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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天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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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看到最近两日需要的东西一应俱全,微微一征,明兄怎么会准备得那么妥帖?他与商队走散,身上又没有包袱,应该是除了他身上带着的一点金银财物便没有其他的了吧?若是早就带有伤药,何必走了半个多时辰来到好友的居所才拿出来?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这屋子里原本就有的,可是明兄也说了,此地是他第一次来,即便是此地原本就备有这些,明兄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得知,这些东西摆放在何处?
种种疑点,少年不敢妄言,只是隐隐感知到,这房主人,像是提前知道自己受伤了,并且会不得已的到此借居。
少年完全将门推开,走进去。走进去亦是吓一跳,水晶珠帘,淡绿色垂幔,蝴蝶兰草盆栽,漆红色妆奁,掐丝金面铜镜……这,分明是个女子的闺房,若说此房与有何特殊之处,唯此房无女子气,无脂粉香气,冷冷的,就像是只有装潢无人居住一般。
少年霎时感到局促起来,战战兢兢地回到放了物品的圆桌旁坐下,男女大防,正主尚未入住的女子闺房,就让他一个外男先住了,不,不太合适吧,要是传出去,恐伤了房主夫人的清誉,害了人家的姻缘。
少年想到此处,便起身,出门找了洗手的地方,打些水回来,处理了自己额角上的伤口,转而又出去,拎着一桶水进来,将房屋内外洒扫一遍,同时也将东室的屋子也给打扫了一遍,一通收拾过后,少年找了冲凉洗浴的地方,带上中衣,洗了个凉水澡,然后才敢打开房中衣柜,翻找薄被软褥,铺床凉席。
找到后,便在内室靠门槛的地方,又找来擦地的抹布,细细擦过一遍地板,铺上凉席软被,到此,少年才安然地坐下来,打算喝口水。
蛇女一直未走,少年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蛇女觉得这孩子真可怜,担心他想不开,毕竟一个男人能考功名走仕途,谁愿意嫁给一个老头?她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跟着他,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结界会失效,她需要随时做好狼狈逃离的准备。
当然洗浴时除外。
她静默地看着他的动作,却不能做任何的相助。就在刚刚,少年想喝口水,蛇女下意识地想给他用法力续上水,法力施到一半,蛇女倏然停住,静默收回。
少年拿起一个杯子,提起茶壶,开始倒茶,壶中一点水也无,恍然想起,他已经逃出来,远离了秦家,他不再是秦家的二公子了。
少年脸上流露出落寞之情,转而又轻轻将茶杯倒扣回去,茶杯相撞叮当一响,他的肚子也咕噜一响,自昨日下午开始,他就不敢吃他们给的食物,坚持熬到半夜逃脱出来,才浅浅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就开始赶路,直到现在,滴水未进,他已身心俱疲。
不再有仆从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了,他只好自己起身对着镜子穿好衣服,束好发。
蛇女在听到少年肚子咕噜一叫的时候转身出去了。
少年穿戴整齐,刚好呢翻出一块面纱,戴上,拿了一点碎银子,打算出门买些吃食,碎银子还未装好,就听到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和玩笑闲谈声,越来越近,男声女声都有。
少年听这声音不太对,这空旷的院子不该有人进来。正愣着,外头的人就走进来了,她们、他们约莫十几岁的样子,也有年长些的,彼此相熟,进来时脸上还挂着尚未收起的,刚刚开玩笑的笑意。
“公子好,给公子请安。”一共八个人,均身着窄袖长裤,腰间系着一个半圆形围裙,衣饰利落简素,却又不是粗布麻衣。一排四个人,女子在前,男子在后,各自双手叠握在腹前,躬身问好。
少年感到诧异:“你们是明公子请来的吗?”
前头的一个女子爽利的回道:“不是,是申主子。主子聘我们每日午时来洒扫。”
“申主子?”少年恍然想起门外牌匾上写着的字。
“是的。主子还有交代,说是若府上来了位公子,就让公子在我们八人中挑选出几个合眼缘的,服侍公子起居。”
“如此,多谢。”少年不好拒绝,这是借了明公子的面子,即是能借住对方的房子,想必是交情匪浅,若是拒绝,反倒让他们朋友之间生了嫌隙。
“就你和你后面的那位小哥儿吧。”少年点了说话的这位姐姐和她后面那个看起来老实的小伙。二人应了一声,自觉走到前面来,少年正要吩咐他们去干各自的事,但是话还未出口,肚子先出了声,他面前的姐姐笑了起来,遂说道:“公子现在还没吃早饭吧,主子有吩咐要照顾好公子您,奴这就去为您准备早饭。”
少年尴尬了起来,应了声“好,多谢。”那位姐姐就转个身出去了,其他人未走,少年未曾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尊重他这个来路不明的“客人”。便说道:“你们也各自散了去。”
忽而,少年又想起什么,叫住一个哥儿,问道:“敢问,你们家主子是哪户人家的公子?改天定登门致谢。”
“公子?我们家主子是位自立门户的女子。”
*
午时,妖界,刑场。
天空中乌云密布。
明丘宣匆匆从人界赶回来,满心欢喜,因为他终于再见到了三万年前不幸离世的弟弟,虽然已不是从前的那个弟弟,但是总归是他弟弟的转生,他的喜悦满溢,似乎唯有变得虎形在空中飞跃奔跑,感受在空中与风共树林穿梭的乐趣,听尽鸟雀叽喳而唱的练声曲,才能展现他激动明了的心情。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尧天华,他想要赴他许下的约,他想要见到的她,他要告诉她这世上最好的消息,他时隔三万年,终于再见到了亲弟弟。
然而刑场上空旷而冰冷的气,打碎了他所有的期盼。
这里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丝活气,就连江潭落冷静而无情的宣判,也无法再现在明丘宣面前,时间像流走而永不续上的水。
完了就是完了。
明丘宣怔怔的,像是失去了魂魄,眼神飘忽着,来回看着空冷的刑场,然后瞪大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咽不下去的气。他的嘴微张着,然后难以置信地吐出一口气。
“不……不会的……”
“不会的!!!”
他魂咆哮着大喊起来,发了疯似的,从刑场的入口奔了出去,奔向最近的集市,他眼睛发红,眼里蕴着泪,狂躁的随手抓了一个路过的妖,不安的对着面前的妖大吼:“尧天华呢!我的天华呢!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刑场空空!”
“你说啊!!!”他失控地大喊着,完全顾不上平日里的风度体面,他此时只想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尧天华,到底去哪儿了。
双臂被擒住的妖被他的发狂一喊,战战兢兢起来,磕磕巴巴地回答道:“她体脉尽断……筋,筋骨损伤……食时过后一点,已经被送去,去,去雪寒林了。”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食时!!!”
明丘宣还在疯着,用力抓住对面的妖,大声质问。围观的妖越来越多,此时已有两个妖上前,从后边拉开明丘宣。
“这位公爷你先放手,有话好好说。”路过的上来言劝的一个妖民说。
另一位拉着开明丘宣妖亦说:“冷静,冷静,别冲动。”
巡街的妖兵听到动静火速就赶来,三五个妖兵就把明丘宣架开了,明丘宣倒是停下了不再对着那妖怒喊,转而又三两下地挣脱了妖兵的束缚,抓着妖兵的盔甲质问着妖兵:“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你告诉我!!!”
被质问的妖兵并不清楚明丘宣问的是什么,莫名其妙地被挨了一吼,冤枉不已也不敢还手,直得连连往后仰头,领头的将领铎云认出了他是谁,便唤了个妖兵跑一趟江安宫,对明丘宣说:“少主公,不要怪王君无情,她是自己要提前行刑的。”
明丘宣听到这话,一愣,缓缓松开抓住妖兵盔甲的手,缓缓转过头,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她自愿的?”
铎云回道:“是,她是自愿的,无人强求。”
明丘宣依然不相信,不相信尧天华没有等他,不相信彼此之间说好的事情怎么就变了。
“怎么会这样?”
明丘宣只感觉喉咙苦涩,眼睛发涨,心里像有千万只剑在来回刺中他的心,他不敢想体脉尽断的尧天华在雪寒林里会经历什么,他不敢想最坏的结果,也不敢接受尧天华连最后一面也不愿再见他的事实。
到底是为什么?尧天华,你可否从雪寒林里出来,告诉我一个理由,我只求一个理由。
这天的金乌很毒辣,毒辣地刺痛他的皮,他想起尧天华判决诏令下来的第二日,他去寻她,她故意闹脾气,将他晾在门外,那一日的日头,也如今日一样盛,但在当时明丘宣不觉得很难受。
原来心里有爱时,会忽略金乌的毒辣。
“你这小子在这里闹什么。”严厉地声音响起,是楚晏春。
“尧天华罪不致死。为何?将军,你告诉我为何?为何王君一定要她死?她为了什么,王君之位吗?笑话,这天下这妖界还有谁能与她争,谁能与她抗衡?”明丘宣拧着眉,冷冷地说出一连串在外人听来大逆不道的话。
楚晏春听完他的话,沉默了半晌,说: “不是。她不是为了王君之位。师父也没有办法帮你。我去劫了刑场,后来我放弃了,江潭落宁愿要自己死,也不改变她身为王君的决定。”
“你是妖界的少主公,你应该知道妖民是多么需要纯净的灵气。”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的父亲因浊气而死,你的母亲为救妖民而死,丘宣,你知道吗,陶灵师母一生的命运都搭在清除浊气这件事里了。”
明丘宣征住了,他的母亲与父亲的死,是深埋在他心底里的碎石,他的心不是蚌,沙石不会变成珍珠,只会磨得他越来越疼,江潭落给了他家人的爱,他陪江潭落一起抵抗王权带来的伤害,他意识到他要快点学会独当一面,他慢慢学会放下,不去想,陶灵怎么也……
明丘宣道:“可是她就是灵韵纯粹的妖,她死了,纯粹的灵韵就没了。”
楚晏春无奈道:“不够。”
明丘宣疑惑道:“为何?”
楚晏春:“妖与神有天壤之别,妖不能清除整个妖界的浊气,神可以。”
楚晏春道:“师父也没办法接受尧天华死去,可我们需要她死去,妖界等的,是另一个人。”
明丘宣急道:“谁?”
楚晏春:“神界妄神沈曦华。”
“她不是你能奢想的人。”
“如果你爱尧天华,师父只能劝你早日放下她,她只是神的一个转世而已,身为尧天华的记忆、感情,会在她恢复神身的一瞬间,化为她身体里的千分之一,你不再重要了,我们也是。”
“不,我不信,真实生活在一起,日夜相伴的时光,岂能说忘就忘!”明丘宣几欲崩溃。
楚晏春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了,只说:“我们只能赌,赌这位沈神君,她重情义。”
“丘宣,及时止损,不要再爱她了。”
楚晏春的话像刀子,一片片地剜他的心,明丘宣向后倒坐下来,他仰躺在地,天上翻滚的云,竟是她的来处。
天好像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