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缓释》北刀

3、锈齿轮与止痛吻

　　蝉鸣撕开盛夏的粘稠时，程野发现了母亲账簿的秘密。账本第三页夹着的福利院收据日期是2007年6月，恰好是父亲车祸前三个月。油渍斑驳的"轮椅捐赠"字样旁，印着青川福利院的旧版公章。

　　"这是你爸造的孽。"王美玲的擀面杖碾过程野手指，"当年要不是他偷开救护车去接那丫头......"面粉在阳光里炸成雪雾，程野看见母亲耳后新烫的卷发，和收据上福利院李主任的鬓角弧度惊人相似。

　　苏言的短信就在这时闯进来：【别查了】。程野盯着裂屏手机，想起昨夜他蜷缩在便利店仓库的模样——抱着那箱过期面包，用美工刀在包装袋刻数学公式，像是进行某种赎罪仪式。

　　地铁玻璃映出程野的倒影，创可贴从后颈蔓延到手背。他在儿童医院站下车，轮椅坡道的防滑纹磨过鞋底，像父亲病床上永远理不清的导尿管。护士站公告栏贴着募捐倡议书，小芸的名字在化疗患者名单里闪着血色的光。

　　"程先生？"穿白大褂的女人拦在走廊尽头，胸牌上"李雪梅"三个字泛着冷光，"三年前我就告诉过苏言，小芸是自愿终止治疗。"她的珍珠耳钉随着摇头动作轻晃，和账簿收据上的公章齿纹完全吻合。

　　程野的拇指抵住口袋里的钢笔。当他把笔帽缓缓旋开，李主任的瞳孔骤然收缩——生母照片背面，褪色的"跑"字正被血迹洇成鲜红。

　　暴雨在黄昏时分突袭城市。苏言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客服对话窗，赵明辉的呼吸喷在他后颈："今晚有暴雨红色预警，值夜班的可以提前......"油腻的手指顺着脊椎滑到尾椎，领带夹的鳄鱼嘴咬开他衬衫下摆。

　　耳麦突然爆出尖锐啸叫。澳大利亚客户的咒骂声里，苏言听见自己骨骼的咯吱声。他摸到抽屉里的裁纸刀，刀片推进的刻度对应着童年时父亲酒瓶碎裂的节奏。

　　"苏先生！"程野的声音混着雨声撞碎窒息感。他浑身湿透地杵在客服部玻璃门前，怀里抱着被雨淋湿的素描本，霓虹灯在他脸上切割出红蓝伤口。

　　赵明辉的手瞬间弹开。苏言看见程野举起手机，屏幕上是便利店监控截图——昨夜自己刻在过期面包箱的数学公式，被程野用红圈标出日期：2007.6.17。

　　雨滴在两人之间织成珠帘。程野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结痂的咬痕："救护车失踪案死者是我爸同事。"他声音带着地铁隧道的回响，"你生母当年是产科护士。"

　　便利店冷柜的嗡鸣声中，苏言在揉皱的收银小票背面画时间轴。程野往他渗血的手腕贴创可贴，发现那些等距伤痕对应着暴雨预警信号等级。林小满嚼着泡泡糖踹开仓库门："查到了，李雪梅是王美玲表妹。"

　　三束手机电筒光在旧档案室织成蛛网。程野翻开泛黄的救护车排班表，2007年6月17日那页被撕去，残留在装订线里的纸屑闪着荧光。苏言突然夺过档案，鼻尖几乎贴上霉斑——被撕毁的页码背面，透出"孕妇转运"的钢印凹痕。

　　"你母亲不是难产。"程野的声音在铁柜间碰撞，"那天有暴雨引发山体滑坡......"他突然顿住，听见苏言钢笔尖划破纸面的嘶鸣。生母照片从颤抖的指间飘落，背后的"跑"字正在溃烂。

　　惊雷劈开夜幕时，他们撞开了福利院废弃仓库。手电筒光照出轮椅残骸，扶手上的烫金字与程野父亲那台一模一样。苏言用美工刀刮开锈迹，编号"CY-070617"在闪电中浮现——程野名字缩写与那个恶魔般的日期。

　　积尘突然纷扬如雪。程野在轮椅坐垫下摸到带血的助产士徽章，银质表面刻着"S.Y."缩写。二十年前的雨声穿越时空倾泻而下，他看见父亲握着方向盘在盘山公路疾驰，后车厢躺着临盆的苏言生母。

　　"所以这是轮回。"苏言的笑声混着铁锈味，"你爸害死我妈，你妈藏起证据。"他扯开衣领，心口的齿痕渗出脓血，"现在你要继续当她的乖儿子？"

　　程野的拳头擦着苏言耳际砸进墙灰。疼痛在指骨炸开时，他尝到对方唇上的血腥味。这个吻像两把生锈的刀互相打磨，带着止痛药的苦涩和泪水的咸。苏言的手环住他后颈伤疤时，顶灯突然爆出火花。

　　黑暗中有手机屏幕亮起。王美玲的来电显示在潮湿空气里跳动，程野按下接听键的瞬间，苏言咬破了他的下唇。母亲的咒骂与窗外的暴雨共振："马上滚回来！你爸的呼吸机......"

　　程野把手机砸向轮椅残骸。飞溅的碎片中，他看见十八岁的自己跪在病房门口，父亲的心电图在母亲哭嚎中拉成直线。此刻苏言的呼吸喷在他撕裂的嘴角，比呼吸机更灼热。

　　"不是意外。"苏言将助产士徽章按进程野掌心，"你爸当年接到伪造的急救电话。"他的钢笔尖在地面划出福利院旧号码，"而拨号的是李雪梅办公室。"

　　林小满的惊呼从仓库深处传来。手电筒光照亮墙角的铁皮箱，成捆的捐赠收据上盖着王美玲早餐铺的印章。程野翻开最底层的账簿，母亲的字迹刺入瞳孔："6月17日处理救护车残骸，收李雪梅封口费八万。"

　　暴雨冲刷着福利院褪色的招牌。程野在积水中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创可贴正在被血浸透。苏言从背后环住他，手腕伤痕贴着他跳动的脉搏："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警笛声穿透雨幕时，程野在泥泞中攥紧助产士徽章。他看见苏言对着警车举起双手，嘴角还沾着自己的血。这个画面让他想起便利店初遇时滚落的硬币，所有事物都在既定的轨道上旋转下坠。

　　审讯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程野在笔录纸上画时间轴，钢笔水晕染了母亲的名字。当警察展示从福利院挖出的救护车黑匣子时，他注意到苏言在玻璃对面做口型——是摩斯密码的"别承认"。

　　凌晨三点，王美玲的巴掌在拘留室炸响。她的美甲嵌进程野脸上的结痂："吃里扒外的东西！当年就该让你跟那瘫子一起死！"苏言突然撞开警卫冲进来，钢笔尖抵住她咽喉的姿势，和童年时父亲举酒瓶时一模一样。

　　程野的眼泪第一次落下来。他掰开苏言颤抖的手指，钢笔尖在母亲颈侧划出细线。李雪梅的尖叫从走廊尽头传来，像极了福利院那台报废的呼吸机。

　　保释金手续办完时，天光已经撕开雨云。程野在便利店仓库找到苏言时，他正用美工刀在手臂刻第103道伤痕。血珠坠入草莓牛奶，在晨光中开出诡异的花。

　　"下个月青川福利院要拆了。"程野把生母照片放回他掌心，"跟我去送最后一批轮椅吧。"他撩起裤管，膝盖上并排贴着两张创可贴，下面是母亲今早用热油烫的新伤。

　　苏言忽然笑起来。他蘸着血在程野锁骨处画坐标，那是救护车坠崖的经纬度。当第一缕阳光爬上货架时，他们发现彼此的手以相同的频率颤抖，像终于咬合的锈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