什么。

　　现在她知道了。

　　她在走小姑的路，回头已晚。

　　或许是有那么点心有灵犀，她想到他时，接到他的电话。

　　张北青在电话又问一遍，想不想他？

　　苏西重重点头，那声音完全不像她平时，漫出一丝丝甜，“想。”

　　张北青笑了一下，眉宇间的疲惫消散不少，心情大好:“等着。”

　　这句承诺的兑现来得太快，苏西见到他，完全不敢相信，像泡沫幻影，她站在原地，不敢往前走半分，生怕她动一动，这笼罩着他们两个的巨大泡泡就会被戳破。

　　一戳破，大梦初醒，然后他也不在了。

　　苏西呼吸都变轻了，愣愣看着他，那模样别提多傻了，他走过去，轻轻弹了一下她额头，说:“完了，好好一姑娘傻掉了。”

　　不是梦。
　　苏西眼睛亮了亮，抬眼看着他，“你怎么来了啊？”

　　张北青笑她:“不是说想我了？”

　　她立马抱紧他，头埋在他颈窝猛吸一口，像吸猫一样，然后重重舒出一口气，这些天堆压在胸口的烦恼在这一刻就没了。

　　这不是个好温情的地方，在一个上坡路，那是回家的必经路，这个时间点其实也很不美妙，在陆上上班的人开始乘坐船只回来。

　　苏西想到夏女士，然后立马松开了他，拉着他离开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路过那里？”

　　真的很巧，她刚准备回家就看见了他，他就站在那个必经路口，像等待了许久。

　　“凑巧。”他这么回答的，但苏西不相信。

　　东岛路多，哪能那么凑巧啊，可也真是凑巧，那段路有户人家的花攀墙而出，形态可异，张北青就停下来拍了一张照，不经意的一撇，看见个人影。

　　他这才等着了。

　　一路上挺安静的，两个人都没有讲很多话，苏西心里甜滋滋，还没太回过神。直到走了不知道多久，苏西猛然想起，“你住哪啊？”

　　岛上没有连锁酒店，只有民宿，那些民宿也不太好，卫生没有一个标准。

　　他对这些却不在意，没什么娇贵性子。苏西跟着他去了他住的地方，算岛上最好的民宿了，海景房，是独栋的房，有小院子。

　　环境装修都是上乘，没话说。

　　但苏西知道，卫生挺马虎，对不起定的价格。

　　苏西晚上还得回去，他打趣说道，还有门禁呢。她望他一眼，说以前没有的，不知道为什么越长大，夏女士就越管她。

　　经常八点不见人就开始一直发消息问还不回来？

　　两个人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身后夕阳斜照，那瞬间温暖得不像话，他们两个依偎身旁，像相爱许久的恋人。

　　他倏忽一问:“伯父身体好点了？”

　　苏西有些怔愣，随后反应过来，她是对他一无所知的，他却对她了如指掌。她笑了笑说，已经好很多了。

　　他总是给她许多的承诺，“有需要你给我发个消息就成。”

　　那会儿排专家号检查，苏西处处碰壁，之前清高气，不少人想看她笑话，能答应帮忙，不过都带着附加条件。

　　苏西迷茫过的，也差点着了道。

　　她笑着点点头，说好啊。

　　但她不需要开口要什么，他都会主动奉上，那种感觉，苏西说不上来，这段关系中，她有时候都会生出错觉，他才是逢迎讨好的那一个。

　　她是高位者。

　　她仰头笑眼看他，眼里满尽痴迷，明目张胆。他那瞬间也难自持，低头吻了吻那双眼，再缓缓往下，落在唇瓣。

　　这算两个人第一次缱绻缠绵般的接吻。

　　他细细品味一番，然后松开，指腹抹过她唇角。苏西脸红红的，他跟没事人一样，看了一眼时间，说，乖小孩快到门禁点了。

　　苏西急忙看了一眼手机，这才七点呢，还有时间。

　　“那我现在走咯。”

　　说完，她作势要起身离开，他低低一笑，伸手将人揽回来，没讲什么不正经的话，电话响了，不避讳她讲的电话，极有可能是他妈妈。

　　苏西挣扎了一下，想要离开，那个早晨没那么容易忘记。

　　他看了她一眼，不急不慢回答电话那头的问题，苏西耳朵钻入合同二字，她安分下来了。这是公事，不是私事。

　　这通电话打的久，苏西听不懂那些话，困顿起来，为了打起精神，也开始刷起了自己的手机。微信朋友圈随意翻着。

　　翻到了昨天的，姜迪儿发了新动态。

　　两张图片，一张悬日，一张咖啡。
　　配文:还算不错的一天。

　　两个人有时差以后，基本不怎么聊天，她这条定位在曼哈顿，也许是出差，姜迪儿跟她讲过，新工作总是要出差。

　　她无意识点进了她的朋友圈。

　　眼神虚焦，其实什么也没看清。直到一声懒散的声音落下，她抬眼去看，他嘴角还噙着笑意。

　　“名汤风雨，利辗霜雪。”

　　他的笑明晃晃，此刻她的心也明晃晃如镜，嘴角牵强扯出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