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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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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小卖部门口有几个长椅,很多学生买了喝的就坐在那里,一边喝东西一边放松。
云树和关呈明一人买了一瓶橘子汽水,在其中一张空长椅上坐下。
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很好,汽水摇晃着冒出小泡,瓶子上面折射出微光。
关呈明仰头喝了一口,感觉汽水在喉咙里沸腾一样跳跃着,听见云树问他:“你很喜欢橘子汽水吗?”
“是啊。尤其冰的。”
“每天都喝一瓶?”云树又问。
“每天只喝一瓶。”关呈明不太满意他这个说法,纠正道。
接着两个人沉默了,谁也不做声,只是在阳光下喝着各自的橘子汽水。
过了几分钟,关呈明看着自己手里的橘子汽水,忽然想到一个之前没有问过,但是有点在意的问题:“你的店,为什么叫橘子江水?”
“当时乍一看,我还以为是橘子汽水。”
关呈明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云树就是想造成这种效果。
“是小学的时候起的名字。”云树说。
“……小学?”这真是出人意料的回答,“你不是要说,你从小学开始就在做拼贴画了吧?”
“是。”
“……”关呈明不知道说什么了。
怎么说呢,其实云树的这个回答也没那么出人意料。
要说云树小时候不做拼贴画,不是一个人缩在角落玩刀玩叶子,而是跟小伙伴们一起各种疯玩,那才真是出人意料。
关呈明轻轻晃了晃手里的汽水瓶子:“所以呢,为什么你小学的时候会起这么一个名字?”
云树也晃了晃汽水瓶子,像在学他,又好像单纯只是一个回忆时的小动作:“我的小学在江边。”
“小学门口有一个小卖部。比这个小一点。”他用汽水瓶子的瓶口指了指旁边的小卖部。
“那里也会卖橘子汽水,比现在的汽水便宜很多。”
“可是很多时候,我回家的时候,小卖部都关门了。”
“所以只能喝以前没喝完的橘子汽水。”
“隔夜的橘子汽水,里面已经没有汽了,只有橘子味。”
“因为学校临江,所以还有雨水江水的水腥味。”
“橘子味和江水味组合在一起,所以是橘子江水。”
江边的小学吗……
关呈明面露思忖。
其实江水中学也在江边。不过关呈明转学过来这么长时间,也并没有在周围看见什么小学。
江边的范围很宽泛,也许云树的小学是在别的什么地方吧。
但是抛开这些不谈,关呈明回想了一下云树刚才所说,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云树说:“可是很多时候,我回家的时候,小卖部都关门了。”
这听起来像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人才能看到的场景。
云树小学的时候,一直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吗?
家里人没有及时来接?还是被学校老师留堂了?
他看着云树手里的橘子汽水,想问,张了张嘴又闭上。
这种问题,感觉还是更熟一点再问比较好。
……会有那样的更熟一点吗?
看着面前的云树,关呈明目前所能产生的感受就是嫌弃。
……顶多还有一点点点点的好奇。
更熟一点什么的……大概不会有吧。他忽略掉内心一点底气不足,执意地这么认为着。
*
云树站在小学门口。
那是江边的一座小学。
那天下了一天的雨,黄昏时分,铅灰色的天很阴沉。
晚饭时间,放学了。
学生们都走光了,学校里空荡荡的。
红白配色的教学楼一片漆黑,操场上还回荡着放学的铃声,是一首飘渺的《回家》。
通往学校大门的路上有一座废弃画廊,里面黑暗,潮湿,闷热,堆放着历届学生的画作和手工作品。
整个学校只有警卫室还亮着灯,照亮一小片天地。警卫室里面有公用座机,没等到家长来接的学生可以用它打电话。
云树走出学校大门,然后回头看过去。警卫室小小的窗户里,灯光轮廓很模糊,看着感觉很孤独。
他走到校门口的公交站台上等车。
公交站台后面是小卖部,已经关门了。
公交站台前面是江,江上有船,传来幽远的汽笛声。江边堤坝上拴着铁链,对岸是连绵的山。
云树等了很长时间,公交才姗姗来迟。
他把一枚硬币放进投币箱。
那枚硬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他捏在手心里的,被他的手心捂得温热,掉进投币箱,发出当啷一声响,那种温热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了。
云树坐在公交上,戴着耳机,播放器里放着一首阴暗的曲子。
透过窗户,他看见江中有一座废弃的电视台。
电视台孤零零的,上面的窗户全都碎掉了。最顶上的横杆慢慢转动着,信号灯忽红忽绿,给过往的船只提供不明的指示……
……
云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忆起这些事情了。
就算回忆起来也不会跟谁说。
也没人可以说。
今天是他第一次跟人提起这些事。
回忆起这段听起来绝对算不上美好的经历,他并不觉得悲伤什么的,反而非常平静。
因为他并不讨厌孤独,所以也并不讨厌那段孤独的经历。
事实上连他现在天天在做的拼贴画,也是从那个时候培养起兴趣的。
那个时候,没人跟他说话,他就把绝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人际交往以外的事情上,把平常人用来塑造性格和人际关系的时间花费在做拼贴画上。
他认识了很多种植物。无论是花还是草,无论是生长着的,还是已经枯萎的。
他观察它们,然后重塑它们。
一开始用的水果刀。
就是每家每户客厅里,果篮里,放着的那把再普通不过的水果刀。
云树的家里没人会吃水果,切水果,或者给水果削皮。
其实说到底,除他以外就没别人在家。
所以不会有人注意到,果篮里放着的那把水果刀凭空不见了。
水果刀处理某些肥厚的花瓣和叶子还算管用,可是对于那些质地纤薄的花瓣儿和叶子来说,它有点厚了,而且笨重,不太好用。
但云树用久了,用惯了,就觉得也还行。
后来初中的时候,云树换了一把新刀,也是真正意义上归他所有的第一把刀。
是伤了关呈明的那一把刀,也是他最喜欢的一把刀。
云树一直用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