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边缘》李以安

5、第五章 质问

　　陆晨旭见他走了，也没了心思，只是假笑着。

　　陈言这个人他了解得很，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陈言并非表面那般风流张扬。实际上，他敏感又脆弱，像太阳雨来临的那片乌云，暗淡的，悲伤的。

　　从小他不开心时，只会一个人偷偷哭。小时候，陈言经常被他父亲打骂，只会躲在房间偷偷哭，都是自己来安慰他的。他第一次敲门时就发现门并没有反锁，从那时陆晨旭就知道，他是故意不锁的，就想有人来哄。

　　那时，陆晨旭在黑暗中喊着阿言，而他只是蹲坐着，把从被窝里的头伸出来。抬头，那双眼透着泪，像迷失在森林的小鹿。

　　很多年了，他再也没见叫过他阿言了。他也再没见他掉过泪。

　　西西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看出了陆晨旭那一刻的失神，又看出他像机械重启般和自己腻歪，又游刃有余地和别人谈笑风生，心里不是滋味。

　　可他却毫无资本向他发火、指责和质问。

　　其实，他并不是个外放的人，他觉得自己是爱上陆晨旭了，不然不会这样患得患失，不然更不会在他接陈言电话时，故意出声说话，甚至发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声音。

　　西西不再说话，周围人都在划拳喝酒，灯照在他们身上，像是点燃了整个屋子。西西却觉得一阵寒冷。

　　陆晨旭并没察觉异样，依旧在那谈笑风生。

　　西西感觉头有些晕，便起身去了露台。

　　夏日微风，露台上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还有夜晚的湿气。

　　陈言倚着栏杆，头发微微凌乱，指间的烟快要燃尽。

　　见到西西过来，淡定地按灭按灭烟头，打算离开，毕竟本来也不熟。

　　西西见他要走，笑了笑说：“陈大少爷，似乎很讨厌我。”

　　“没有，我们不熟。”

　　他静静看着陈言的背影，他身形挺拔，黑夜更衬得肤色冷白，宽大的T恤随风轻轻摇曳。

　　他自嘲地笑了，这是一个陆晨旭喜欢的背影，而自己和他显然是两种人……

　　陈言一回去，便看见喝醉的陆晨旭，头枕在桌子上，叫他也没反应。

　　便让春生帮着把他扶起来，刚走了几步，便碰见西西，于是让他接了手。

　　西西走到陆晨旭身边，看着陈言的脸，像是要看出什么。

　　陈言便走了。

　　陆晨旭身体微微晃了晃，脸上的醉意明显已经醒了不少。

　　第二天，陈言还在睡梦中就被小姨程心梦的电话叫醒。

　　“阿言，你现在忙吗？”

　　“不忙，小姨。”

　　陈言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程梦本来一切准备就绪，原定的广告男模突然解约。这广告下午就要拍了，一时半会儿，上哪去找那么符合形象气质的男模？

　　“手底下实在没有符合要求的，要贵气一点的，这不就想到你了吗。”

　　陈言听此，嘴角不自觉上扬：“小姨，你这夸我都知道怎么开口了。”

　　“那行还是不行？”

　　“行，怎么不行！”

　　陆晨旭本来今晚要请陈言吃饭，听他说下午要去拍广告，自己也没什么事，便说要去看看。

　　他身着白衬衫，面料上成，胳膊上带着一只极为名贵的腕表，俨然一副成功精英的模样。并不看镜头，眼神似有若无。灯光衬得人更白，别有一般景象。

　　陆晨旭赶来时，正是这番情景。他站在阴影中，神色晦暗不明。

　　棚里有认出他的人，即刻上前，忙着奉承，忙着握手。

　　这些话陆晨旭从小都听腻了，并不想理，眼神都给灯光下那人了。

　　广告拍的很快，程心梦想要的那种效果，陈言不用演，骨子里就透着。只是站在那，就足以让人移不开眼。

　　陈言拍完了，几乎在抬头的瞬间，就看到了陆晨旭，忙挥了挥手打招呼。

　　陈言长得本就好看，现在他穿着白色衬衫，灰色西装裤，头发也被专门打理过，显得干净又沉稳。不像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倒像是乖巧的少年。

　　程心梦看着陈言，姐姐唯一留下的骨肉，就像自己养大的孩子，看着他耀眼的样子，她觉得很高兴。

　　她表扬：“你这小子，还有这天赋，都不跟小姨说！”

　　“哎，我这还不是听从安排吗，小姨让我干啥就干啥。”

　　“就你会贫嘴，好了，今天辛苦了，改天小姨请你吃饭。”

　　陆晨旭也跟小姨打了声招呼，两人便走了。

　　玉盘饭庄。由“玉盘珍羞直万钱”而得名，环境确实不错，菜肴更是色香味俱全，人气旺得很，几乎得提前一个月预约。

　　陈言挂着笑：“今天怎么想到请我吃饭了？”

　　“不可以？”

　　“当然可以啊，求之不得呢！”陈言拿起菜单，点了几道招牌菜，又问陆晨旭吃什么，他只是说“都可以”。

　　陈言觉得无趣，便自己点了。

　　陆晨旭笑了笑：“你拍了一天广告，辛苦了。”

　　陈言摇摇头：“这有什么，小姨可是给了我一笔钱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多半是陈言在说，陆晨旭在听，偶尔附和两句，倒也不至于冷场。

　　陆晨旭想了想，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虽然相熟多年但还是难掩尴尬：“对不起，论坛那件事……是西西做的。”

　　他本来也搞不懂西西这么做的理由，今天他突然摊牌说PPT是他找人做的。

　　陈言听了很吃惊，这事跟那人有什么关系？

　　陆晨旭解释道：“其实，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

　　“他说他讨厌你，也是因为我，是我没做好，让他觉得没有安全感，就想惹点麻烦让你丢脸。这件事他是看我手机才发现的，我要找人教训楚濯云……总之还是我的原因。”

　　从第一面起陈言就觉得西西对自己带有敌意。从眼神到他的话，自己虽然粗枝大叶，但上次酒吧露台他就隐隐觉得那男孩讨厌自己，现在看来，果真没错。

　　陆晨旭也保证处理好，这件事也就这么算了。

　　服务员上了道椒盐排骨，这道菜可是这家出了名的，也是陈言最爱吃的，可不能浪费。

　　陈言刚抬起筷子，就看见迎面走来一个人。

　　那人西装革履，腰宽腿长，走路阔步，面部冷硬，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不是楚濯云是谁？

　　男人身边还有几个朋友，他微微侧头跟朋友说了什么，几人往包间去了。

　　那人只是从他面前掠过，陈言便觉一股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望着那傲慢、淡然的步履，似乎都不屑于表示鄙夷。

　　陈言有些出神，筷子上的排骨咕噜噜掉到桌上了，陆晨旭又给他夹了一块。

　　陈言看着那块排骨，又看着陆晨旭，他这是在干什么，好哥们儿之间夹来夹去怪客套的。

　　但想了想，还是吃了下去。

　　陆晨旭这才笑着说：“很合口？”

　　他嘴上答着很合口，却没怎么吃。不知为何，那萷绕心头的淡淡的乌云又聚拢在一起，让陈言顿时没了胃口。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楚濯云，而且他的伤势已经痊愈，这才几天啊他就好了？

　　陈言胡思乱想着，起身去了洗手间。刚进去，就迎面碰见正在抽烟的楚濯云。

　　见来人，原本靠在墙上男人站直了身体，目光冷冽，仿佛能穿透人心，看的人心里发毛。

　　陈言的手微微一抖，自己到底在怕什么？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于是继续往前走。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挤到一旁的墙上，一只手被死死扣住，俘虏般动弹不得，鼻尖被烟味侵略了。

　　原本他手里的烟头早就掉在地上，烧得一点不剩。

　　陈言用力，可对方的手像铁钳一般，紧紧抓着自己，怎么都没能挣脱。陈言被这么一弄，腿都软了，几乎站不住。

　　楚濯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让人看不出情绪：“化妆了？是挺好看。”

　　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陈言耳中。

　　楚濯云俯身，将他禁锢在自己的怀里，炽热的气息喷在陈言的脖颈处，痒痒的。

　　陈言皱着眉头往后缩了缩脖子，像一只受了惊的苍鹭。

　　他看着陈言这副样子轻笑，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不说话？”他一手握住他的双手，一手慢慢捏着他的下巴，逼他对视。他逼近，嘴唇几乎贴在他的耳上，“那件事……是你做的吗？”声音冷漠而危险。

　　陈言浑身如坠冰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要喘不过气来。

　　楚濯云见状嗤笑一声，便松开了手，转身离开了洗手间，留下一脸错愕的陈言。

　　陈言恢复自由。他讨厌这种感觉，非常讨厌这种被人把控且毫无还手之力的感觉。

　　也讨厌楚濯云，非常非常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