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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霏云天,黄沙地;嶕峣夹道滚尘烟,怒马长嘶啸西风;马驰风疾,车毂铮铮,欲裂崩。

      车前驭马的玉莺持辔绳猛抽着马儿,连日奔波之下,马儿早已疲乏不堪,愈行愈慢。

      身后风声瑟瑟,马蹄卷起塺塺尘土,大雾朝天。

      玉莺在车前掀开帷幔,喘息急催道:“小姐,他们又追上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掀起车厢帷幕回头只瞥了一眼,便吓得匆匆将头缩了回来,吃力地提起数日前拾的一柄阔刀,那刀身血迹已尽干涸,强作镇定,沉声道:“驾好你的马儿,建彦定会派人护你我周全。”

      透过浓尘,我依稀能辨出他们的身着打扮,身后十数名壮汉策马狂奔。此番与数日前追杀我和玉莺的当属同一拨人,当时被一伙宦官服色杀退,如今又卷土重来。

      建彦,上次定是你暗中相助,此番我与玉莺命在弦上,万要救我。我心中默念,同时提刀护在身前,喊道:“建彦必会救我等,你只管看着前面的路便是。”

      声未落,巨声作,马翻人仰,头被狠狠地砸在车棂上,整个身子连同车厢一并侧倒了下去。

      “小姐,小姐,快起来,他们可就要追上来了。”玉莺掀开帷幔,伸出手焦急地拉我爬出侧翻的车厢。

      那马儿早已被一块巨石砸得血肉模糊,双蹄仍是一蹬一蹬的,抽搐得厉害,甚是惨烈。似有腥红从我额前淌下,我伸手一摸,满手鲜红。

      玉莺将我搀起,手指抵着我的额头,骇愕不已:“小姐,血......流血了......”

      身后的十数名壮汉已追到身前,将我俩簇成一团,寒光熠熠,马蹬黄土。只见一虬髯壮汉勒马举刀指向我,大喝一声:“这便是陆丞相之女陆雪妍,夺其首级者,赏百金。”

      周围一众匪徒齐举尖刀,铁环乍鸣,立时腾起一阵欢呼,响声震天:“百金......百金......”

      我抵刀伫身欲与众匪拼个鱼死网破,玉莺就地抄起地上一根折断的车辕,双臂一张,护在我身前颤声道:“奴婢誓与小姐共存亡。”又提声朝一众悍匪斥道:“要杀小姐,先从玉莺尸上踏过。”

      说话间,那树枝却是颤抖得厉害。

      我顾不得额前的疼痛,转身与玉莺抵背而立,双手艰难地举起那柄阔刀,狠狠地盯着身前一名匪徒。

      适才说话的那名匪首挥臂一呼:“弟兄们,上!”

      立时哨声四起,尘土飞扬。

      此前的那份镇定都是我装出来的,主子乱了分寸,玉莺恐怕早已是吓得魂飞魄散。我怵得紧闭双目,挥刀朝身前胡七瞎八地一通乱舞。玉莺虽在我身后,怕是也比我好不了多少。

      耳边陡然嗡的一声,紧跟着一道惨叫,再是一声巨响。

      我微微睁开双目,身前那名匪徒已是连人带马在我身前轰然倒下。

      不及细想,只闻身前似有万马奔腾,卷起阵阵尘埃,马蹄声愈趋愈近。

      颠簸数日,一路坎坷。眼下又遇到危险,全然不懂功夫的我按理说应是精疲力竭才对。可在这当口,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劲儿。

      或是知道建彦定是不会弃我,亦或是父仇未报,还要留着这条残命为爹爹洗清冤屈。

      我横刀怒视身前那帮被突来变故惶得有些木讷的悍匪,对身后的玉莺道:“握紧你手上的兵器,建彦派人来救我们了。”

      短暂的变故并没有打消匪徒杀我的念想,已然蹬马向我冲来。命在一线间,我只得再次挥刀乱砍。

      未等匪徒靠近,天空瞬即乌沉,似有大雁盖日,密如黑墨。

      众匪纷纷调转马头,挥刀劈箭,向援兵拍马而去,留给我一道塺尘烟土。

      刀光剑影,扬尘飞卷,呼声震天,马鸣人嚎。

      为首的一名青衣紫裳女子,正带着一干宦官与悍匪厮杀。此女子我认得,名为罗鹊,正是三皇子建彦的贴身侍婢。

      十日前在京都西门菜市,爹爹被斩首行刑那日,我与玉莺混在市井人潮中,正是当时一袭黑衣的罗鹊将我拉到巷尾,将一帕血书交与我。

      那血书上只短短八字,“武威侯翔,可保无虞”。

      字虽短,鲜红入目,似有千斤重。

      我颤颤捧着爹爹的亲笔血书,殷红赫目,眼泪忍不住打湿了血帕,只觉眼前渐渐模糊,血气上涌,头痛欲裂,金光灿闪。

      像是身旁有人扶我,便晕了过去。

      醒来时,罗鹊已无踪影,玉莺告诉我,方才那名女子名唤罗鹊,是建彦的贴身侍婢。

      月前,身为丞相的爹爹,遭廷尉李盎告发私吞赈灾粮饷。李盎带人搜查了丞相府,竟在柴房中的干草垛内搜出一箱白银,回报皇上后。当日便封了丞相府,爹爹身陷囹圄。

      爹爹虽身居丞相,位列三公,大权在握,向来是两袖清风,心系天下苍生。丞相府上下,素来节俭,莫说这一箱白银,就连平日我等主子们享用的也都粗茶淡饭,身着的也不过是素缦襦裙,怎会贪了这救黎民于水深火热的钱。

      这般诬陷,说什么我都是不会信的,定是遭了奸人的陷害。可罪证凿凿,那白花花的银两底下印着“赈灾钦用,开平六年制”,纵是百口也莫辩了。

      侵吞赈灾饷银,事关重大,皇上震怒,朝野鼎沸,爹爹被削了官职,打入大牢,择日菜市西门候斩。

      玉莺说,那日我晕厥不久,爹爹便被斩了首级,是她收了爹爹的尸首,草草葬在京郊的土磝之上。

      更令我惊骇的是,娘亲在爹爹被斩之后的第二日,在我们暂且栖生的荒庙中,以三尺白绫随爹爹而去。

      丞相府被查封之日,娘亲便倾其首饰遣散了下人,唯自幼服侍我的贴身婢女玉莺死活不肯离去,一直伴我左右。

      我醒来之时,正是娘亲往生之日,便与玉莺在爹爹的土坟前将娘亲的尸身埋在了爹爹的墓边,只拾了一块腐木,刻了她的名字和生卒。

      伴君十数载,一朝奸人害;天下苍生为己任,一世功名化尘埃;终是落得身首两相异,几度掩面几度哀;月前及笄犹欢颜,笑脸慈眉成追忆。

      那日的心情,我永生难忘。

      虽百般疾首,然,先自保方有回旋之机。玉莺便用罗鹊当日留下的几锭纹银,在驿站买了一乘马车,带着我向武威侯郡的治所姑臧城进发。

      一路风餐露宿,马不停蹄的向西北行去。

      可陷害爹爹的那伙人似不罢休,欲将我这个罪臣之女一并诛杀,三日前也是如今日这般打扮的壮汉袭我,若不是罗鹊及时赶到,恐怕此刻我和玉莺已与爹爹阴府聚首。

      如今贼人卷土重来,危难之际,幸得罗鹊出手相助。

      建彦,你果是我的守护神。若是没有你,怕是我存活在这世上的勇气,也与面前这坱圠尘土一般,被劲烈的西风所淹没。

      阖目挥刀狂劈一通,只闻玉莺从旁雀跃道:“小姐,我们得救了,得救了!”

      我方定下惊魂,微微睁目。

      但见白骨满地,流血成川,艳红的鲜血染红了黄土,西风从山陉呼啸而来,似哭泣,似哀嚎。

      我伫刀立地,环目四周,除了一脸污尘的玉莺,见不得半个活人,茫然问道:“罗鹊呢?”

      玉莺此时全无之前慌乱的表情,机灵地就地拾了一柄短刃:“他们见小姐无恙,已经走了,不过可惜了这群宦官。”

      我长吁一口气,定睛看了看周围的死尸,十数悍匪尽数歼灭,而宦官的尸首却是更甚,不禁唏嘘,双颊似有热流滚下。

      建彦有皇子之名,却无皇子之实。皇上育有四子,就连那尚在襁褓的四皇子建瑞,都要比他尊贵许多。

      只因其生母是一介宫女,一日皇上酒醉,临幸了她,这才有了建彦。而生下建彦后,这名宫女还在月内,便被赐了一杯鸩酒。

      自此,建彦再无依靠,皇上亦不闻不问,由着一众宫女抚养长大。

      无权无势的建彦为了救我,几乎折损了他所有的下人,如此恩情,我陆雪妍此生不忘。

      “小姐,天有雨色,还是尽早赶路罢,兴是能在天黑之前入武威郡,想那贼人断不敢惹怒了武威侯。”玉莺一旁催促道。

      天云叆叆,西风甚冽,似有霶霶阴雨倾顶之象。

      我携玉莺跨过尸身,来到两匹正舔着地上血水的马儿前,道,“上马,若是能在天黑前进入武威郡,便是最好。”

      我从襟前取出舆图,京都到武威郡千四百里路,如今已至仁寿山,前方便是金城郡,过了金城郡即是武威郡内。

      我随手捡了把匕首藏于袖内,挥辔策马与玉莺向北驶去。

      叠嶂渐去,视野逐阔,陡见前方一水潭,对并行的玉莺道:“去前方稍作整理,你我这般模样儿进城是要吓着人的。”

      蹲在水潭前,觑见水中人的倒映,登时唬了一跳。

      只瞧见满面污垢,鬓发土黄一色,额前凝固的血迹甚是触目。这哪里是丞相之女,分明连京城中的叫花子还不如。

      伸手往襟前掏了掏,未摸着手帕,倒将爹爹的那张血帕掏了出来,一时心有感触,激起片片涟漪,波动影摇。

      “武威侯翔”四字赫然入目,不禁忆起往昔。

      武威侯高翔,当年无人不知谁人不晓,就连黄口小儿亦能朗朗上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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