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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你为什么不承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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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采购东西回来,聂怀真取出几样保养镜头的东西,给摄像大哥:“你要的。”
摄像高兴得接过去:“多谢聂导!聂导千秋万代!聂导万古长青!”
聂怀真嗤了一声:“出息。”
摄像看到有一瓶药,好奇地拿起来:“温胃舒胶囊,受寒突然胃痛……这是给宁老师的?”
聂怀真:“对,他胃不好,天一冷就疼,现下快降温了,我就让小陈买了瓶,不知道管不管用。”
摄像道:“宁老师看着年纪轻轻,身体却不大好的样子。”
聂怀真语气多少带着些恨铁不成钢:“都是他自己败的……”
摄像环视四周,没瞧见宁初,便问:“宁老师呢?”
“刚刚去厕所了。”聂怀真说着,微微一愣,“他好像去挺久的了。”
摄像:“……不会是正巧犯病了吧?”
说话间,赵孤招的小助理急急忙忙地过来,说,“我瞧见赵老师和宁老师一前一后进了卫生间,好久没出来,我在门口听见里面动静不太对,好像……”她一急,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好像打起来了!”
“什么?!”
聂怀真脸色一白。
宁初那弱不禁风的,岂不是只有被打的份?
他和摄像对视一眼,两人俱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聂怀真大掌一挥:“走!”
——
“我也很看不起我自己……”
“什么?”
拳头在咫尺间顿住,赵孤招那张俊脸上一时扭曲得愤怒好笑交杂,“又装可怜?”
他拎起宁初的衣领,盯着他的双眼:“宁初,你拥有多少别人拥有不了的东西?家人疼爱,老师喜欢,同学钦佩,就连幸运女神也青睐于你,才华,人脉,你要什么什么没有?你甚至可以任性追求自己固执认为的一切!你有什么资格装可怜?”
冰冷的地面寒意一点点窜上宁初的身体,冷,又痛。
他不甚在意地用衬衫的袖口擦了擦嘴角破裂渗出的血,黑色的眼眸深不见底,却又似乎带有某种慈悲般地看着对方。
赵孤招近距离地看着这双眼睛,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为什么他好像一直能看出人心所掩藏在最深层的欲念一样?
为什么在那一霎那间,他的神色如神明般悲悯,好像一下抽离出这个世界,冷眼旁观着自己和他人,对所有事情洞若观火?
不知不觉后退的时候,赵孤招蓦然回想起当年他人私下里在启明风云榜上写的对宁初的评价。
宁初,(看似)迟钝,孤僻,不近人情。
固执,沉默,特立独行,宁折不屈。
他最正直,因为他不会退让自己不认可的事情;
他也最理智,不管身边发生了多大争执,都只看着,好像根本不受环境影响;
他还最疯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世俗的规则在他面前丧失普适性,即缺少逻辑,无法对他形成约束。
……他最虔诚,似乎信仰着自己一直所信仰的,尽管对象被“真实”判为“虚无”。
“赵孤招。”他叫了施暴者的名字,声音却是平静如水的,“有的人嫉妒别人,是因为别人有的没有他没有。可是你比我缺少什么呢?”
他嗓音清凉如水,顺着脊背浇下,带着隐隐的寒意。
赵孤招清醒了几分。
……是啊,他比我多什么呢?
“在大多数人为了生存放弃梦想的时候,你与他们背道而驰。你不知道我在哪,但是你依旧拼尽全力往相反的方向跑了。”
“我曾逃跑,曾懦弱无能地逃避一切……是啊,我有朋友,我从不会一无所有地从零开始。”
“但是赵孤招,你与我,难道不是一样的人吗?”
“你并不比我缺少资源,你知道,我根本也走投无路。”
“而相对的,你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一点一点站起来。你有自己的粉丝群体,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团队,有人愿意千里迢迢为你而来,为你保驾护航,我的朋友,也愿意在青云路上送你一程。”
“如果缺少勇气,你我怎会在此重逢?”
“赵孤招,羡慕,嫉妒,恨,愤怒,求而不得,都是人之常情,但是唯有你不该。”
“你为什么不能承认你的努力与优秀?”
赵孤招缓缓蹲下,捂住了头,眼泪不自主地往下流。
“因为你不知道……我从来都是班上的透明人……再怎么努力都好像完全无法让他人看见,明明是一样的分数,可是老师永远只能看见你的成绩。”
“我想要站在舞台上,聚光灯总是萦绕在我的身旁,可它没有一次照到我的身上。”
“他们期待着你的才华,期待你昙花再一次盛放的那天,即使你虎落平阳,他们联系不上你了,也期待着你的东山再起。但是我不一样……我连出生都是场意外。这世上从来没人期待过我……”
宁初静静地听着,脸上既没有鄙夷,也没有悲哀。
他扶着墙,手指动了动。
……他站不起来。
“跟你说这些又有都没用呢……”赵孤招说着,苦笑一声,“像你这样的天之骄子,根本从来看不见我们这些蝼蚁的艰苦吧……”
宁初视线有些涣散,灵台却清明地想,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也是万千沉浮中的一个蜉蝣。
赵孤招渴望着他人的期待,他完全理解。可是如果你一直辜负他人的期待,也是会丧失对自己的信任的啊……
到底怎么说,才能让人看见他的难言……不,就让他们一直误解下去吧。
他不需要太多的人看见他的伤疤。他们只需要看见他有朝一日的光芒万丈,即使那是流星陨落。
宁初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不要睡过去。
“你一定是真心爱着电影的吧,虽然我听说你拍了两部短片。”
赵孤招则吃惊于他与外表不相符的天真,继而嗤笑一声,爱?
“不是什么人都能对着自己的职业说爱的。”
他残忍而愉悦地说道,“因为在金钱面前,爱一文不值。”
就像此时不敢将视线相对的两人,赵孤招不知道宁初痛苦得几乎要昏厥,宁初也无法在凌乱嗡鸣的脑海中探知到赵孤招的心如刀绞。
他们本该是同道的朋友。
“是啊,爱一文不值……只不过我愿意。”宁初终于坚持不住,滑倒下去,在赵孤招惶惶的目光和呼唤中,视野逐渐被一片阴冷的黑暗吞没。
所以,到底是错付了吗?他不知道答案。
兜兜转转,他好像还是一个人。
算了,就这样吧。说不清就不说了。
他想麻木地溺死在冰冷中,好歹不会痛。
赵孤招哭了,哭得很彻底。
他颤抖着握上宁初冰凉的手,知道自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只不过我愿意。
宁初到底凭什么?就凭这个。
就凭他这时候,仍然可以说出这句话。
他怀疑宁初作秀怀疑了十年,便也不甘追逐了十年。至今终于崩溃瓦解,整个人都要碎掉,无以支撑,却也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哭一场。
像一场成全。
也终于明白,他憋屈了整整二十五年的人生,所求不过肆意痛一场。
聂怀真破门而入的场面,便是宁初躺在赵孤招怀里,愣怔怔地转向动静传来的方向,他身上还带着淤青和血,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些滑稽的是,被打的没哭,打人的抱着被打的哭得像个傻子。聂怀真几乎以为他们错进了什么奇怪的片场。
左右工作人员上前把赵孤招扒拉过来,他的小助理吓坏了。
“小宁儿?”聂怀真轻轻地问,“你还好吗?”
宁初有些呆滞的模样:“我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
——
赵孤招身如行尸走肉,心是空的。
这辈子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坐在医院里,里面躺的是巴不得去死的仇人,却如此心急地求神求佛庇佑。
感觉有三辈子过去了,医生才从里面出来,他急急上前,扯着医生袖子问:“怎么样?”
医生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你是病人家属?”
“我……我是他朋友。”赵孤招结结巴巴地说,“朋友”两个字的发音听起来古怪极了。
医生又瞥了他一眼,才道:“病人有些自闭,眼睛看不见是情绪激动导致的,好好养着吧。”
赵孤招鞠了躬,千恩万谢地去了。
聂怀真坐在床头,给宁初削着苹果。
他搁那絮絮叨叨,宁初睁着眼睛坐着,表情没有一丝一毫变化,像根本听不见一样。
赵孤招站在门口,握着门把,忽然有些不敢进去。
“小宁儿,要是还生气,哥去给你把姓赵的揍一顿!”
“……”赵孤招更不敢进去了。
宁初仍旧那个姿势那个表情,没有说话。
赵孤招在门口看了五分钟,心里毛毛的,终于鼓着勇气进来,弯腰道歉:“宁哥,这件事是我不对,不会有下一次了,我保证。”
宁初面无表情地转向他,还是没有说话。
聂怀真便劝道:“小宁儿,哥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小赵也不是故意的嘛,你就原谅他这一次,好不好?”
宁初摇摇头。
他根本没有生赵孤招的气,他在生自己的气。
他也不是故意晾着他们,教人担心。
他只是有些麻木,说不出话来了。
反正说了也是白说。
他觉得自己还溺在那股冰冷的黑暗里。下意识地裹紧了被子,把头一并埋进去。
聂怀真连忙上前,帮他掖了掖被子,“没事没事,有哥在呢。”
回头给赵孤招使了个眼色,让他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