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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都在局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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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是时候和那老水蟒重新沟通一次了。
陈尔来重新站在了水潭边,随手丢了颗石子进去。
这次水蟒没有了束缚,很快就冒出了头。
“出来吧,”陈尔来道,“只有我一个,不用这么戒备。”
水蟒闻言,上身伏地,整个游出了水面,悄无声息地上了岸,幻化出了个垂垂暮年的人身,他白发鹤冠,颇有些文人风范。
陈尔来打趣地看了一眼:“没想到你人形还挺有气质。”
水蟒老古董地做了个揖:“我也想到你竟然还在管这些破事,人不人,仙不仙的。”
“你还是顾好自己,要不是我过来,你还被封在这潭子底下。”
“我阳寿将尽,没有什么好顾的,总归就是死在潭里。”
陈尔来算了算,的确没多久了,算上今日,还剩7天。
两人稍微保持了一下安静,直到水蟒幽幽开了口。
“老夫也不能免俗,请教一句,都说人死之后,好的上天,不好的下地,那像老夫这种,归路又在何方呢?”
“不知道。”
陈尔来简明扼要地给了回复。
水蟒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趣,自我挽尊:“看来真的是老了,竟然也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陈尔来认真的回答:“真的不知道,我又没死过,死了的也没再找过我。”
水蟒笑了笑,表示认可了他的回答。
“对了,”陈尔来也不兜圈子,“早前我们过来的时候,你说村里有个年轻人,突然间就不出现了。”
“对,是个小伙子。”
“是章仁钊么?”陈尔来直接报出了姓名,然后盯着水蟒的脸。
那水蟒反问:“我怎么可能知道名字,只记得应该是个穷小子,来了那么多次,也没见过穿什么体面衣服。”
陈尔来借着月色将水蟒的细微表情看得认真:“他来这里做什么?”
水蟒指了指水潭的旁边:“诺,那片地上,到季节了会长些荠菜和其他野草,他过来挖。”
“你人身跟他见过?”
“没有。”
“他知道你在潭里?”
“不知道。”
陈尔来步步紧逼,比刚才盘问他的警方更为严厉:“他死了。”
“啊?”
对方露出了意料中的惊讶表情。
“怎么死的?”
“不知道,家里人也全死光了,地方近得很,往前走个几十米。”
“啧啧,这也太惨无人道了。”大蟒一脸悲切。
“你这里这么近,没听到什么动静么?”
老蟒抬起头看了看上面:“我都一把年纪,眼瞎耳聋的,平日里听到的就是这不断的瀑布声,再说深更半夜的,老夫早就睡得呼噜震天响咯。”
说着还从鼻孔里发出了点咕咕声,大概是觉得人类的发音很有意思,等着博对面的人一笑。
结果等了半天没等到。
印象中对面那人无悲无喜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失望,然后只听得一句:
“我从没说过,他们是深更半夜死的。”
陈尔来终于确定了这水蟒也在此事之中,之前只是隐约推测,现在可以说是自曝了。
水蟒因为这句话定在了那里,像是还没有完全熟悉这句肉身一样。
陈尔来捏了捏自己的肩膀:“好了,话都到这份上了,该说的再藏着,就没意思了。”
见自己已经暴露,水蟒突然又跑回了水潭,露出了真身。
大概是因为有了山泉水的遮掩,他觉得好开口了许多。
“老夫这个水潭子,原本在深山中,安逸得很,后来那温泉酒店开了寨道,走的人就多了不少,清净日子就到头咯。”
“年轻的时候好啊,喜欢热闹,看人走来走去的还挺有意思,时间久了,听来听去的,不过就是那么几个重复的话题,渐渐就没兴趣了。所以我就改了下作息,白天睡个大觉,晚上醒过来享受自由天地。你不知道山野月色,也是别有风味。”
“就像现在这样,你听这流水,感受这微风,是白日里绝对体会不到的心境。”
水蟒说到这里,舒坦地游动了一圈,像是邀请来人一起感受。
“喜静不喜动,你老了。”陈尔来道。
“哈哈哈,这话讲得伤气氛。”水蟒虽然这么说,但也不计较,“话说到哪里来着?哦对,后来有一天,章仁钊突然来了,还带着老娘和妻女。说来也奇怪,他们是大晚上来的,还带着个破烂垫子,和一堆不入眼的残羹冷饭,一副来野餐的模样。”
“老夫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场景,正好醒了,就冒着头看看什么情况。这家人心也是大,我都浮出水面了,他们都没注意。”
“后来天色渐晚,他们仨都开始打盹,章仁钊突然走了过来,吓得我一个激灵,赶紧躲进水底,然后他洒了一把硬币下来。”
陈尔来听到这里也懂了,就是之前在游客那里听到的传言,说这水潭是许愿潭。
章仁钊估计也一样。
“他求什么?”
水蟒理所当然地答道:“他求的东西多了去了。”
完全合理,章仁钊的妈妈重病在身,妻子又是智障,唯一的孩子暂时看起来神智也不太足,求家人健康,求孩子聪颖,求兴旺发达,哪项都可以求。
“反正他絮絮叨叨讲了挺久,这次之后,一家人又来过很多次,有的时候是全家,有的时候就带着孩子,有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来,都有。”
“我觉得还挺好笑的,老夫一无是处,被困于此,竟然被传成了灵潭。人啊就是好笑,走投无路的时候,宁愿相信一些有的没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然后呢。”
絮絮叨叨听了一阵,依旧没触及中心,的确挺像是叽歪的老人。
“后来我不知被谁封在了水底,在你来之前,老夫就觉得神智有些混沌,怕出什么意外,也不曾打算离开过水潭,怕有人打息壤的注意。”
“再之后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正好你们来,我就顺带说了一嘴,怎么样,查到点什么东西么?”
陈尔来猜得没有错,章仁钊的事情的确是老蟒故意提起,这样一来,所谓的关系恐怕没有他说得这么轻浅。
“我能查到多少,取决于你坦白多少。说吧,杀人那天你听到多少。”
“杀人那天啊……”老蟒眯起了眼睛,看起来相当认真地思考起了当时的事情,“那天,来的是俩父子,我听那其中一人喊爹。大半夜的到这后山,嘎吱嘎吱推着一辆木板车,然后就一阵哭哭闹闹,太吵了我没怎么听清,好像是什么有用没用的。”
“你没过去看?”
“有什么可看,我又不像你,插手不了人间事。”
陈尔来认真提取着有效信息,九头在白天已经辨别出了是王士铨和王超,但普通命案和自己无关,水蟒有没有参与其中,才是他关心的事情。
从现在的一面之词来看,水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
“既然和你无关,刚开始问你的时候,为什么撒谎?”
“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水蟒回答得模糊,“我都这把年岁了,只求在消散前图个清净。”
“怕是有人不想让你清净。”
“你是说那楠木叶?想来也只是为了水下的息壤而已。”
陈尔来没有想到水蟒会给出这样的结论,片刻思索之间,他决定顺着这个话术。
“嗯,有人知道了息壤能做摇钱树,章仁钊死的地方,有操作的痕迹。”
水蟒听到这里,露出了和刚才同样诧异的表情。
“哟?这么老的法子,还能有知道的?稀奇稀奇。不过既然是为了钱财,那万事就说得通了。”
“什么意思。”
“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钱权二字,权字难得,钱字倒是个人都能努力一把。”
陈尔来挑了挑眉毛:“你被困百年,对这些倒是挺了解。”
“这来来往往的游客,再加上章仁钊这样的乡人,聊的说的不都是这些。不瞒你说,”水蟒又将身子探了出来,“那章仁钊求东求西,求到最后,也是一句保佑他发财而已。”
陈尔来不做评价。
“既然是为了息壤,那这阵子应该有人在你周围盘旋才对,可疑的对象,有没有。”
“有。”
“谁?”
“你呗。”
水蟒言毕哈哈大笑起来。
陈尔来自知已经问不出什么东西,也不再多言,留给了水蟒一个背影。
这件事情,他原以为水蟒和自己一样,是被对付的一方,现在看来,应该是想得太简单了。水蟒大限还有7日,这么短的时间还参与其中,几乎可以判定是为了殊死一搏什么东西。
王家父子在尝试种摇钱树,那么方法又是谁告诉他们的?
水潭里的楠木叶如果是他们放的,又是受了谁的指点?
不对。
如果来人是要息壤,就更不应该把水蟒用楠木叶子封住,调虎离山把它诱惑出去才对,怎么会做镇压在水底这么南辕北辙的事情。
还有章仁钊生死不明,他刚试探水蟒的时候,对方却没有反驳,会不会知晓一些什么信息。
陈尔来隐约感受到了过度用脑的疲惫。
“你日子也不好过吧。”后面突然传来了轻蔑的声音,“你被北冥水淹的事情,可都传遍了,身为唤仙人,现在都只能靠丢石子叫我出来了。”
“没看错的话,上次和你同来的那位,应该也不是你这一边的。”
“老夫好言相劝你一句,有多大能耐做多大事,常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给你加一句仙外有仙,管得太多,容易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陈尔来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我丢个石子,都老老实实现身了,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胆小如鼠。”
那水蟒不再多言,缓缓沉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