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俗归》山柰

12、小鲨鱼

　　少年单肩背着书包，垂着头，手里拿着老年机一通按。
　　大手完全把手机包裹，如果不是陈鸣知道他有个小小的老年机，他真会以为付一安是两个大拇指抽筋，在按空气。
　　付一安没戴眼镜，也没穿校服，黑框眼镜卡在圆圆的白色衣领处，镜片有些反光，眼镜压着衣领形成一个浅浅的小v。
　　没了眼镜遮挡，睫毛尤为明显，一闪一闪像乌鸦羽毛。
　　少年扇形双眼皮不宽不窄，眼尾自然上扬，不冷脸的话，有点像小猫，慵懒傲娇，如果视线只放在眼睛上，会冲淡他凌厉的五官。
　　少年冷脸，这双眼是寒夜，上扬的眼尾也成了锋利的利刃。
　　听见有人叫他，少年抬头发愣，朝声源处微微眯眼，身影模糊，声音倒是熟悉。
　　付一安又是垂头一顿摁，朝着花坛迈开步伐。
　　他妈正给他交代晚上回去一定给任忆抓一抓语文作文和阅读，最近的一次小考，虽有进步但效果还不明显。白天的时候，他妈把买的作文书和整理的阅读技巧偷偷放到了他课桌里，这会正在少年书包里躺着。
　　快到陈鸣身侧，他妈也交代完了，少年收起手机揣进裤兜。
　　“给谁发信息呢？”陈鸣歪着头瞟着付一安的手机。
　　“我妈。”付一安扫了眼陈鸣，“你放假，跑学校干什么？”
　　陈鸣伸出拳头，拳心朝着自己，拳背朝着付一安。
　　少年视线落在中指上，心里生出酸涩，密密麻麻地刺激得少年口中也分泌唾液，付一安眼神暗闪，喉结滚动，吞了口口水。
　　四周安静地出其奇，陈鸣亮亮的眼睛望着少年，干净纯澈。
　　付一安嘴角干涩的像在沙漠里走了一遭，发出的声音因为干涸而沙哑不清。
　　“情...情侣戒？又谈了？”
　　陈鸣怔住，对付一安的话有些意外，他还以为付一安第一句会说，“你手里拿了什么？”
　　陈鸣下一秒就脱口而出：“什么情侣戒啊？什么又啊？我忙着学习哪有空啊？哥们实际意义上初恋都还在呢，你不要给我造谣啊。”
　　付一安眸子漆黑，眉头微蹙。
　　“我们甚至连面都没见，一天不到我就被踹了。”
　　“一天？”付一安轻轻囫囵了句。
　　陈鸣从中指取下圆扣，摊开掌心把小鲨鱼砸进付一安手中。
　　毛茸茸的触感从掌心传开，少年垂眸有些发愣。
　　“还不都怪你！第二天玩什么失踪，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我把你同学家门都踩烂了，谁知道你人缘那么差，硬是没个人知道你住哪的，她发了条信息我没回，她说我太冷淡，就把我踹了。”
　　“......”
　　“后来我才知道，她在七中又看上了更帅的......她自己亲口说的，男人多的是，没有最帅，只有更帅的。”
　　付一安干咳两声，有些尴尬，不知怎么安慰少年，只能干巴的开口：“我不是有意提起你伤心事的。”
　　“伤心？你哪里看出我伤心的？这是丢脸好吧，要踹也是我踹，她凭啥踹我，我明明长这么帅，说出去丢死人了。不过看着她后来请我吃饭的份上，也不是不能原谅她。其实她这人做朋友还行，讲义气，又大大咧咧的。”
　　付一安这才抬眼，陈鸣这眼神确实不像伤心的样子，倒是有点恼羞成怒。
　　付一安看着陈鸣眼神呆滞。
　　李晓就是这么一个风风火火又大大咧咧的女生，她追了付一安两三天，一开始就明确告诉他，你长得好看，两人都单身，要不要试试？说不定就来电了。
　　他明确拒绝了，李晓也没再纠缠。倒是付一安找她帮忙，她很热心，丝毫没有因为这层尴尬的关系而拒绝他。
　　她回头找陈鸣，应该也是知道陈鸣对她是有好感的吧。
　　“干嘛这样看我，我看你是朋友我才告诉你的，你不要往外说，不然我跟你没完。”陈鸣往脖子上一抹，恶狠狠地警告：“绝对不准说，关乎我的一世英名，小心我弄死你。”
　　付一安在心里想着，不自觉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不伤心？”
　　“这有什么好伤心的。”陈鸣回道，“好感而已，用得着死去活来吗？我难道还要声泪俱下求她别踹我吗？”
　　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一个大美女天天围着他转，因为他不答应，转头却去追他好兄弟，优越感没有了，给他造成了心理落差，导致自尊心作祟所以才答应的人家。
　　还是因为李晓那段时间天天围着付一安转，付一安都不理他，他有点嫉妒。
　　明明他花了好长时间，死磨硬泡才磨成朋友的，李晓呢？在付一安身边转个几圈，魂就勾走了，他找付一安，少年都说没空，却天天和李晓混在一起，泡网吧。
　　他都告诉付一安了，李晓不是认真的，付一安根本不拿他的话当回事，明显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只能说幸好，两个人都没走心，也没越界，相互暧昧的话都没说过。
　　不然，怎么可能还能成为朋友。
　　陈鸣上了高中看到付一安的态度才明白这种做法害人不浅，两面抹毒的双刃剑，每一刀都没划在自己身上，刀刀划在了付一安身上。
　　因为愧疚，才慢慢痛在他身上，而这时毒性已经快消失殆尽了。
　　“对了，国庆节她回来还说给我带面包蛋糕呢，你想不想见她？尝尝她的手艺？她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去广城她亲戚家学西点和烘焙了，你还别说她那些面包，我们这小地方都没有卖的，又漂亮又好吃，我以前见都没见过。”
　　“尤其是巧克力味的小蛋糕，吃起来有点发苦，在嘴里又很丝滑，你吃完了吧，嘴里又有回甘......”陈鸣干咽几下，眼睛又亮晶晶地透着光，“夹心是咸咸的，她说那奶油里加了海盐，真的很好吃！”
　　付一安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圈金属圆环，套在手指内侧那面才有双线聚合，外面那侧单看就像个素圈戒指。
　　陈鸣打量着少年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付一安，你说话，见不见，要不要我撮合你们见一面？她现在好像是单身来着。”
　　少年愣了愣，李晓帮他的，他早就道过谢了。这么久没见，早就像陌生人一样了，就算迎面碰见了，他这拧巴的性格也说不出那打招呼的话。
　　“不见，没必要。”
　　陈鸣淡淡地“哦”了声，“不见就不见吧，看来是过去了。”
　　付一安无奈地瞪眼陈鸣，有些不悦：“我说话你是真的自动曲解是吧？我说过不喜欢她，你是一点听不进去？”
　　“好好好，我听我听，你别生气，我再也不提了，真的，再也不提了。”陈鸣语气软软糯糯，像是哄小孩。
　　付一安白了眼少年，提溜起灰色的小鲨鱼问：“忙着学习？”
　　少年尴尬地笑笑，双手在腹前和腰后来回拍动几下，晃荡着身体缓解尴尬。
　　“学习之余，抓了会娃娃，不影响不影响的，可不可爱？”
　　付一安仔细端详一番，才吐出一句闷闷的“嗯”。
　　得到认可，陈鸣连连点头：“是吧是吧，你不觉得有些像……”
　　你…陈鸣硬生生吞下去了。
　　“有点像…海豚吗？”
　　“？”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送你的，你喜欢不？”
　　付一安没说话，表情淡淡的，陈鸣又说：“那你挂书包上？”
　　“拒绝。”
　　“为啥？你是觉得这不够可爱么？还是因为不好意思挂小玩偶？”
　　陈鸣从兜里掏出那只淡蓝色的小鲨鱼，摊在手心里，往付一安手心凑凑，“你要害羞，我可以陪你挂。”
　　付一安扫着两只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一样的小玩偶，更挂不得了。
　　陈鸣把圆圈套到中指，手心包着小鲨鱼捏了捏把玩。
　　付一安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跟着也套到中指上。
　　两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平行放着，每个指节都经过精心雕琢，手背线条优美，隐约的青筋在皮肤下暗暗流动。
　　昏黄路灯下，金属圈光滑地透出光泽，集中在一点闪闪发光，钻石般夺目。
　　陈鸣浑身一僵，心尖有点儿痒，乍一看确实有点像情侣戒，难怪付一安没戴眼镜看错。
　　付一安尴尬地瞟眼手腕上的黑表，抬到能看清的范围内，分针离约定的时间很近，少年迅速收回手，拔腿就跑。
　　“要迟到了，先走了！”
　　付一安从衣领取下眼镜，反手拉开书包拉链，同小鲨鱼一块扔进书包最外层。
　　陈鸣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已经冲出十来米，看不出来付一安还是个好体育苗子。
　　嗯…爆发力不错。
　　陈鸣扫一眼单车，是不是该安个后座了？
　　诶？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天呐，好友还没加上！！！
　　陈鸣单脚一蹬，另一只脚跨过座板，踩在踏板上。
　　两条腿还是跑不过两个轮子，陈鸣站着蹬了几脚，迎着呼啸而过的风，飙到少年身侧。
　　树影被甩在身后，绿化带平行拉长成为重影。
　　陈鸣减速，驶过少年的刹那，两人对视。
　　少年头发在风中飞扬，随着动作跳跃，侧脸线条分明，鼻骨硬挺，面部肌肉紧实，没有因为跑动而颤动，眼尾微微上扬，那双黑眸轻轻用余光瞥了眼。
　　慢放的那几帧，镜头缓缓朝眼眸推进，聚焦在那双淡淡的眼睛上。
　　眸子未有半分情绪，平淡如水又深不见底。
　　黑洞落在眼尾，漩涡深邃，时间膨胀，一眼万年，进入事件视界后，再难逃脱。
　　下一秒，少年扑闪睫毛，移开视线。
　　陈鸣没回头，炙热的声音随风送到少年耳边。
　　“付一安，别忘把我好友加上！”
　　少年一路狂奔，心跳剧烈起伏，在两分钟前才终于慢下。
　　付一安摸出钥匙，迅速开门，没进房间。
　　书包拉开，他抽出那本厚重的作文书和散订的资料纸，又取出眼镜戴上。
　　少年抿了口水，尽量平复呼吸，拿上要用的东西。
　　对面的门敲开，憨厚的任叔朝他笑笑。
　　“一安，来了？快进来。”
　　付一安点点头，叫了声任叔。
　　任忆正坐在沙发上等他，茶几上乱乱地摆着笔筒、试卷、错题本和零食。
　　付一安在斜角坐下，把作文书和资料放到女生面前。
　　“作文书有时间看看，积累积累素材，肚子墨水多一些作文写起来不会那么空洞。”少年说完又掰着手指头数，“阅读题你现在最首要的是把文章的表达方式、表现手法、修辞手法、描写景物角度和方法、标点符号的作用这些最常用的都掌握了，阅读理解题也是有公式可言的，然后多试着写写，套一套，我晚点去找几套试卷打出来给你练习。”
　　少女点点头，表情有些茫然，不知所云。
　　付一安把资料推到少女面前：“你要看看资料的话，我现在去给你找题目，你要是晚点看，就先把你学校里不懂的点和题问了，我先给你讲清楚，不影响你学习进度。”
　　少女合上资料，“先把题讲了吧，讲完你早点休息，我感觉你这几天莫名很疲惫，试卷我大概知道，自己在电脑上找一找，下载下来做一做就行，实在不会套我再问你。”
　　付一安也没和她客气，“行，你哪些不会？”
　　“就物理和化学有几个小点，我想不明白，给我点通的话，不需要很多时间。文科我不就补了，我能保证学考不挂，高二我肯定学理，不把语文落下就行。”
　　有的放矢才能节约时间。
　　任忆确实是偏科严重，理科想不明白的点，找到正确的引导一点就通，不需要花太多时间。
　　只是语文一直比较差，得多花时间精力才能抓起来。
　　补习结束，十一点整，平常得到十一点半去了。
　　少年起身活动下筋骨，收起自己的东西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