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环》乱聿

46、理由

　　休眠舱室里放置着最大数量的休眠舱，他们此次能使用到的也不过是其中相邻的六只。

　　换好衣服的几个人都已经坐进休眠舱准备填充冷冻液了，只有时寻光还站在倪仲的休眠舱外面看着他。两个人没什么交流，即便是眼神也不曾有触碰。

　　倪仲刻意避开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像是刻意要给他们两个留出二人世界似的，唐曺坐进去之后没多久就躺下了，关上舱门放出冷冻液。尹司见此，也觉得没什么意思，躺了下去。金闻宝本来笑嘻嘻地想继续看看，就被直接从休眠舱里爬出来的蔡灿匀给一手按下去一手帮他关了舱门。做完这些，蔡灿匀才又回到旁边的休眠舱自行躺下去。

　　躺平的倪仲终于对时寻光开了口：“这个要怎么用？”

　　时寻光叹口气，俯下身帮他设定好休眠醒来的时间。他没有急着起来，就着当前的姿势看着倪仲：“为什么？”

　　“我不想和你一起去。”倪仲平静地回答。

　　“因为我不是那个时寻光？”

　　倪仲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对于时寻光产生的这个误会他连想都没想过：“不是。”

　　顿了会儿，时寻光才又问：“那你喜欢的，是我还是那个时寻光？”他其实不想问的，也一直都不敢问。

　　感受到冷冻液已经快要漫过耳朵的倪仲张了张嘴，将原本打算好好解释的话咽回去：“下次再回答你。”

　　“好吧。”时寻光撑起身帮他关上舱门，走向自己的休眠舱躺进去。

　　他后悔了，不该问那个问题的，不然现在也就不会这么烦躁。

　　巡鹰号以自身最快的速度利用空间折叠向利克里斯飞去，尽管如此，仍然花费了五十七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巡鹰号飞行于无光的世界，代替沉睡的六个人抗下无尽的孤寂。

　　在时间悄然逝去的五十七年后，他们终于到达利克里斯星系了。休眠舱根据设定好的时效启动唤醒模式。了无生气的舱室在陆陆续续的咳嗽声中终于显得不再那么冰冷。

　　冷冻液还未完全退去的时候，倪仲就睁开了眼，浓郁的氧气灌进来让他也跟着咳了几声。但他并没起来，像是发呆似的躺在舱底盯着天花板。

　　时寻光从休眠舱里爬出来，一边随手扶着休眠舱缓劲一边盯着隔壁已然开启却没有动静的休眠舱，不等能站稳就踉跄着走过去俯身往里看。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脑袋吸引了倪仲的目光，他看着还有些气喘的时寻光笑了一下。

　　“干嘛呢你。”时寻光说着就伸手将他拉起来。

　　“你觉不觉得我们就像是在棺材里躺了五十七年？”倪仲平静地说着，“现在诈尸了。”

　　他吐字缓缓的，声音也带着一些绵软，就像是不经意间说了件无关紧要的事那般。可是在旁边听着他这比喻的五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瞟了眼休眠舱。要是醒不过来，这休眠舱可不就是个棺材吗。
　　“啧。”时寻光不耐烦地将他拽出来，“口无遮拦说的什么东西，出来。”

　　被强行拽出来的倪仲突然用双手紧紧捂住嘴：“想吐……”

　　瞧见他这模样的时寻光愣了下：“你先别吐！”他立刻开始到处找给他接的东西，还时不时抬头看看他是不是已经吐了：

　　“舰长这里有个盆。”金闻宝立刻从自己休眠舱旁的地板上拿起盆子递过去，这是他给自己准备来以防万一的。

　　时寻光大跨一步伸长了手拿过来转身就走到倪仲面前准备替他接着，谁知那个说要吐的人却是靠坐在休眠舱边上，双手自己放在腿上笑看着时寻光。

　　“骗你的。”倪仲笑着说。

　　可把时寻光气得差点将盆子扔他脸上：“逗我玩呢你？”

　　“嗯。”倪仲搓着手上的冷冻液，依旧淡淡笑着，“你好像心情不好，就逗逗你。”

　　“我谢谢你。”

　　“不客气。”

　　时寻光听得怔了下，抬头见倪仲当真一副以为他在道谢的表情就更气了：“走了。”他放下盆子不耐烦地拽了下倪仲的胳膊，“去把衣服换了。”

　　看戏看得起劲的金闻宝立刻学着时寻光的样子捧起手走到蔡灿匀面前：“老蔡，你想吐吗，我给你接着。”

　　蔡灿匀白了他一眼：“皮又痒了是不？”

　　“我看你好像心情不好，就逗逗你。”他这回又学着倪仲的样子说。

　　正找不到地方撒气的时寻光走回来捡起地上的盆子扣在金闻宝头上，顺手拍了盆底一巴掌：“这么爱学人说话，啊，让你学，学。”他边说边拍着，“去当鸟算了你。”

　　金闻宝接住掉下来的盆子，往尹司那边躲，边躲还边说：“倪教授惹你生的气，你有本事打他去。”见时寻光真要发脾气了他立刻就使劲陪笑脸，“舰长你手疼不？你手疼我心疼。”

　　倪仲走过来摸着时寻光的脑袋：“暴力不好。”

　　“我要真揍他，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不气，不气。”

　　“啧。”时寻光挡开倪仲的手，顺势将他往舱室外头推了下：“把身上擦干换件衣服。”

　　尹司推开抱着自己胳膊的金闻宝：“你就欠吧你。”

　　金闻宝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在他看来时寻光这人就是个嘴硬心软的纸老虎，真要让他下手揍人，那必然是将他气疯的时候。而这个度他金闻宝可拿捏得准准的。

　　换好衣服稍事休息片刻，他们又都回到舰桥坐在自己位置上，准备进行着陆。

　　正准备接过控制权的时寻光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唐曹：“倪教授的抗压液给他补了吗？”

　　“补了，比正常的量多补了百分之十。”唐曹看向没有任何异常的倪仲，“补多了我担心倪教授反而不舒服。”

　　“补了就行。”他这才安心接管了巡鹰号的控制权，“闻宝，将附近星球的坐标标记出来。”

　　接到指令，金闻宝立刻点选了电脑上的几个坐标点，并对其中一颗进行特殊标记抛给时寻光：“这颗有水，地表温度4℃，推荐。”

　　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亮点，时寻光将目标选在了那里。

　　巡鹰号降落在这颗地表条件相对好一些的星球上。这里虽说有水，但占比也不过只有地表面积的百分之三十不到。而地表起伏落差超过了他们的想象，时寻光驾驶着巡鹰号在空中找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一处离水比较近且相对平坦的地方。

　　星舰刚停稳，金闻宝就解了安全带跑出去，他要做第一个踏上这颗星球的人。时寻光担心他乱跑惹事，就让蔡灿匀跟了过去。

　　“我去采集点水样回来，看看能不能利用。”唐曹说完想了想，又叫上尹司，“你和我一起吧。”

　　本来就有这个打算的尹司当然不会拒绝，正好他也有事想跟唐曹聊聊。

　　“我也想去。”谁知倪仲一听要去水边就跟了过去，“水里说不定有微生物。”

　　“那就一起吧。我先去拿采样器。”

　　见唐曹没有拒绝，尹司只好向时寻光投去求助的眼神。于是最后的结果就变成了唐曹和倪仲蹲在水边上对着水质一通研究，而尹司和时寻光两个只能站在旁边大眼对小眼的，既帮不上忙也插不话。

　　这颗星球的地势起伏非常大，到处都是断崖深谷的，有些地方也被风化得厉害，不停往谷底掉着碎石。而巡鹰号就是停在其中某一处断崖顶部，站在这里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飞流直下的瀑布，有的磅礴有的则是如小河显得安分得多。

　　他们四个就找了一处安分的河作为采样点。

　　时寻光紧张地盯着倪仲连眨眼的功夫都不敢放过，生怕一不留神倪仲就脚下打滑滚进河里。但凡倪仲动一下，他就立刻一副随时要冲过去的模样。毕竟在他看来，倪仲就是个生活无法自理野外生存几率为零的巨婴。

　　“你紧张什么？”尹司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脸上是忍俊不禁的表情，“我看着都累得慌。”

　　时寻光指着蹲在河边的两个人：“你就不怕他们滚下去？水有多深也不知道，而且前面就是悬崖瀑布。”

　　尹司还在笑：“你现在就像个第一次带儿子出来玩的新手爸爸。”

　　倪仲不喜欢这个比喻，于是回头表示抗议：“我不是儿子。”

　　“你好好玩儿你的水，看着脚下别乱回头。”时寻光被他这个动作弄得差点就准备跑过去了，见倪仲蹲得稳，才又转头问尹司，“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唐曹会掉下去？”

　　“不担心。”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尹司索性伸了个懒腰，“大不了我跟着跳下去。”

　　听见这句话的唐曹全身凝固了一下，这细微的动静让在他旁边的倪仲给察觉到。

　　他侧头看着唐曹，不禁被他的表情弄得非常不解：“你不高兴吗？”

　　“有什么好高兴的。”唐曹低声回了一句。

　　尹司笑了下：“我高兴。”

　　唐曺直接当没听见：“我这边好了。”他将水样放进箱子里站起身，没急着走，而是低头看着倪仲，像是要等他一起。

　　倪仲还蹲在河边也没什么动作：“我也好了。”

　　时寻光一听，不禁对他的行为感到无法理解：“好了你就赶紧起来，还蹲那儿干嘛。”

　　“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倪仲始终盯着前面的。

　　可另外三个人闻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横竖没看见有什么人。时寻光上前将他提起来：“哪儿有什么人，眼花了你。起来。”

　　但倪仲并不认为自己是眼花，刚才在河对面有点远的地方的确有个男人。只是那个男人和他们稍有不同，身上不仅没穿抗压服，连头盔也没有。而就在他看见男人的时候，男人似乎也看见了他们，然后很快男人就不见了。

　　并不是说他凭空消失或是什么，而是男人猛然蹲下身刻意躲开，像是不愿意被发现。

　　往回走的时候，时寻光见倪仲一言不发的，就开口问他：“还在想刚才的事？”

　　“我是眼花了吗？”倪仲对此感到困惑。

　　“说不定是闻宝或者老蔡。”走在前面的唐曺回头说了句。

　　倪仲困惑得歪了下头：“他们没有穿抗压服？”

　　“没有穿抗压服？”时寻光有些惊讶，“样子呢，是不是我们其中的哪一个？”

　　“不是，是我不认识的人。样子……太远没能看清，但我觉得不是我认识的人。”

　　尹司转头和时寻光对视一眼。交汇的眼神让他们似乎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这里有水，氧气含量虽然不高但不是没有，哪怕有本地生命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你确定看见的是个人？”时寻光觉得说不定是倪仲把别的生物看成了人，“体型身材这些，和人相比是一样的？”

　　“看起来是，但是距离有点远，我无法确定具体大小。”倪仲转向时寻光试着比划起来，“大概就是成年男性的样子。你们为什么没看见？”

　　倪仲反而觉得站在自己身后的时寻光和尹司竟然没看见那个男人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背后没有长眼睛的他自然不知道他们两个的视线始终在他和唐曺身上，就没转去过别的地方。

　　时寻光没回答他，而是碰了下耳部的操作区打算寻找金闻宝和蔡灿匀的位置。然而面罩上显示出的讯号可接受范围内根本就没有他们两个的坐标点。他不死心，又试了试，还是没有。

　　“怎么了？”看时寻光脸部的肌肉愈发紧绷起来，倪仲好奇地歪着头凑过去，“你的面罩上有东西。”

　　倪仲伸手想去摸，就被时寻光突然抓住：“你先别乱碰，我在找闻宝和老蔡。尹司，你们两个也看看能不能定位到他俩。”

　　于是他们两个也分别进行尝试，最后也只是朝时寻光摇摇头：“不在范围内。”

　　“肯定又是闻宝瞎跑，没看距离就跑出了范围。”

　　“先回巡鹰号吧，三个小时后要还是没信号就去找他们。”时寻光说完就继续往回走。

　　回到巡鹰号，时寻光并没有就此坐着干等，而是叫上尹司一起检查小型探测舰的情况，做好随时都能出去找人的准备。倪仲和唐曺则猫进实验舱里，对提取回来的水样进行分析处理。

　　两个人方向不一样，唐曺很快就做完了分析在等待结果，于是只能坐在站在旁边和倪仲一起看着显微器的显示屏，这是观察水中是否有生物的第一步。

　　“倪仲。”时寻光抱着头盔站在门口，“我跟尹司出去一趟，你们就在巡鹰号里呆着。唐曺，要是闻宝和老蔡回来，你就给探测舰发道指令。”

　　“我知道了，你们注意安全。”唐曺说完又往时寻光身后找了找，却并没看见尹司，“随时保持联系。”

　　“行，巡鹰号就交给你们了。别只顾着看水，多注意下周围的情况。”

　　倪仲朝时寻光抬起手挥了挥，算是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