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听风铃声》田一束

99、第 99 章

　　祁风漾从记事起，身边就一直有个整日里叽叽喳喳的姑娘。

　　他妈妈告诉他，她们俩这样的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是很难得的缘分，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

　　可他却不这么觉得。

　　邻居阿姨家的这个女儿，名字也跟她的人一样。跟她说一句话，她能回十句给你。

　　叮叮当当地吵得他脑袋疼。

　　而且就是因为她比他小几个月，他处处都要让着她，真的让人难以接受。在自己家里她称王称霸也就算了，平日里到他家来吃饭，卖乖笑笑，甜甜地叫一声阿姨叔叔能收获自家老爸老妈的无限爱护。

　　他还发现，家里不知不觉多出了很多他从没见过的物品。

　　比如门口鞋柜上的淡蓝色小猫拖鞋、沙发上东倒西歪的毛绒玩具；再比如冰箱冷冻室里成堆够买的巧克力冰淇淋、零食柜里不会缺少的五颜六色水果糖。

　　知道的是他有个青梅竹马的邻居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妈爸给他生了个亲妹妹。

　　原住民的地位被撼动，这让他有了危机意识。

　　某天幼儿园放学，祁之茜在楼下锁车，把家门钥匙交给祁风漾。

　　“牵着铃铛妹妹先上去。”

　　再过半年她们都是一年级的大孩子，自己不能走吗，干什么还要牵手。祁风漾不情不愿地双指捻起闻铃的袖口，扯着她往楼上走。他根本没注意，闻铃比他矮半个头，步子也更小些，跟在他身后很吃力，几乎是被他拖着。

　　上到二楼，祁风漾松开闻铃，“自己走。”

　　“嗯。”闻铃落在后面，低头整理好扯送的罩衣袖口后，快步跟上。

　　祁风漾站在门口等了一会，直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才转动钥匙开门。

　　闻铃并没察觉丝毫异样，脑袋瓜里想的都是等会可以吃到的冰淇淋。

　　平常妈妈会限制她，只有在阿姨家才是她的放纵日。

　　走进房间的那一刻，门被从里向外推，她下意识伸手去档，手指被尚未合紧的门缝夹住。

　　“嘶——”

　　她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指尖的痛感传遍全身，眼泪无意识滑落。

　　此时房门也被倏地拉开，门后站的祁风漾呆愣在原地。

　　“祁风漾！”

　　这一幕正好被刚上楼的祁之茜看到，她几步跑上楼，抱起闻铃冲到卫生间，将她的手放在水龙头下。

　　凉水的冲刷，让闻铃回神，短暂停滞的呼吸也变得急促。

　　“没事啊，铃铛不哭。还有哪里不舒服，告诉阿姨，嗯？”祁之茜语无伦次，她抱着闻铃的手都在发抖。

　　“你动动手指，好不好？”

　　手指灼烧的感觉被冷水缓解，闻铃听话的活动了两下手指，轻微的胀痛让她又猛吸一口凉气。

　　祁之茜当机立断，“我们去医院。”

　　“阿姨，我没事。”闻铃怯生生地开口，她不喜欢去医院，医院拿针戳人的医生都很恐怖。

　　“妈妈。”

　　祁风漾此时提着药箱待在旁边，脸上全是犯了错后的无措表情。

　　他只是想吓唬一下闻铃，把她关在门外，谁能想到，她会用手去挡门。

　　祁之茜没有理他，看了眼闻铃放在水流下的圆润手指。

　　没有破皮，稍微红肿，其中最严重的应该是食指。

　　指尖明显比其他手指都要宽。

　　她关掉水龙头，无视旁边的祁风漾，把闻铃放到沙发上。

　　“阿姨。”闻铃悄声说，“不怪哥哥，是我没注意。”

　　祁之茜哼了声，“别替他说话，他就是不长记性。”

　　无数次强调关门时要注意身后还有没有人，臭小子是半点没把她说的话放心上。

　　“等着阿姨。”祁之茜揉揉闻铃的脸，“马上回。”

　　“好。”

　　闻铃把手直直地放在腿上，她现在不敢轻易动这只手，一动她就疼。

　　“对不起。”

　　祁风漾把怀里的医药箱放在茶几上，面对沙发上的闻铃，郑重道歉。

　　他双手握拳，眼尾也有难以觉察的红色。黑亮的眼珠泛着水光，看起来很可怜。

　　“没事呀。”闻铃摆摆手，抽了张纸递给祁风漾。

　　见他不拿，只好说，“那你哭吧，哭完了，我们和好。你也别生气了。”

　　听到闻铃的话，祁风漾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的小心思，已然全部暴露。

　　他的羞愧无所遁形。

　　“别理他。”

　　祁之茜手里拿了团裹满东西的毛巾，压在闻铃的手上。

　　冰冰凉凉的，压下不少手指上的热气。

　　“这里面是什么？冰块吗？”闻铃盯着毛巾，好奇地左看右看。

　　注意力也不再集中在手指的疼痛上。

　　“铃铛猜猜。”祁之茜故作神秘，手从毛巾开口处摸来摸去，随后抽出一个包装袋，立在闻铃眼前晃。

　　“当当～”

　　“冰淇淋！”

　　闻铃激动地接过，用牙齿熟练的咬开包装袋，把里面的两根冰淇淋拿出来。

　　她看了眼垂头丧气的祁风漾，把冰淇淋朝他面前一伸，“我一半，你一半。”

　　祁风漾咬了下唇，抬眼看祁之茜。

　　对方用下巴示意他自己看着办。

　　他又颇为正式的给闻铃鞠了一躬，“对不起。”

　　冰淇淋被从相反的方向掰开。

　　“你吃了冰淇淋，就算和好了。”闻铃说：“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

　　祁风漾举着冰淇凌，有一刻怔愣。

　　他舔了一口一直觉得甜腻的冰淇淋，喃喃自语，“好朋友。”

　　从那天起，他不再纠结父母对闻铃的好。连他自己的目光也一直放在闻铃身上。

　　就像看着自己真正的妹妹。

　　半年后，她们一起升入小学。

　　低年级作业不多，每晚写完作业，闻铃都会来敲门。小区里孩子很多，很多时候一帮孩子在一起玩闹，他会嫌吵，但又架不住闻铃天天邀请。

　　他也会参与到游戏中，但总是兴致不高。

　　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二年级下学期。

　　“祁风漾，今天晚上，我就不去叫你了。”

　　祁风漾霎时愣住，他扭头看了眼攥紧书包带子闻铃。

　　他们两人家离学校很近。祁之茜为了锻炼她们自主能力，从二年级下学期就让她们结伴回家。

　　今天是结伴回家的第四次。

　　“为什么？”

　　他听见自己这样问。

　　明明他改松口气才对。

　　闻铃有些恼怒回：“你不喜欢啊！”

　　“你想多了。”

　　“不是！”闻铃说：“每次捉迷藏，他们总让你抓。我都跟他们说了你已经抓了很多次，要换人。可你就像完全没有意见一样。”

　　“他们再欺负你！”

　　闻铃分明是在生气，可他听着却控制不住地翘起嘴角，他坦白，“是有点点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呢？”闻铃皱眉，她不想强迫别人去做她们自己不喜欢的事。

　　“反正从今天起，我不会去叫你了。你在家干你自己喜欢的事。”

　　祁风漾皱眉。算上一起回家的时间，她们能够聚在一起的机会没有小时候多，说话也逐渐变少。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眨眨眼，想到了楼下花坛里的路灯，“灯。”

　　一个字提醒了闻铃。

　　楼下的灯不久前坏掉，到现在还没修好。路灯的间距也很大，她走那段路时，根本看不到。

　　“我可以叫她们等我。”

　　“可能吗？”

　　闻铃瘪嘴，不再回答。

　　院里的小孩一个跑的比一个快，那段路每天都是祁风漾陪她，而且自己晚上看不清楚的事又不想被发现。

　　“这样吧。”祁风漾想到折中的办法，“你还是叫我，我带本书坐在凳子上等你。回来的时候，你远远叫我一声，我就去接你。这样子行吧？”

　　闻铃还在迟疑。

　　“我喜欢看书的，你不是知道吗？”

　　一句话，给了闻铃定心丸。

　　“那好。”她还是不放心，“但你要是之后不想等我了，你一定要说。”

　　祁风漾笑笑，“知道。”

　　微风拂过，吹散路边的盛开的早樱，浅粉色的花瓣落在闻铃的发梢。祁风漾凝着那一片粉红，须臾，伸手轻轻拨下花瓣。

　　花瓣簌簌下落，飘在空中的轨迹似丝带般落在闻铃手里。

　　她仰头望向前面的一堵进3米的墙。深呼一口气后，双手依靠斑驳的墙面和周围的树干，轻松地爬了上去。

　　她均匀吐息，蹲在墙头缓缓转身。目光扫到下面的景象时，有一秒的眩晕。

　　真是脑子进水了，非来爬这个墙下不去的墙干什么，她想。

　　思考之际，余光看到不远处走来的人。

　　她更想哭了。

　　闻铃埋下头，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你在上面干什么？”

　　祁风漾刚从补习班回来，隔很远就看见墙上断了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你就当没看见我，不行吗？”闻铃小声咕哝。

　　“怪我视力太好？”祁风漾觉得好笑。

　　升上四年级的他们，各自都有了熟悉的朋友圈，除了在家长们的聚会交流，私底下两人的交谈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谁先疏远的他不知道，也许是自己，也许是闻铃。可能成长过程就是这样，再很普通平常的某一天，她们就会朝不同的道路上行走。

　　祁风漾见闻铃半天不说话，仰头对她说，“那我现在走？”

　　“嗯。”闻铃点头，没过几秒后，又叫住已经转身的祁风漾，“等等。”

　　祁风漾闻言转身，依旧同一个姿势仰头看着墙上的人。

　　“我下不去。”

　　闻铃实在是难以启齿，她为了证明自己不恐高，非要来爬这个破墙。

　　现在好了，还得求一个已经两个星期都没说话的邻居。

　　“害怕？”祁风漾环视四周，除了墙壁上几个坑洼能够小脚，他是真不知道闻铃怎么赶上不赶下的。

　　闻铃声音小到像蚊子嗡，“有点恐高。”

　　她以为她说出来会被嘲笑，没想到祁风漾只是点点头，向前两步对着闻铃伸出手。

　　“手给我。”

　　四年级的他，身高一米七左右，伸长手差不多可以让闻铃抓住他。

　　闻铃很快把手放在他的手上，等待下一步指示。

　　“闭眼，往下跳。”他慢声说，“别怕，我接着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声音太过温柔，蛊惑强，闻铃只稍微停顿几秒后，闭眼、跳跃，一气呵成。

　　原本落地很顺利，她的脚底稳稳地踩在湿润的草地上。但很快，重力因素导致，她的脚向右侧崴了下。

　　闻铃只能眼睁睁地放任自己把祁风漾扑倒在草地上。

　　速度过快，她好半天脑袋都是懵的。

　　倒地那一瞬，祁风漾似乎是磕到哪里，发出一声闷哼。

　　他再次睁眼时，对上了闻铃惊诧的面孔。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猛跳。

　　空气中的隐隐约约的酸甜橘子花香，莫名带了点苦涩。

　　如同少年隐秘的心事一样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