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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拾三 ...

  •   碧袍人也止了琴声,抬起眼看他,同样怔愣片刻。
      还是陆泽先走过去,试探开口:“呈……衿?”
      “嗯,是我。”何呈衿笑得浅淡。他站起来,微躬下身打开筝首,取出两片卡片,“听隔壁李大爷说房东换成了个姓陆的先生,没想到是你……好巧。”
      何呈衿随意的摘着手指上的玳瑁指甲,撕下胶布后再缠在卡片上。动作分明从容,却很快摘完了八个指甲,“你回国了,什么时候?”
      “前年一毕业就回来了,还是喜欢国内的环境。”陆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何呈衿白得十分病态,连睫毛在鼻梁处打下的阴影都显得突兀。
      何呈衿认真地看着他,问道:“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法律。”陆泽也认真回答。
      “嗯……现在是从事法律相关的工作吗?”他又问。
      “之前在律师事务所待了两年,前些日子跳槽到古物修复局了——就在东边那条街上。”他冲着东方点了点下巴。
      “跨度倒不小。”何呈衿又笑了起来,“修什么,古籍吗?”
      他本是随口一说,见陆泽点头,倒有些惊讶地挑了眉。
      随即何呈衿觉出味来,略有些尴尬,他发觉自己像在查陆泽的户口,可除此之外,他们还能聊什么呢?剔除了谁也不愿开口的过往,他们之间便什么也不剩了。
      “你呢,这六年在做什么?”陆泽是个体贴人,也学模学样的查起他的户口,两人一起平摊尴尬。
      “头一年跟着师傅在淮南演出,后来……”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后来师父师母去世了,我就独自北上讨生活。”
      陆泽闻言一惊,“师父师母怎么……”
      何呈衿垂下眉眼,看不清神色,“车祸走的……师叔给他们安葬了。”他微微弯腰,吹灭了摆在谱架上的蜡烛。
      陆泽目光闪了闪,还是忍不住道:“那段时间……你很难熬吧……”
      何呈衿抱了琴往屋里走,闻言向后摆了摆手,“有什么的,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陆泽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咂摸出些许苦涩的滋味。

      最后陆泽还是选择性遗忘了弘扬真善美的初心。他既没有谴责不爱惜古筝的渣男行为,也没有赶走美人租客。何呈衿的房租还有半年才到期,于是两人心照不宣地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像小时候一样。
      身的距离那么近,心却如同隔着天堑。两人常常相顾无言,偶尔碰见了也只是礼节性打个招呼。
      陆泽也抛弃了一见钟情的北屋,住进了离何呈衿所在西屋最远的东屋。他害怕却又隐隐期待着每一次与何呈衿的偶遇。
      六年时间确实太长了,它让一切都物是人非。它让一个光头小男孩留了及腰长发,也让两个无话不谈的人相顾再无言。
      也说不出是庆幸还是悲凉。
      陆泽忽然就放任了过往记忆如潮水奔涌。

      第一次见到何呈衿,是在十三岁那年。
      他爹的公司在首都刚刚步入正轨,于是有了空闲带一家三口回淮南老家过年。
      小陆泽挑挑捡捡地吃完年夜饭就溜出去玩了。他跟老家的人都不熟,只好一个人爬树荡秋千。玩累了就趴在屋顶上看星星。
      这时邻居家后堂走出来一个男孩。从陆泽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光秃秃反射着月光是脑壳。
      “喂,你在干嘛?”陆泽踩在瓦楞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人。
      男孩仰头看他一眼,小脸在月光下蒙了一周瓷器般的莹光。他看到陆泽后浑身一震,像受惊的兔子般一溜烟躲进屋里了。
      小陆泽从没见过这么白的人。他去厨房偷了块糕点,用单手捧着稳稳翻过相隔的矮墙。
      何呈衿抵不住凤梨酥的诱惑磨蹭半晌还是走出来向他讨要。
      “不给,除非跟我做朋友!”陆泽仗着身高优势把凤梨酥举过头顶。
      于是,两个小男孩,一个尝到了糕点,一个获得了朋友。
      这是他们的初遇,那时的两个人都很开心。
      何呈衿告诉陆泽,他有病,生下来就很白,连头发眉毛都是白的,所以他被亲生父母扔在街边,又被师母捡了回来。师母说这是白化病,不能晒太阳,不能受太严重的伤。
      他从小就因为外貌的异样被师兄弟们排挤,被骂白毛怪。他很难过,于是偷偷剃掉了头发,结果现在又被叫作小秃子。
      小何呈衿撇撇嘴,神情落寞,“我看起来真的很奇怪吗?”
      陆泽认真思考了一会,说:“光头确实很奇怪,像个小和尚,但是白头发很帅!走在大街上一眼就能看到你,谁都忽视不了你的存在,你就是世界中心!”
      陆泽越说越激动,懊恼地一拍脑门,“怎么我不是白头发呢!”
      两个男孩聊了很久,好像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说不完的兴趣,直到陆泽听到自己家有声音在喊他,才依依不舍的道别。
      何呈衿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陆泽纠正他:“我是你第一个朋友,你也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
      何呈衿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巧。”

      第二天一起床,陆泽就吵闹着要去邻居家学古筝。他爹陆卫国带着他去隔壁交了学费拜了师。
      院里有两位大师傅,陆泽正犹豫着拜哪位比较好,就看到何呈衿站在其中一位身后冲他疯狂招手。
      陆泽心中有了人选,向袁师傅是方向拜了下去。
      过了初三,回家拜年的师兄弟们就陆续回来了。
      古筝很吃基本功,师兄弟们,包括何呈衿,几乎是从出生就开始和古筝打交道。对于他们来说,陆泽完全是个入门晚的离谱的门外汉。
      但那是小小的陆泽就已经展示出大大的社交技能。他每天带着零食和玩具登门,顺利和师兄弟们打成一片。
      他始终记得那句“我是你第一个朋友。“这是一个承诺。他要把孤独的小男孩拽入人群中,带他交第二个、第三个、第很多个朋友。见到何呈衿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个男孩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怎样的?又应该是怎样的?小陆泽想不明白,他只是凭着直觉,在每次练琴时把何呈衿从他自己的小屋子拽到师兄弟集体练琴的大厅里,在每次分零食时特意留一快何呈衿最钟意的凤梨酥给他,并且到处宣扬他的“白发好看论”。
      毕竟都是十二三岁是半大孩子,听的多了,也都对何呈衿的异常外貌有所改观。甚至开始起哄着想看他留长发的样子,反倒是何呈衿自己羞涩了起来,头发长长了就会去找师父剃成板寸。
      不该是怎样的?又应该是怎样的?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迫使他不停地去靠近,去探寻。
      直到很多年后,陆泽才想出问题的答案:
      孤独不会成为何呈衿的人生常态,他是耀眼的云,注定要行走在人声鼎沸的阳光下,遍览世间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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