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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胭脂铺② ...

  •   翌日。
      邱望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他起身推开门,正对着院里。那里有棵树,已有些年头,粗壮的树干上,岁月刻下的沟壑纵横交错。枝头已经吐露了新芽,点点绿意像是被打翻的调色盘,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有鸟儿落在树干上叽叽喳喳,身影在绿意间穿梭。春日的风里还掺杂着凉意,应和着阳光,是个不错的好天气。
      柳期搬来一张躺椅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晃悠闲荡没个正型。
      “邱哥,你醒了。”见着邱望推门出来,他站起身,“我去厨房端早饭,你先洗漱。”
      等邱望收拾好来到饭堂,柳期已经摆好了早饭。金黄酥脆的油条,每一根都饱满而有光泽。轻轻咬下一口,“嘎吱”一声,外皮在齿间碎裂,里面柔软而有嚼劲,独特的油炸香气萦绕在舌尖,让人欲罢不能。旁边是热气腾腾的豆腐脑,滑嫩如白玉,颤巍巍地盛在碗里。卤汁如同流动的琥珀浇在豆腐脑上,咸香适中。煎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蛋白边缘微微卷曲,呈现出诱人的焦黄色,蛋黄呈半凝固的状态,轻轻一戳,那浓稠的蛋液缓缓流出,蛋香四溢。
      吃完饭,便一人捧着一杯热茶慢腾腾地喝着。
      “邱哥,昨儿你出去之后,我从窗口见着李仁权来这儿了。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也没进来。”正坐着消食,柳期开口顺道说了一下昨天见到的人。
      李仁权现今60余岁,权柄在身、任某部门部长,是李仁善一母同胞的哥哥,和四九城方家大小姐方晴柔育有两子一女。大儿子李德令38岁,承袭父志同走仕途、未来极可能接任其班;小儿子李德厚35岁,为商人;女儿李慧兰30岁,现为驻外大使。
      邱望听罢,沉思一会儿,道:“你一会儿出门去北街打听打听跟李德阳有关的事。”
      “那我现在就去,正好去北街买点东西。”柳期应道,起身收拾好东西便出门去。
      李德阳中学时便辍学,去了其母闻茜的裁缝铺当学徒,成年后接手店铺便从李家搬了出来、与之脱离。裁缝铺在北街,与胭脂所在的西街相距不算近,二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又怎么会在与李家脱离的六年后被李家赶到西街破落的房屋里;还有那盏走马灯,李仁善是从哪得来的。
      太多谜团围绕在一起,偏偏故事的主人公不肯开口。
      不知又会牵扯出什么事。
      ……

      “在想什么?”身旁突然有人开口打断了邱望的沉思,正是姜不言。
      邱望回神,突然笑了:“你好像每次突然出现都会这样问我。”
      “是吗?”
      “算了。”邱望起身,去到前院的书房,姜不言跟随他一起。
      邱望坐在书桌前,从匣子里取出走马灯。此时已快到正午,他准备好东西便打算到时候了就点上灯盏。
      “怎么又点?”
      “昨天不是被你打断了吗?”
      “我是给你提供线索。”
      邱望把东西摆好,微微扭头看着一旁的人:“你好像不希望我点灯?”
      “有吗?”
      “没有的话,就乖乖地安静待在一旁。”
      姜不言听完没什么反应,只往门外走,不知飘去了哪里。
      时间到了。
      邱望重又点灯。
      灯盏在热气中缓缓转动。
      他注视着灯盏、口中默念着,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景象快速闪过,最终停留在某一点。
      是胭脂。

      两年前的西街虽不如东街繁华,但也非常热闹。东街多为达官显贵、富商巨贾,西街大都是普通老百姓。来来往往都是匆忙求生的人,劳碌一天后便习惯在西街溜达闲逛。周围的店铺还挂着灯笼,路旁十步立着一个路灯。两相辉映倒也有趣。
      胭脂在西街开了一家店铺,专卖鹅脯。起初生意不好,西街店铺多平价,鹅脯在此属于高消费的一种,不太讨好。但是架不住老板娘年轻貌美、人又干净利索,所做美食手艺一绝,渐渐就传遍了四九城。许多人慕名而来,邱望便是其中之一。
      那是五年前,邱望18岁,刚刚完成学业回到四九城,接手了古董店。刚回到这里衣食住行都不太适应,每天忙完后,四处打听哪里有美食,跟着众人的推荐来到了西街的胭脂鹅脯店。
      第一次见到胭脂,她着一条长裙,长发编成一条麻花辫放在一侧,头上没有多余的装饰,整个人显得素净清雅。性格脾气都很好,即使遇到食客刁难仍旧不疾不徐、久而久之也没人去找她麻烦。
      初识没有多话,也没有寒暄。是后来渐渐去的次数多了,才闲聊几句。只知她不是本地人,家在南方,比邱望大三岁,年二十一。此后时不时去那里打牙祭,后来某一天便听说她有了心上人。发间也簪上了一枚珠钗,由她心上人所赠。
      再后来邱望去了外地处理其他事情,两年前才回来。那时李仁善已经买下西街,各个店家都已搬走,他再没见过胭脂。
      却不知再见,她是这副模样。
      眼前的姑娘披散着长发,白色的裙摆还沾着血迹,手指头似被磨破、留下伤口,脸上肉眼可见的苍白。
      这是她濒死时的样子。

      “老板娘,许久不见。”邱望仍然像往常一样打着招呼。
      胭脂浮现在空中,同样没有实体。
      “邱老板,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你。”她脸上再无从前的温婉。
      “我也没想到。但很抱歉,我可能需要读取你的记忆。”
      “如果我不同意呢?”
      “虽然你不同意也没什么用,但我还是想尊重一下你,”邱望微微一笑,“或者,你愿意告诉我吗?”
      “你查到了什么?”
      “老实说,目前是有一点线索。但我比较喜欢用结果去反推过程。”
      “你帮不了我。”胭脂叹息,并不想和邱望剑拔弩张。
      “那李德阳呢?”邱望也不急。
      “你去见过他。”
      “那天你也在,”邱望了然,“两年前我离开这里之前,曾听你聊起过你的心上人,他还赠送你一支珠钗作定情信物。随后不久李仁善便买下西街,听街坊说那时就没再听到你的消息,也是在同一时刻传出李德阳患上疯病。而李家在此期间一直在找某样东西。”
      “当然,是不是珠钗,也只是我的猜测,毕竟目前也没其他的线索。一直被你小心珍藏的定情信物,被扔在地上,可却没有丝毫的磕碰痕迹。要知道,像这类珠宝首饰若不小心对待,极易损坏——是你故意落在那里的。李家的人找不到,只能说他们也不知要找的东西是什么,也许摆在明面上,被他们忽略。”邱望拿出那支掉在地上的珠钗,上面嵌着的红宝石仍旧光泽鲜亮,像浸了鲜血。“当然,最重要的是,这珠钗可能是闻家的东西。”
      李德阳的母亲,北街裁缝铺的前东家,闻茜,李仁善的第二任妻子。闻家本家在南方,祖上也是一方大户,原就是做珠宝首饰起家。这珠钗工艺不俗,若是由其他店家所出,早就宣扬的众人皆知。而李德阳成年之后即脱离李家,也不可能用李家的东西去作定情信物送给心上人,东西最可能出自闻家。
      胭脂无言片刻:“你知道闻家?”
      “我曾在南方求学,祖上与闻家有点交情。”
      “那你也听过关于闻家的传言?”
      “你是说闻家的宝藏?李家已富可敌国,官商皆通,看起来不像是寻求金银俗物之类的宝藏。”
      “你怎么知道不是呢?”
      “闻家已落魄,家族众人分崩离析,若真有这笔宝藏早就开启了。”
      “听起来有道理,”胭脂点头,后开口叙来:“二十七年前,闻姨离开家乡之后,来到四九城北街开了间裁缝铺。她对珠宝没什么兴趣,早年求学也是学的裁缝手艺。起初生意不太好,四九城里原本就有手艺好的老师傅,也看不上外来的裁缝——何况是个女人。也是在那时,她认识了李仁善。”
      “裁缝铺在李家名下,李家掌管生意的就是李仁善。他巡店的时候遇见闻姨被客人刁难,出手相助,两人结识。”
      “听起来像是戏文的开头。”
      “也如戏文一样滑稽。”胭脂冷笑,“那时李仁善与方家二小姐方晴照已分开,认识闻姨后便展开追求。周围人也开始上门做衣服,话里话外还恭维着李仁善。”
      “然后两人在一起了,也有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可惜——”
      “有人插足?李仁善的现任妻子?听说他在闻夫人怀孕期间出轨钟沐,致使闻夫人生产时大出血去世。”
      “权贵人家内里的污糟事儿可不少。你说的那是世人可知的版本。”胭脂脸上浮起冷笑,“二十五年前,李仁权从南方调回四九城。彼时闻姨刚和李仁善结婚不久,两人感情正浓,也未对李仁善起戒心,谁知他会亲自把闻姨送到别人的手上呢。”
      “所以——”
      “德阳的父亲是李仁权。”
      “李仁善把闻姨送给李仁权,李仁权将钟沐这朵解语花作回礼。”
      “后来不知李仁权从哪得知闻姨就是闻家的后人,想得到闻家的宝藏,被闻姨察觉到,她在生下德阳后,选择自我了结。”
      胭脂飘近,手指虚虚抚摸着珠钗,开口道:“这是闻姨的遗物,是开启宝藏的钥匙。”
      “世人所求财富、权利、地位、美人,还有——‘长生’,这就是闻家的宝藏。”
      “对显贵们来说,是个难以抗拒的诱惑。”邱望评价。
      “听起来很虚幻,但有人相信。”
      “也许真有呢?”
      “毕竟怨灵和阴阳师都真的存在。”胭脂颔首。
      “如果你能找到‘宝藏’所在地,那我交由你处置、绝无怨言。”
      “我答应了。”邱望说完,熄灭了灯。灯火留下的烟雾在空中徐徐散去、最后再没了踪迹。

      “邱哥。”门外传来柳期的敲门声,是他打听事情刚回来。
      “进来。”邱望应声,收起了灯盏。摆上了茶盏,冲泡茶叶。柳期走进来,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邱望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
      “谢谢邱哥,”柳期接过,喝了一口后,开口,“两年前李仁善买下西街那段时间前后,李家的人便常常去李德阳的裁缝铺找他。听周围邻居说李家的人起初态度很好,说要接他回李家。一会儿说什么家里长辈想他了,一会儿说他当伯父了,总之搬出各种理由想带他回李家。”
      柳期放下杯子,又倒了一杯:“但是李德阳不愿意,李家态度便渐渐强硬起来。双方总是不欢而散。后来某一日见到老板娘来找他,”柳期端起茶杯喝水润嗓子,“就是胭脂。但他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最后一次见面似乎不太愉快。再之后就传出胭脂去世的消息。”
      “也就是说,在邻居眼里,或许胭脂最后见得一个人,是李德阳。”
      “是吧。然后有人上裁缝铺闹事,最后李德阳动手,听邻居说他看起来凶得很。”
      “后来就疯了?”
      “差不多。那段时间天天有人上门闹事,不知道是谁雇了人堵在门口。见人报警就散去,警察走了后又回来继续堵着。”
      “西街的王婶她女儿女婿在北街住着,西街被卖了之后她就搬到了北街,我就是从她那儿打听来的。再之后就是李德阳的店被人打砸了,也不知是谁干的。”
      柳期不屑道:“这事儿一看就是李家的人干的。礼的不行就来损的。”
      “李德阳在邻居口中风评怎么样?”邱望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杯盏。
      “刚开始不行,因为辍学,周围人看他就跟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似的,后来看他量体裁衣手艺不错,也有人开始跟他来往。”
      “差不多三年前?李德阳21岁,胭脂来他店里做衣服。王婶她女儿说这是第一次见老板娘来裁缝铺。后来俩人不知怎么就在一起了,胭脂每次都是傍晚来看他,会给周围邻居带点她做的美食。李德阳这时候风评好了起来。”
      “所以为什么说他疯了,周围人也深信不疑?”
      “还不是那些人的损招。次次来店里挑衅,总是激怒他。十次里总有两三次动手,周围人觉得他有暴力倾向。再加上关于胭脂的传闻,还有闻夫人,就是他母亲,生产时受刺激去世,就有人说他精神有点问题,可能有遗传。后来就变成李疯子了。”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这几天给你放假。”邱望听完,拿出昨晚记录的纸张,又添上几笔。
      柳期听了欢呼一声,也不再打扰,收好东西离开了书房。
      房间里只有笔尖落在纸上沙沙的声音。
      “看来你有思绪了。”姜不言不知从哪冒出来,落在柳期刚刚坐的位置上。
      “一点点。”
      “还是要去见见李家人。”
      邱望合上笔盖,静静注视着白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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