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归云去》磨叨叨石

43、净湖事变

　　距离雅禾宫议事一月有余，那些仙门弟子显然开始不耐烦了，已经有人质疑楚昌鹤二人当日在雅禾宫的那一番言论了。
　　琉净湖。
　　七月中旬的夜晚，吹过的晚风带着温热，不知从哪儿发出的蛙声虫鸣，惹得人心烦恼怒。漆黑泛蓝的天空挂着几朵更甚的墨云，遮挡了大半的月亮。余下的微光洒在琉净湖上，反射出的微白倒是添了几分活气。
　　不远处燃着火堆搭着简易住棚，是这个月以来一直驻守在此的各大仙门。
　　带刀大汉从一侧的丛林钻出来，身后陆陆续续跟着几个小弟子。
　　“呸呸呸，”范同收刀，嘴里吐了不知道叫什么名的小果子，“什么玩意儿这么难吃，这破地方怎么这么多蚊子。”
　　后面跟着的一个弟子附和道：“我也觉得。师兄，你说那两个小子不会是骗我们的吧。你看咱们刚刚抓的那些邪祟根本是不堪一击。咱们在这儿守了一个多月了，抓的都是些低阶魔物。”此人正是斛灵峰上被沈栩篱教训过的弟子，范建。
　　一行人坐到火堆边，拿出装着酒的水壶，喝了几口，范同哼道：“我看是。要我说还是该打到魔界老巢去，真的磨磨唧唧的，那两个跟娘们似的，也不知道万俟宫主怎么就相信他们说的。”
　　“是啊，我看那万俟宫主也就是看那两个小白脸有几分姿势，一把岁数了，说不定想着……”范建不再说下去，眼神一使，周围的人都明白的话中之意，你看我我看你的笑了起来。
　　“胡说八道些什么？太闲了吗这是？要不要把你们送到我斛灵峰上给你们找份活干？”
　　众人一听这声音变立即变脸起身，慌乱道：“不不。柳小峰主，我们……我们开玩笑呢。”
　　这群人怕柳昭麟不是没有原因的。不久前柳昭麟领着斛灵峰一众弟子前来，看到琉净湖原本驻守着的人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该睡睡，甚至晚上都没有安排巡逻的弟子。就连他带着那么大一批人进入营地都没有人发现，不由得怒火上心。
　　柳昭麟额角青筋摁都摁不住，他是斛灵峰下任峰主，那些小掌门也奈他不何，只能看着自己门下的弟子被教训。而且琉净湖的部署防御本就是他们这些当掌门的疏忽过错，惩戒这些小弟子不仅是为了整顿纪律，另一方面也是在警示这些所谓的“领头人”。
　　柳昭麟随手一挥，打掉这群人手里的水壶，哼道：“喝酒误事不知道吗？自己去把今晚巡逻的弟子换下来，接下来五天夜巡的任务也交给你们了。”
　　范同一行人不敢反驳也不敢叫惨，只低眉顺眼道：“是是是……”着急忙慌起身，拍拍屁股就又往丛林去了。
　　一行人走后，柳昭麟望着平静的湖面出神。火星子蹿着跳着，舔舐着黑夜，随即又被那片黑夜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那湖面上沁出了丝丝魔气，黑雾缭绕湖心，隐入黑暗之中，难以察觉。柳昭麟也是费了好大劲，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不好！他心陡然一惊，恐怕魔族人已经将这湖心作为魔人两界的交接门，那意味着门后的东西都是高阶魔物，数量也难以预计，不然不至于大费周章开启交接门。马上就快出来了。
　　柳昭麟随即结印打向湖中心，以湖心周围的五里八方为阵点布阵，召出自己的佩剑：“胧月，召来！”反腕插入脚下的方寸注入灵力，作为主阵眼。
　　他对身后的简易住棚喝道：“交接门出现了，来帮忙固阵！”
　　这一声不必费多大力气，住棚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待人都集齐时，柳昭麟便开始分派任务。
　　实力稍微深厚一点的修士位于上空的其余七个阵点处加固，还有二十多名与加固者实力相当的人于空地打坐，保存实力，随时替补阵点。
　　“斛灵峰的弟子去丛林处搜查！最好五人结伴同行！低阶魔物直接除了就好，若是碰到高阶魔物能打则打，”柳昭麟还在给胧月注入灵力，“打不过不要恋战，过来禀报于我！”
　　“是！”
　　“再来八人护法！其余弟子镇守营地！以派别划分，十二人为一支队伍，八支同巡营地，半个时辰一替！不能腹背受敌！”柳昭麟语气急烈，不容置疑，“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若是被我发现有谁抱着侥幸心理，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是！”
　　“什么？琉净湖危？”楚昌鹤看着崔文哲，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崔文哲有些焦急：“……嗯。昨晚湖中心出现了交接门，柳小峰主发现异常后立即布了阵，现在一直坐守主阵眼，怕是快撑不住了。镇守其他三地的仙门也不敢轻易派人前往琉净湖帮忙。现在我知道的只有雅禾宫去了些人，还有聂师姐和程师兄。”
　　沈栩篱问道：“程衢也去了？”
　　“嗯……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我们要去帮忙吗？”
　　楚昌鹤思索片刻，摇头道：“各长老都在修炼台阵点处，长仙门一切看似井井有序，实则在某些人眼里已经是盘中物了。门中不能无人。”
　　“师兄说的是。”沈栩篱也附和道，“既然聂师姐和亦秋兄都去了，想必应是能应付得来了，那我和师兄暂时便不去了。”
　　一旁的万俟璟听他们三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刚想插话便被楚昌鹤打断。
　　“你若想去，让崔师弟陪着你。”他顿了一下，“或许那里比起长仙门，不失为一个安全之地。”
　　万俟璟本来是想开口前往的，不过听了楚昌鹤后半句话，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觉得，自己的用处可以更大。
　　“阿麟！”
　　琉净湖法阵中的七个阵点都有替补，可柳昭麟守着的那个主阵眼不同，整个法阵是系以他灵力而布，这支简易的队伍里，没有谁的实力能与他相当。若是强行找一个灵力低微实力微弱的人强行来替他，最后不仅两人会受到反噬，还会破坏整个阵法，一整晚的努力都是白费。
　　柳昭麟一夜未眠，血丝爬满双瞳，肉眼可见的疲怠吞没了原本的英气，手臂上的伤犹如秘境中的裂缝，显得荒诞又可怖。当他听见有人唤他时，还以为是自己灵力消耗过多出现了幻听，也没过多在意。
　　“阿麟！是我！”
　　柳昭麟这才听出是谁的声音，当他反应过来时，聂思姝已经从剑上飞驰而下，立在他身旁，蓝缎劲衣，马尾高束。
　　柳昭麟先是一阵恍惚，随即便问道：“你怎么来了？”
　　聂思姝眼中拂过笑意，道：“我来助你。”
　　说着，她手中动作不停，片刻便结印将柳昭麟替了下来。
　　“你先去休息一会儿。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晚那头便不会有动静了。”聂思姝缓和道：“等交接门那头安分下来后，你来收尾。”
　　这个阵法要一天两夜才能勉强将交接门压下去，聂思姝知道若是柳昭麟一人在此镇守是吃不消的，柳昭麟倒下了自然也就功亏一篑了。
　　柳昭麟被替下之后，感觉浑身血脉筋骨都松泛活络了起来，他就地而坐，看着聂思姝身前的胧月，道：“多谢你了，思姝。”
　　聂思姝轻哼道：“‘谢谢’这两个字最不值钱。下次记得请我吃酒，下酒菜就要萝卜梨丝、皮蛋豆腐再来一份香菜牛肉。哦对了，不要香菜。”
　　“行行行，”柳昭麟拿出水壶喝了一口，嘴角上扬，“都听你的。”
　　聂思姝看了一眼他手臂上的伤口，问道：“怎么来的？”
　　柳昭麟摆手道：“小伤。今晨稍没留意，两个高阶魔物跑了出来，我又不能分神，一不小心占了下风。”他拍了拍腰间的乾坤囊，里面装着玉虚盒，“好在已经被收服了。要是多跑出来几个，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对了，其他三处没有异样吗？长仙门可还好？”
　　“就你最倒霉。这四处极阴之地就你守着的这个琉净湖出了问题，也不知道阳邑打的什么主意。”聂思姝轻笑着回他，“还有啊，长仙门要是出事了，你也就看不到我了。”
　　“呸呸呸，思姝你就不能说点好的么？你可得给我好好活着，等这阵子过了，”柳昭麟顿了一下，看向聂思姝，那是一张不同于世俗女子的侧脸，英气不输男儿眸中却有柔情，“咱们就把事情定下来吧。”
　　聂思姝不语，眼神有几分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道：“再说吧。”
　　柳昭麟像是知道这个答案似的，嘴角挂着不明意味的笑，最后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自从阿莛被带走后，程衢便一直无精打采，那次又与楚昌鹤恶语相向，每每想去找他说清楚，又不知如何开口，这段时间也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来了。他也常常躲在自己屋子里喝酒，愣是喝的不省人事才肯罢休，第二天起来头痛欲裂，也不以为意。
　　这次琉净湖出了问题，准备收收心，于是便跟着聂思姝一道来了。不过他想收却总是无法如意。
　　情绪的变化并不是顺从自己的想法，它往往是跟着感情走的。
　　程衢见聂思姝和柳昭麟聊得正起劲，便也没去打扰，想着给自己找点事做，便跟着巡逻的弟子在驻扎地和丛林中巡游。
　　到了晚上，聂思姝仍坐镇于阵法处，琉净湖并无大动静，不少人放松警惕下来。
　　丛林里星星点点的火把驱散着这片黑夜，有几支队伍在夜巡，其中一支正是范同带的人，正巧的是。程衢就跟着这一行人后面，他听着前面这些五大三粗、歪瓜裂枣、獐头鼠目的弟子嚼着舌根。
　　范建道：“师兄，我看那娘们还有点本事，竟然能替下柳禽兽的阵。”
　　这些人明面上怕柳昭麟，背地里免不得起个外号。
　　范同不屑道：“哼，有本事又如何？还不是个娘们，到头来还得给我们这些男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师兄说的是！”
　　“师兄高见！”
　　“哈哈哈哈哈……”
　　程衢觉得这并不好笑，但也不想反驳他们，毕竟他心里清楚，有这种想法的人，基本上都是脑子有问题的人，也不想跟这种智障儿费口舌之争。
　　范同叉腰道：“等交接门这问题解决了，咱们几个找个机会开溜。费力又不讨好，忙活了一个多月也没个多大动静，这破地方谁爱待谁待去。”
　　其中一个小弟子似乎是有些怯懦，毕竟这个节骨眼上各大仙家都在忙活对抗魔界，他挠挠头，问道：“师兄，那我们离开这里又该去哪儿呢……”
　　范建看出来那名弟子有所顾虑，哼道：“出息！到时候离了这里，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谁还管得了我们，哪怕是阔刀派，那以后也是咱们师兄的！”阔刀派就是他们所在仙家本家。
　　程衢心中吐槽，这是什么派？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还有，这名字有些过于随意了吧……
　　他有些听不下去了，背后默默翻了个白眼，最终还是开口道：“……呃，那个……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一下你们。早在仙门各派成立之初，各大家已经立下誓约，若是共战之中有不战而逃者，可凭任意仙门处置……就算是后起之秀也得守约，不然此派是不能立足于仙门的……”
　　他说的很委婉了，用的是“后起之秀”这个词而不是“后起的小喽啰”。
　　而这句话的意思也很简单，若是各大仙门联手制敌时，有派别出了逃兵，那么这些逃兵就被视为已驱除出派，如果碰上哪家名门仙士想伸张正义的，把这些逃兵生吞活剥了也只能算活该。
　　范同一行人闻言纷纷转过身来，不知是羞愧还是愤怒，他道：“我还用得着你提醒吗？”
　　范建也有些被人泼了冷水的感觉，问道：“我们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哪些能干哪些不能干还用得着你提醒？还有，这位是可是范少主！”他的脸向范同所在的位置微微扬去，“以后可是派主！你是谁？我怎么在派中没见过你？”
　　这么一说，范同也有些疑惑，看着程衢这张脸，有种熟悉感，但他可以肯定不是门中人的那种熟悉感，就是死活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这人。
　　他在程衢身旁打量着转了两圈，后者感觉自己像只猴一样被人盯来盯去，浑身不自在，他觉得这群人脑子是真的有病，便不想搭理，正准备摆手告辞，正巧范同这时反应过来在哪儿见过他了。
　　“是你！我见过你！那次在斛灵峰上跟姓楚那小子一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