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要拯救我》蓝色穹顶

1、第 1 章

　　暮春三月，春风微冷，拂过刚刚吐出新芽的枝桠，掠过窗棂的纱窗，微微晃动。

　　公主府室内弥漫着暖香，地上炭炉静静燃烧，暖意更甚，身体暖洋洋的。

　　炉上茶壶水已沸腾，公主君之遥端坐在主位上，侧头看了一眼茶炉，坐在对面的男人直起身来为她沏茶，水自壶口倾泻而出潺潺落在茶叶上，激起水雾，茶香溢起。

　　他漆黑双眼专心盯着手上动作，一丝不苟洗茶泼茶倒茶，一整套流程下来终于端出一杯清茶，指腹握着墨色裂纹杯底，轻轻递在君之遥面前。

　　君之遥眼底暗了暗一闪而过，眼神落在他被烫的微红指尖，缓缓抬头注视他轮廓清晰的面庞，耳边伴随他轻声提示的话语。
　　“公主，您的茶，小心烫。”

　　她应声点头，不言其他，继续欣赏眼前的人继续为自己倒茶。他的茶具是公主亲选一套清釉温润无暇白瓷茶器，与公主一贯使用的裂纹墨色器具截然相反，只因公主觉得他品行高洁，配得上世间美好器物。
　　这套白瓷茶具与他十分相衬，君之遥十分满意。

　　“裴岳铭，昨夜你怎么没来我房内呢？”公主君之遥见他一副沉默坐着清高样子，忍不住开口询问，故意语焉不详。

　　如她意料中，裴岳铭双颊浮上了薄红，眼神微微慌乱，开口带有埋怨：“殿下，你，你怎么能这样轻易说出来呢，万一有心人听到了，皇帝案上又多了几本参奏公主的折子。”语速比平日加快了一点。

　　公主君之遥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漫不经心中带着毫不在意的意味，“怕什么，眼下只有你我二人对话，哪里还有第三人？再说了，这里是我的公主府，府上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谁管得着？”

　　裴岳铭眼里掩饰不住内心尴尬，起手便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回神之后羞臊不再，眼底一片沉静，只有他薄薄双唇抿着清澈水光，夺走了公主的视线注意。

　　“裴岳铭，怎么不继续说了？”君之遥话中意有所指，上半身微微向他倾靠，一眼不错看着他。

　　白瓷茶杯已空，他握着茶壶把柄上，稳稳续杯，茶叶上下翻滚然后回归平静缓缓漂浮。

　　“我又没说什么啊，你是我的幕僚，你来我房内共同商议，为我分忧，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公主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促狭打量他。

　　裴岳铭眉眼俊朗，时常沁着温和笑容待人，为人正直清朗，遇见公主后不复以往矜持自重的模样，常常被公主调戏得恼羞成怒。

　　他眼底暗了暗不可名状情绪，沉闷低声回复道：“哪里有公主夜间相邀男子入她的房内，还美名其曰说商议要事，传出去对公主清誉有损，以后莫要再说。”

　　“我是大景朝唯一的公主，本公主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就算以往朝代没有，那现在就有了，谁人奈我何。”她对此不屑一顾，扯了身上裙装端正直坐，眼看他又开始那一套正经说教的词儿，撇了撇嘴。

　　“不过就是让你为我诵读古书而已，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缓了缓语气，正色望着他，“你也知道的，我夜里总是睡不好，你为我读那些书籍，有助于睡眠，睡得很香。对你，也是功劳一件。你我之间，可是从未逾矩半分，清清白白，何必在乎他人闲言碎语，清者自清。”

　　裴岳铭喉头一滚，长长鸦羽漆黑睫毛轻微颤动，肩膀略微凝滞，避开公主坦坦荡荡目光，手里锁紧逐渐失温的茶杯，茶香萦绕在鼻尖若有若无。

　　他确实夜夜进入公主闺房内，她高高端坐台上批改暗卫递上来四处收集的密报，一本接着一本，偶尔会抬头看跪坐蒲团上捧着经书诵读的他。

　　她向来喜欢清高不屈的人，对她折了腰俯了首。所以当裴岳铭进入公主府上展现他的才华抱负时，君之遥一眼就相中了他，等他一步步靠近她，有求于她时，才露出不怀好意的爪牙。

　　那夜君之遥在亮如白昼的寝室内，看着俯首低头的裴岳铭，亮晶晶地笑起来，“你已经成为府上的幕僚，为本公主做事，本公主怎么不可能不来帮你呢？此事牵涉甚广，你让我为那位小小书生在大理寺替他开脱罪名，是不是代价太大了？”

　　她轻轻把玩着裂纹杯，抚摸着光滑清凉的釉面，看着眼前的人暗有所指，收紧了茶杯，愈来愈紧，等待他交付承诺。
　　她看见裴岳铭眼眶略微收缩，头颅低得更低，沙哑回应：“若公主愿意出手相助，卑职愿效犬马之劳，一生只为公主殿下，生死皆由殿下定夺，绝无二话。”

　　这一句令公主非常满意，唯一不满的是，这个人站的笔直如松柏，坚毅不催，她有心还想再折一折他，看他能退让到哪种地步。

　　命侍女取来一张蒲团，放在公主脚下不过三步距离。
　　“跪下。”君之遥支着脑袋，小手指向蒲团，歪头好心解释，“就跪在那里，膝盖不会疼的。”

　　裴岳铭侧头看到那张蒲团，脖颈迅速张红，抿住发白的嘴唇，好似想起来自进入公主府上看到的各种荒唐行径，阖上了眼，隐忍不发，绷直了腰。

　　“不愿意吗？”君之遥强势地逼问他，非要从他嘴里说出心甘情愿的好听话。
　　“卑职愿意。”裴岳铭缓缓直起身来，目光清澄与她对视，高大阴影覆在她身上旋即离开。

　　他撩起衣袍直挺挺地跪在蒲团上，衣袍滑落在地上遮住了蒲团，很轻的闷声。

　　君之遥见状也不恼，含笑从书桌上随便挑了一本书，翻了翻，估摸书的厚度，非常满意。“伸手，两只手都要伸出来哦，要捧着的那种。”

　　裴岳铭再一次想起来无意看到公主招来几位名伶玩乐场景，不堪入目有辱斯文，没几眼他落荒而逃，没想到现在轮到自己沦为此地，窘迫难堪。
　　他睁大眼，如鲠在喉，幽寂的目光徐徐上移，移向她一如平常盈盈带笑的面庞，修长的手指攥住衣袍不肯伸出。

　　她等了又等，见他迟迟不肯动作，敛了笑，“裴岳铭，你要想清楚，伸出手不算为难你吧。”

　　跪在底下的裴岳铭垂在袖中的指节隐隐泛白，紧闭双目，呼吸之间急促起来，红色渐渐染上了他的脖颈，一点点往上晕开，眼角处鲜艳红润。

　　公主君之遥长长叹息一声，将书卷起来，兴致寡淡：“我给过你一次机会，若你心中实在不愿也不勉强，回去吧，就当你今晚没有来过，你说的话我也当没听过。你起来走吧，我不拦你。”

　　“卑职愿意。”低声涩然吐露，裴岳铭按捺住屈辱不甘，手攥紧又松开，手心向上抬起手来，薄薄的茧子是平日操劳加上勤奋练字磨出来的，手掌宽厚白皙，用力紧握过后指尖微微透着红。

　　手心啪的一声，他倏然睁眼抬头，公主君之遥不知从哪里取来一根短柄手杖，往他手掌上重重一落，原本白皙皮肤瞬间显现一道红痕，彰显出留下痕迹的主人有多用力。

　　裴岳铭错愕望着公主，不解她此举何意，呼吸喷出的热息越发沉重，嗅见了公主身上的香薰玉兰香气。

　　公主冷着眼睥睨他，高高在上俯视，这次是她处在高位他处在低位，这样才是真正的俯首称臣。
　　她将握在手里的书卷摊开第一页，往他红肿手心重重一按，端端放正好那本书。
　　裴岳铭没有被痛意激得抖落反而拿的很稳，令公主心满意足，这是故意之举。

　　“这次忤逆我就算了，凡事都有第一次，下不为例。以后我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你乖乖的，就不会受伤。”
　　君之遥用手指点了点书：“桌上很多书都看不完，新书闲置在这里是荒废，你就为我念一念，每天这个时候来这里念个半时辰就可以走了。”

　　公主伸了个懒腰，慢腾腾坐回原位，低头继续处理白日还没看完的密报，不再理睬。

　　裴岳铭定了定心神，愣神之间，手里的书不知不觉合上，下意识按住扉页，轻声从第一页诵读，一字一句音调明朗，顿挫有声，在幽静明亮的室内缓缓流淌。

　　灯烛不灭，暖意丝丝缕缕散发，一点一滴时间很快过去。

　　半个时辰已到，裴岳铭的喉间发干，嗓音略微沙哑，侍女轻手轻脚走在他面前示意噤声，小声提示他可以离开此处。
　　他抬眼一看，公主不知何时已经在软榻上撑着脑袋上眯着，身上披着侍女贴心抱来的薄衾，对此毫无察觉。

　　跪了一时辰的膝盖发酸，起身时酸麻之意往下面传递，一时间走的不是很快，缓缓挪动脚步，跨过门槛离开书房途径庭院，被侍女唤住。

　　“公主嘱咐，最近虽已开春，夜深露重，等你为公主读完书后喝完暖汤方可离开。裴公子，这是刚做出的小吊梨汤，请慢用。”

　　说罢侍女掀开食盒盖子，端出来一碗汤色明亮上面点缀枸杞的梨汤，裴岳铭黯然不语，食勺不停搅动，碗里热气袅袅升腾。

　　庭院外星光璀璨，引路侍女持灯点亮了地上青砖，万籁俱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