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旧事重提又重逢(1) ...
-
他其实有很久不像这样醉酒了,醉酒的感觉很奇特,酒精从喉管烧到肺腑,再一股脑涌入胃里,他被冲得晕晕乎乎,眼前的世界被瓦解成斑斓的色块,似乎有什么拉扯着他飞速地远离这个真实的世界,他被扯得跌跌撞撞,随后就失去了知觉。
在恍惚间,他又梦到了,他十五岁那年。
“我们酒吧不接待未成年的顾客。”
兰衔意站在名叫“川河”的清吧门口,被横穿街道的冷风吹得像形单影只的一片纸蝴蝶,“川河”的老板纪醒岭被门口负责招待的年轻服务生喊来,一眼就看到了这个明显还没成年的小孩,他以为这个小孩正处于叛逆期,想要来酒吧彰显下自己的价值,为了保全自己清吧的清白,他连忙对小孩解释。
“老板,他不是要进来。”喊他来的服务生在旁边小声说,“他问我为什么我们酒吧叫这个名字。”
“名字?”纪醒岭愣了一下。
他又去看那个年轻的小孩,兰衔意也仰起头来看他,这个小孩长得很出众,即使他留到脖颈处的长发被风吹得散乱,遮住了他小半的脸,但他望向纪醒岭的眼睛很漂亮,被垂天而落的光映得发亮。
“您好,我想问一下,‘川河’有什么意思吗?”兰衔意的声音也很轻,和他单薄的身影一样,似乎随时都要被风卷走。
纪醒岭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四下看了看,偏头低声对身边的服务生说了两句什么,服务生点点头,然后两人后退了一步,纪醒岭向兰衔意伸出手,邀请他进来:“外面风大,进来聊吧,我让小吴望风。”
兰衔意眨眨眼,有点讶异:“方便进来吗?”
“难道要你在寒风里吹着吗?”
“那就打扰了。”
虽然是周末,但这还是早上,“川河”刚刚开始营业,里面几乎见不到几个人,纪醒岭驾轻就熟地带着兰衔意抄近道,绕到吧台后面“老板专用”的小卡座里,他把兰衔意安顿好,去吧台底下拿了一个加热杯垫,带着一杯柠檬水和一盒纯牛奶回来。
“你是住在这附近吗?”纪醒岭用无菌布擦了擦放在桌子上的白瓷杯,将牛奶的盒子剪开,倒在杯子里,再放上启动了的加热杯垫,推给了坐在他对面的兰衔意,“我店开的可偏僻,一般人不会找来的。”
兰衔意道了谢,有点局促地摸了摸口袋,似乎是想要付下这杯热牛奶的价,但他摸了一会儿,又悄悄把手放了下来。
“没关系,”纪醒岭被这有点较真的小孩逗笑了,“我还不至于亏钱,不会要小孩子钱的。”
兰衔意垂着眼睛有点不好意思地点头:“我住在街转角那里的社会福利机构里。”
“哦,那里呀。”纪醒岭搅着手上的柠檬水想了想这条街的布局,“那确实往大街走绕一绕能到这里。”
“我之前有时间经过这里的时候,你们都很忙,就没有停下来。”兰衔意捧起加热了的杯子,捂了捂被冻得发冷的手,“今天正好碰到门口的哥哥刚刚开门。”
“是的,我今天起早了,便早点开业了。”
“为什么这里要叫‘川河’?”
兰衔意问出了那个促使他来到这里的问题。
纪醒岭手上动作一顿:“这个答案说起来可能不是你喜欢的。”
兰衔意歪歪头,露出疑惑的眼神:“因为亲人,爱人,还是因为一首歌,一段话?”
“你想的太文艺了,我就知道。”纪醒岭从桌底下的抽屉里拿出一本便笺和一支中性笔,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把“岭”字圈了起来,“我本来想用这个字的,就叫‘西岭’,我朋友觉得难听,就找了和‘岭’很相似的事物,取‘秋水时至,百川灌河’之意,起了‘川河’的名字。”
“《庄子》的《秋水》篇,其实很贴合。”兰衔意沉吟了片刻,露出了笑意,“还有招财的意思呢。”
“你可别夸了,别让我那朋友听到了,可得给她乐死了。”纪醒岭摇了摇笔杆,“你叫什么,小朋友,下次她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兰衔意向纪醒岭讨了他手上的笔,在便笺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很好看的名字,和你很配。”纪醒岭看着他写下名字,“你倒挺适合去干文艺工作。”
“我想当编剧,写一些能被人看到的剧本。”兰衔意笑了一下,他好像有点不敢说出自己想的,把头低得更下了,“但我······”
“把你想的写出来吧。”纪醒岭隔着桌子撑起了他的额头,让他抬起头来,“就像你问‘川河’因何命名一样,都写下来吧。”
兰衔意点点头,他抿着嘴在笑,但眼睛还是向下低着的,看起来有点哀伤,可偏偏眸子是亮的,不甘这种忧伤一样,熠熠生辉。
他已经喝完了杯子里的牛奶,抽了张纸擦了擦嘴上的奶沫,很郑重地点了点那张便笺纸,指尖落在纪醒岭的名字上:“就用‘川河’写一个故事吧,一个秋天来不及来,冬天已经落下的故事。”
纪醒岭当然跟不上兰衔意这样跳跃的思路,但他还是认真地听着,点头应下,他将便笺撕下,对折了两下,塞在了兰衔意的手里:“我等你的故事。”
在“川河”还没有正式营业的时候,纪醒岭偶尔会在门外抓到兰衔意,他会邀请他进来坐一会儿,等到正式开始营业的时候,兰衔意就会很识时务地向他告别。
后来兰衔意和杨尚俍重逢,他带着杨尚俍来“川河”的时候,就会提起他的十五岁这段时间,纪醒岭总是为自己解释,说他可没有做未成年人的生意,给兰衔意喝的都是牛奶或者柠檬水,然后兰衔意就会在一边很轻地笑,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因为兰衔意所在的社会福利机构难以平衡收支,他在高中二年级就读的中途退了学,但他一开始没有和纪醒岭说,直到纪醒岭发现这个年轻的学生年纪的小孩总在工作日出现在他面前,发现不对,这才问出了真相。
“不是有助学贷款吗,你怎么能说退学就退学。”提到这件事情的时候,纪醒岭明显看上去有点不赞同,“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兰衔意就坐在他对面,逐渐变得明亮的天光从他背后的窗户里透进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背光里,“我当然知道,但是这个是有名额申请的,还有比我更需要的人。”
“再不济我也可以帮你交啊!你现在回去读书!”纪醒岭“唰”一下站起身来。
“不用了。”兰衔意还是淡淡地说,他并不为在他对面的纪醒岭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而触动,他只是抬起眼睛,看了纪醒岭一眼,随后摇了摇头。
因为兰衔意决然的态度,这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只是纪醒岭看到兰衔意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来这件事情,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又想起来兰衔意看向他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什么情绪,就像是夏天最晴朗的天空,一片纯粹,一览无余,只在很深的地方,藏着一抹不与人言说的遗憾。
好在兰衔意十八岁那一年,他遇到了江与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