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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虚情假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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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繁之问宫观想去哪。
宫观说他想回蓬莱。
原本以为不会被听从的话语,可简繁之占筮过后,没置一词便带宫观启程。
“真的回蓬莱?”
“当然,师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以前是困在凡尘境,现在走出来了,我怎么敢让您困于只属于我的尺方之地。这样您也不会愿意的。
“只要您还在我身边,想看什么,我都会带您见。”简繁之把宫观外衣系好,莫让风乘隙灌进去。
“可你杀了禅净。”
回不了蓬莱了。
“嗯,我是罪人,所以您回去吧。”
“但是这样你身边就没人了。”
“师父何时还担心这个?”简繁之照顾有身孕的宫观,行路行得特别慢:“如果您思慕我,我会待在一处等着您的。”
宫观偏开脸:“谁思慕你了……”
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数日跋涉之后宫观显然反应过来,他们根本不可能光凭双腿走到蓬莱。
精疲力尽的也会是自己而已。
宫观靠在简繁之怀中休息,问:“不可以用灵力法阵什么的吗?”
“五山已经隔绝仙术了,找不到。”
“那我们前几日在走什么?”
简繁之低头看宫观,只能看见他的发顶,感到他似乎有些生气:“在凭着感觉找。”
宫观看着简繁之在他小腹摩挲的手,就算移开了也还是会放回来:“你一天到底要摸多少次。”
“到他出生为止。”
宫观耳尖被点着,似乎简繁之的唇稍微往前探就能吻到。
“你希望他是男儿还是女儿?”
简繁之没有说,反问道:“师尊觉得呢?”
宫观想了一下,似乎他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让人心中慌乱。
“女儿吧,眼睛大一点。”
简繁之“……?”
师尊什么时候开始在意皮囊了。
“当初捡你来养的时候,你总是哭诉每个人都说灵咫峰的余兮儿眼睛比你大,很磨人,哄个千遍也还哭。”
是这个理由吗。
简繁之把下巴搭在宫观发顶:“师尊居然还记得。”
“毕竟……”很可爱。
宫观没有说出口。
简繁之偶尔会看起来很吓人,就像现在这样。
他把宫观藏好,食指立于唇前:“师父乖乖呆在这。”
简繁之目光摇晃,缓缓聚焦幽林深处,似乎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他的瞳孔像个敏锐的猎手,剑也散发锐意的锋芒。
先是拿了颗珠子出来看,那颗珠子宫观见过,似乎是什么上古神物。
不是碎成两半了吗?
简繁之闭目凝神不知在做什么,灵力波动幅度极大,宫观感到耳鸣,而他早顺风而起,斩缘剑于空中划出一个一击致命的招式。
显然他没能成功,把战局拉远不让宫观见血。
解决掉眼前的妖邪之后,简繁之又看了一眼那颗珠子:“果然如此……”
拖得越久,裂缝就越多,证明有人突破了修为。此等灵力稀薄的沧澜,竟越来越多人铤而走险,触犯天条。
而天道在利用简繁之。以他没有回头路作威胁,既利用他的手除掉末世中可能飞升的沧澜中人,又在这个过程逐渐用缘线毁坏他的身体。
或许这一切,根本就不能重来……
或许沧澜,根本就没有未来……
露华珠使他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而宫观站在满身是血的简繁之面前,一言不发静静地为他擦干净他的脸。
简繁之很久才平稳住呼吸,倒在宫观身上。
宫观抚摸简繁之发烫的皮肉,那疼痛被加印在他灵魂之上,让他哑口无言。
“你背负着什么,不告诉我也可以。我不过问那么多,但如果要受伤……”宫观的手摸到了简繁之颤动的灵络:“能不能不要受伤,会很疼。”
看着你的眼睛也会很疼,观着你的心也会很疼。
简繁之其实一直很在意身上的伤口。愈合后留下疤痕,然后复原,又受伤。
从来没有不在意过,他们一直很疼。
每天都像死了一般活到现在。
如果没有宫观,简繁之早就是横尸一具。
所以他没有回头路了,他深知他们走不到蓬莱。能不能重来、被不被利用已经毋需多想,简繁之已经把所有的赌注押在了露华珠身上。只有沧澜存,宫观才会存在,而他,生命的开始和结尾都在宫观身旁,这就足够了。
这就是他自降标准的永远。
宫观躺在简繁之身旁,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一个炉鼎,因为简繁之很快就会因他而恢复精气,又一次带他走上不用担心被抛下的旅程。
原来他也不知不觉沉溺在这爱意里了啊。
他们徒步走到一个驿站,借了马,往蓬莱行路。
宫观与简繁之共乘一匹马。
宫观时时犯困,发丝靠在简繁之后脖颈上,很痒。
“师尊?”
“嗯……”
声音也是无精打采的。
“您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
简繁之很担心:“我们在下一个市镇停留一会儿吧?”
“嗯。”
明明就很难受。
简繁之把宫观抱上客栈,放在榻上,十分熟练地照顾他,似乎这样做过上千次。
宫观有点低烧,但坚称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
简繁之也坚持要去找一个大夫,两个人争执不下。
简繁之走时被宫观扯住袖子,他一发烧脸就像扫了胭脂似的,很漂亮。
“你别再用那个术法了……”
别为任何人用,也包括我,不要这样伤害自己,并且自己都不放在心上。
简繁之只是摇头说:“等我回来。”
大夫很快被带进来了,虽然更像是被简繁之强拉进来的。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给宫观把脉,开了个治体虚保胎的方子就马上逃了。
简繁之熬药的手法也很熟稔,而且还会看药方,似乎那几味药他烂熟于心。
宫观的声音颤颤巍巍:“抱也是,侍候汤药也是,你是不是做过很多次……跟别人?”
简繁之不想和宫观撒谎:“只有一个人。”
“是上次带回来那个吗?”
“嗯。”
“他怎么样了…现在在哪里呢?”
“师尊您忘了么,他死了。”
整个世界就剩我们两个。
所以您不要像他一样先行离去,这样的…还算什么永远……算什么一生一世不分离……
简繁之头俯得很低,一直抓着宫观的手,度日如年地等待他好起来。
宫观缠绵病榻的时候,又梦到了那时的事情。
那个“君子世无双”的人,总是坐在床前,温润清雅地念些什么。
“不觉得策马奔腾和缠绵病榻很像吗?”
宫观有些惊讶,那个斯文的简化霖竟然会开玩笑逗他开心。
“不觉得。”
宫观嘴上这么说,其实闭眼就看见了一碧千里的草原。
草原的风让人心旷神怡的,它美丽地吹绿了万物,吹开了野花,吹压马羊的毛发。深深的草丛在微风中摇曳,是那么婀娜,轻柔。
质朴高亢的蒙古民歌把草原染成了彩色,有一个人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光,从书卷中抬头,对骏马上的宫观一笑:“天连水尾水连天……”
“简……”
简繁之聆听那个名字,终究彻彻底底地,承认了自己的愚蠢。
“化霖……”
简繁之沉默不语,深深吸了一口气,很久很久才抬头看站在旁边的简化霖。
“你满意了吗?”
简化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看了看简繁之,又看了看宫观,然后勾出一个笑。
这个笑比宫观念千遍简化霖更让简繁之濒临破碎。
你已经死了,放他走吧。
把他让给我好吗?
简繁之如此悲怜地为他对于宫观而言微不足道的爱祈求着,因为那点爱在他这里是重若千山的东西。
请不要…把我看得这么一文不值……请不要…如此冷漠无情地践踏我的爱意……
几天宫观才醒来,简繁之熬了一个又一个夜,看见宫观聚焦的视线后,缓缓抱住他。
他不该一言不发的,言语过于平静的话,会让人读不出真心。
“怎么了?”宫观觉得简繁之状态不对。
而简繁之什么也没有应,甚至都不敢抱紧。
宫观一下又一下轻抚着简繁之的背,没有想过他会问出这个问题。
“您爱我吗?哪怕只有一点。”
您有…爱慕过我吗?
宫观向简繁之笑,面色苍白中拉出的不属于嫣红的安抚,时机显然不对,让人觉得无情至极以至于到了虚伪的地步。
“要不要出去逛逛?”
简繁之千百年来只学会隐忍。
他可悲可怜的无情道啊,只教了他这个。
两个人走在街上,摊贩叫卖的声音挤满耳鬓,却无一入耳。
宫观的声音一并被过滤了,识海只剩简繁之自己。
“简繁之,简繁之?”宫观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抬袖为他拭去额上冷汗。
“怎么心不在焉的?”
简繁之摇头。
“你心情不好吗?”
宫观见简繁之反常地没有回答,说:“你想我怎样做呢?”
“请答应我一件事。”
宫观都没有听是什么事就颔了首,刚启唇想问些什么。
简繁之直接偏头吻上宫观。
虽然知道街道上的人看不见,但宫观还是止不住往上涌的热气,腿一下就软了,被简繁之按在怀里吻着。
“喂…嗯……繁之!”
偏要搅得一塌糊涂才放开吗。
宫观眼尾通红瞪着他,而他那副表情,让人一句责罚的话也说不出。
为什么,一副被抛下的样子。
简繁之眉头耸起,深不见底的瞳中水光潋滟,但早就无法流泪了。
宫观伸手揩过他的泪堂,即使刺激眼睛周围,他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表达情感了。
无情道啊,把他的徒弟折磨成这个样子。
“对不起。”
“师父又是为何而道歉。”
不要…告诉他,不要爱那个人……
宫观的目光突然落到人群里,简繁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那家卖烈酒和饴糖的摊贩,简繁之不可能不记得。
很显然,宫观也发觉了,这里是简化霖的故乡,是他死的地方。
是啊,所以师父要怎么做呢。
又要买上那几块该死的饴糖和怀着身孕根本不能碰的烈酒?
那书生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简繁之站在原地。
宫观说:“我想去那里。”
“为什么?”
“给孩子买点东西。”
简繁之愣住了,缓缓把目光左移,那里站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正在叫卖一些给婴孩的织物。
宫观腿还软着,那里又人群拥挤,买个东西也费不了多少时间,简繁之说:“你留在这,我去。”
“我等你。”
简繁之看着宫观被他咬破的朱唇,有些愧疚。
是不是错怪他了。
简繁之抱着一堆东西回来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简繁之还买了饴糖,觉得他和宫观的孩子一定会喜欢。
但宫观已经不见了踪影。
就在眼前。
就在瞬息之间。
简繁之手上所有东西都落在地上,沾满泥泞。
全都是骗人的。
师尊也是。
从来都没有对自己袒露过哪怕一次。
一次都没有……
那点彼此心悦的感觉在此刻深深划伤了简繁之,手中饴糖落地,和心一起碎成万份,他早该知道的,从一开始就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