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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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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定会回去的,把德国鬼子消灭干净了再回去。”弗拉基米尔通红眼睛,捏紧了拳头喊道:“我要娶维洛妮娅,我们的婚礼上要做上整整十只特色炉烤鸡,还有奥利维尔沙拉,奶酪,伏特加,应有尽有!”
“嘿!到时候一定要邀请我们啊!”周围的伤兵们笑着起哄,阿廖沙将信还给他,“还有我!我也要去,我要去看你的维洛妮娅有多么美!”
“她可美哩,她的腰只有我的大腿粗,但干活儿忒有力,一口气可以提四桶水!他是我们村,不,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那你也太幸运啦!”尼古拉坏笑着说:“你这个瘸腿儿不愁没人给你干活了。”
“当心女人在家作主哦!”
“何止在家,看来维洛妮娅在床上也要做主啦!”
伤兵们说着浑话,弗拉基米尔面红耳赤地挨个骂回去,帐篷里顿时哄闹一片,几个正在换药的年轻女护士羞得满脸绯红,却又忍不住听,一不小心出了神儿,纱布越缠越厚。
“美丽的小姐,请住手吧,我可不想被你缠成一只北极熊。”
伤兵吹了个口哨,女护士娜塔莎反应过来,吓得呀的一声,将纱布扔在了伤兵的脸上。
“你们可太浑啦,迟早得去指挥官同志那里告你们的状。阿廖沙,跟我出去,别跟他们在这儿说荤段子,他们是流氓。”娜塔莎牵起阿廖沙的手,连推带拉把阿廖沙拽了出去。阿廖沙笑得直不起来腰。
“别走啊,费奥多罗维奇同志,不出几年你也是个男人啦!”
“是啊,我也快是个男人了!”阿廖沙和娜塔莎角力起来,他想要回去。
娜塔莎恼火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毛都没长齐呢,你这个混小子!”
阿廖沙捂住屁股钻了进去,躲在尼古拉的身边。
“女人真是又可爱又可怕。”尼古拉砸吧砸吧嘴,“可没有谁不喜欢女人。”
“你喜欢吗?”
“当然!”尼古拉说,“不过我喜欢那种,就是……”
尼古拉伸出手,比划着女人身体的曲线,嘶了一声,“哎,你太小,你不懂,我喜欢屁股大一点……”
“我以为你喜欢热妮娅呢,热妮娅的屁股可不大。”
尼古拉拉下表情,“嘿,你可别乱说,我拿她当妹妹呢!”
“可他们都以为你喜欢她,你对她太特殊啦。”
尼古拉歪头耸肩,“无所谓,这只是个美丽的误会。”
病房里又开始欢声笑语,顺利穿过山谷的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只要和大部队汇合,部队的作战能力就会倍增,德军也不敢贸然袭击。这个冬天似乎也没那么冷了,尽管已经到封冻期。
“这里是山谷,溪水还没冻着,等到了沃比湖,你就会看见被冰封冻的湖面,光溜溜的,像面镜子,厚度够了就可以滑冰。”尼古拉从床下掏出一双冰鞋,说:“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期待沃比湖了吧。”
“我也会滑冰,是瓦夏教我的。”
“等到明天夜里,咱们就去滑。”
“好啊!”阿廖沙激动地拍手,又担忧地掀开尼古拉身上的棉被,“你的腿好了吗?”
“没事,又没伤着骨头,和你一样呢!”
阿廖沙傻笑,已经开始期待明天晚上。
部队经过半天的休整,又开始行进。佩特罗夫上尉指挥的声音洪亮,阿廖沙心想这该是红茶的功劳,又或许,是爱情的功劳。
等战争结束了,他们或许也会结婚吧,就像弗拉基米尔和他的维洛妮娅一样。阿廖沙突然烦恼起来,要是他们结婚的日子撞在一起,他该去谁那里呢?他在队伍里一边思考一边走,沿着森林边缘的泥巴路,他有了双合脚的军靴,是队伍里的裁缝专门为他改小的。他尽量跟上队伍,有时脚步慢了便小跑两步。
他朝前望了望,工兵们五百米开外的前方路段排障,检测道路的安全,队伍前方驶过一辆摩托车,车上的参谋来回清点人员,阿廖沙目光跟随摩托车朝后看去,看到队伍最后面的摇摇晃晃的卡车,那是热妮娅她们所在的地方。
摩托车再度绕回时,车上的参谋朝他招手,叫他上摩托车的副座。
“阿廖沙,你这副模样也太可怜了!”参谋笑呵呵的,“快来吧!”
“不要,大家都在走呢,我也能走。”
“逞什么强,你要不来,叶甫盖妮娅同志又要骂我们啦!”
阿廖沙倔强地不肯去,尼古拉在后面推了推他,小声说:“养好精神,明天滑冰。”
见他还在犹豫,参谋干脆从车上下来,把他拦腰一抱,往摩托车上一塞,踩下油门一路远去,将士兵们的笑声甩在身后。动作一气呵成,阿廖沙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听话,好孩子,咱们都心疼你呢。你可是大功臣,没有你部队可不能走到这儿来。”参谋扔给他一个东西,阿廖沙像个烫手山芋似的慌忙接住。
“巧克力!”他叫了出来,“你怎么会有巧克力?!”
“这是指挥官同志珍藏的,臭小子,快吃吧。”
阿廖沙乐呵呵地在副座上吃起巧克力,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表现出孩子的一面。天色渐暗,他们还要走上一整夜的路。不久后他迷迷糊糊地睡着,参谋贴心地找护士们要了条毯子盖在他身上,他在梦里不断喊瓦西里的名字,那副模样叫参谋看了不住叹气。
“会见到的,好孩子,快了,一定会见到的。”
夜色渺茫,这只行军队伍绕着森林,于寒冷中前行。每张面孔都被冻得青紫,睫毛和胡须上都挂着白朦朦的霜,可他们都在微笑,并不疲倦。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走向的正是希望,那希望是数十个侦察员们用生命换来的,他们会化为白鹤,指引这支队伍走向胜利,站在祖国的最前方。
黎明熹微,橙红的朝霞拨开浓雾落在沃比湖宽广的湖面上,阿廖沙被冻醒,打了个喷嚏醒了过来。
树林渐渐苏醒,伸展腰肢迎接金灿灿的霞光,如睡眼惺忪的女孩儿,林间鹌鹑懒洋洋的啼叫宛若她们的叹息。林间的苦艾和灌木被雪压弯了头,与大地亲吻。鹞鹰振翅头上飞过,将浓雾划成两半,若揭开天空舞台的幕布。
阿廖沙的目光追随鹞鹰,转头就看到一望无际的湖面已经被冰封冻,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奶白色,于雾气里反射着橘色的晨光,梦幻得仿若仙境,柔和明净,带有一种动人的温柔。
“真美啊。”他弯起眼睛,裹紧了毯子。
“的确很美。”参谋朝冻僵的手哈了口气,说:“这就是我们战斗的意义。”
“没错,可不能让弗兰茨们抢去了。”阿廖沙握紧了拳头,又咧开嘴笑,他想下车走路,一晚上他屁股坐得生疼。
“去吧,我们也快到了。绕过湖畔,到了前面的那块林地,我们就地驻扎,明早会有军车来接我们。”
“车?不是要走吗?”
参谋笑了笑,说:“伤员太多,前方地形又复杂,咱们坐上车半天就到,靠走路还要一天多哩。那边的指挥官们知道咱们的难处,他们的情况比我们好,有好几辆军车。”
“太好了!”阿廖沙激动得站了起来,“这就是说我明天就可以见到瓦夏了?”
“是的臭小子,站稳,别摔着了!”
“谢谢你参谋同志,我太爱你了!”
“用不着爱我,费奥多罗维奇同志。去吧,去找你的郭利亚。”
阿廖沙欢呼一声,从摩托车上跳下来,边跑边叫:“太好啦太好啦!”
午时,队伍驻扎在离湖畔三公里外的林地深处,为了躲避德军的空中侦察,这一回佩特罗夫上尉要求大家在天黑前就做好一切扎营的工作,顺带填饱肚子,到了晚上没有准许不许生火。阿廖沙知道自己又要忙起来了,他朝冻僵的手哈了几口气,坐在空地上开始削土豆。
“冰鞋只有一双?”他问正在扎帐篷的尼古拉,声音压得很低。
“是的,我们轮流滑。”尼古拉朝沃比湖的方向遥望,说:“今晚刚好轮到咱俩巡逻,就是往那边多走几步的事儿。”
“指挥官同志知道了肯定要骂我们的。”阿廖沙嘴上这么说,但他可不怕挨骂,有热妮娅给他撑腰呢!他太想念滑冰了,因为他人生中第一次滑冰就是瓦西里带他去的。
那时他总是摔跤,瓦西里一点都不会不耐烦,他一遍遍耐心地把他扶起来,到最后干脆在前面面对面牵着他的手。
“你真厉害,你可以倒着滑。”阿廖沙崇拜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等你到了十四岁,你也可以这样。”瓦西里笑着回答他。
阿廖沙望着手里的土豆,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冰面上了。我已经到了十四岁,一定可以滑得像瓦西里一样好。他想今晚一定要尝试倒滑,哪怕会摔得鼻青脸肿。
天色终于在他的迫不及待中变暗,营地里进行了一次集合后,他和尼古拉作为侦察员检查好装备在营地附近开始巡逻。尼古拉的军包里塞得满满的,阿廖沙激动得简直抑制不住笑容。
“装备都带齐了没?咱们主要任务还是巡逻,警惕德国鬼子。”
“当然!”阿廖沙拍了拍他鼓囊囊的军包,说:“什么都有!”
他背着一杆步枪,和尼古拉在周围林地里逡巡。渐渐地夜幕完全降临,风也逐渐变大。两人裹紧了斗篷,踩着湿润的泥土和碎雪,机敏地在周围警戒,直到临近晚上十一点,两人绕了营地好几圈,确认周围无误后,才开始朝沃比湖走去。
“三公里,不远。”尼古拉笑着说:“晚上的冰层肯定更厚了!”
“这两天降温得厉害。”
阿廖沙冻得牙关打颤,和尼古拉相视一眼,突然猛地跑起来!
他们在林地里追逐,朝着心心念念的湖畔跑去,尼古拉仿佛也变成了个孩子,和阿廖沙打闹。他一把将阿廖沙拦腰抱起,阿廖沙在他笑着怀里挣扎,尼古拉说等到了明天他可就不给他抱了。
“我想你的瓦夏可不允许别人抱你。”
“好郭利亚,瓦夏没这么小气。”
阿廖沙朝尼古拉吐了吐舌头,突然一个肘击,尼古拉不设防被打得哎哟一声,松开了阿廖沙,阿廖沙哈哈大笑,“我赢啦!”他扭头就跑,尼古拉在后面威胁被他抓住了可不会轻易放过他。
夜晚的湖面在月色下犹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散发濛濛光华,尼古拉从包里拿出冰鞋,说:“我先去测测冰层的厚度。”
他穿上冰鞋,小心翼翼地滑上冰面,没过多久就在冰面上一路驰骋,看得阿廖沙心里直痒。他在岸边低声为尼古拉欢呼,原来尼古拉的滑冰技术这么厉害,他甚至可以单腿转圈。
没过多久,尼古拉便回到岸边,将冰鞋给阿廖沙穿上,这鞋对阿廖沙来说有些大了,尼古拉不得不垫了些干草在里面。阿廖沙站起来试了试,说:“没问题。”
“去吧,傻小子。”
阿廖沙望着脚下,尝试往前滑了一段。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上冰了,初时不免有些摇晃。但很快他便适应了脚下这两道银光,他开始朝湖心滑去,速度越来越快,他觉得自己仿佛在飞!
月色如瀑,星光映在他幽绿的瞳孔里,他张开双臂,迎接掠过湖面的寒风,幻想自己变成了一只无拘无束的鸟儿翱翔在蔚蓝透明的天际。他盘旋,他游弋,他踩着光朝他奔去。他开始转圈,用瓦西里教他的技巧,又开始倒退,学着瓦西里的步伐。
看啊,我可以和你一样倒着滑了!下回我会在前面牵着你的手!他在心里呼喊,抬头望向苍茫而悠远的苍穹,仿佛瓦西里正在注视他。他甜甜地微笑,心里的思念汹涌澎湃。他多想飞往天空,飞向他的怀抱——突然,不属于这里的嗡鸣声打破了他的神思,视野里突然闯进两架黑乎乎的东西,他愣了愣。那不是鸟儿,鸟儿不会如此巨大,神经在瞬间崩紧,阿廖沙猛地摔倒在地。
是敌军的飞机!
阿廖沙迅速爬起来,朝岸边的尼古拉跑去,尼古拉身后,远处的营地不知怎么突然冒起一缕青烟,坏了!阿廖沙心想,那是白天被熄灭的篝火被风再度引燃了!
尼古拉显然已经发现了轰炸机,他慌忙地朝阿廖沙招手,阿廖沙示意他往后看,在看到那缕青烟时他嘴唇哆嗦两下,意识到营地已经成了活靶子。
不行!得回去通报大家即刻疏散隐蔽,三公里,他跑得回去,可他跑得过轰炸机吗?他的脚步已经不自觉的地开始向前迈进,身后传来阿廖沙的声音。
“快回去!郭利亚,快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快到岸边的阿廖沙,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抉择。他狠心转头,咬牙朝林地跑去。
可在阿廖沙的视野里,他的速度是那么慢!轰炸机已经快要追上自己了!阿廖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脱下冰鞋,来不及换鞋就追随而去。他赤脚跑在满是冰渣子的草地上,突然,在轰炸机掠过自己的头顶时他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来不及,根本来不及。
他停下不动了,脑海里涌现一张张亲切的脸,严肃而又慈爱的佩特罗夫上尉,美丽温柔的深爱自己的热妮娅,他们的爱情是那么真挚,却还没来得及开始;等着与维洛妮娅结婚的弗拉基米尔,每天都在使自己的伤腿好起来,因为他想让维洛妮娅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时刻关照自己的参谋员同志,他还有好多妙计可以贡献给营队;爱开玩笑的娜塔莎,她的注射水平却是那么高超……
还有此刻狂奔而去的尼古拉,他最好的朋友尼古拉!
“不,不,不!”
他颤抖地从军包里掏出他深爱的笔记本,在上面满含不舍地留下一吻,朝林地的方向远远扔去。而后他又往岸边跑,拿出随身携带的汽油,泼在一摞枯枝上,他快速望了一眼天空。
火柴落在汽油上爆发出猛烈的火焰,刹那间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这火焰犹如暗夜里的灯塔,是如此清晰,如此猛烈!一架轰炸机被吸引,盘旋了过来,而另一架却依旧往前,阿廖沙索性拿起一根枯柴,朝天上的轰炸机挥手!
“看啊!看啊!我在这里,来吧,我在这里!该死的德国佬!来啊!”
他高声喊叫,挥舞双手。他举起高高的火焰,奔跑在沃比湖畔,寒风吹落他的眼泪,带走了他重逢的希望。可他不后悔,他露出世界上最幸福的微笑,因为脑海里响起瓦西里的声音,响起无数深爱他的人们的声音,他要保护他的战友,他要保护自己的祖国,他是苏维埃的军人,他和瓦西里一样勇敢,一样无畏!
有那么一刻,他看到湖畔的远方,站着瓦西里。他正在对自己笑,朝自己张开怀抱。阿廖沙感到眩晕,这一定是真实的!没错,他在奔向瓦西里,他深爱的瓦夏!
跑吧!阿廖沙!跑吧!永远跑下去!阿廖沙!
尼古拉听见,所有的人都听见——
沃比湖畔传来的爆炸声。
尼古拉在林地回头,惊恐的眼睛里映出漫天火光,他发出悲痛的怒吼,跪在地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