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言》予南

3、南江

　　学校的食堂我很少吃，听说的到挺多，比如每个食堂的菜价不同，他们来的a食堂是所有食堂里卖的最贵的。

　　这一顿下来应该也不算便宜，我又在琢磨怎么还钱回去了，不过陈度收我的钱很难，他的样子摆明了是不想要我的钱。

　　我暂时没想出他这么做的理由，是觉得我那天太惨了，不好意思收我的钱吗。还是说觉得我很穷，那一百块钱可能会耗光我的所有积蓄。

　　陈度站在我旁边，看了眼我的餐盘，突然说:“不用给我省钱。”

　　我第一反应是觉得他很奇怪，别人一般都舍不得给外人花钱，他却好像嫌我花少了一样。也许是句客套话吧，我转头就忘了。

　　我和他很默契的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到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这是于我们两人来说的下意识反应。

　　下意识避开人流，下意识躲到暗处。

　　陈度吃相很好，不怎么爱说话，也不怎么会注意别的地方。比如现在，有很多道视线投向我们这边，这原本是个很偏僻的地方，只是因为我们坐在了这里。

　　我不太关心自己在学校被传成了什么样子，也许已经声名狼藉。我偶尔看到过群里的讨论，他们从来不避讳当着我的面讨论我的私事，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说笑的套系罢了。
　　讨论我的长相，讨论我今天脸上的伤，讨论我今天为什么没来学校，又或是讨论我的家庭，我的父母，我的身世。

　　他们似乎总是对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很好奇。

　　污言秽语张口就来，唾沫横飞的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对面坐着的陈度也一样，起初我知道他时，他还是品学兼优，被响声和鲜花追捧着的人，像是我这辈子怎么都追不上的人。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也许是陈度上了高二，又或是比这更早。那天我回来上课，听见他们口中讨论的对象似乎又换了个名字，不再是许诺，变成了陈度。

　　“陈度他妈真是干那个的啊，真恶心。”
　　“亏得之前还觉得他人好，长得帅，原来跟许诺那种人也没什么区别。”
　　“他俩大哥别说二哥，都差不多。”

　　是吗，我和陈度是同类人？

　　他们谈笑风生，我却实实在在的对这个叫陈度的人产生了好奇心。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我竟觉得世上有两个这样同病相怜的人，也许是上天旨意的冥冥之中的缘分。

　　事实证明我的猜想的确不错。

　　比如现在，缘分不就来了。两个同类人突然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我们都对别人的讨论和冷眼麻木，无论他们的议论声有多大，我和陈度依旧能心平气和的吃饭，时不时再聊两句天。
　　我和他能隔绝除对方外的一切声音，到后来这似乎成为了一种默契，形成了一种天然的屏障，屏障里只有我和陈度。

　　我吃完了，看见陈度正在看我，我站起来，说:“走吧。”
　　陈度站起来走到我身旁，问我:“要喝什么吗？”
　　他已经请了我两次了，我摇摇头:“我不渴。”

　　陈度笑了笑，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我转头一看他，看来是没听进去，陈度去拿了两瓶椰子汁，递给我一瓶。

　　我沉默的看着他，迟迟没接。

　　陈度无奈的笑了下:“我手酸了。”

　　见状我才接过，大庭广众下掏出手机刚想给他转钱，手就被陈度按住了，我诧异的抬头看他，陈度又说:“现在在学校呢。”

　　我才意会，经常不在学校待，行事作风也过于大胆了些。我把手机又放回去，和陈度一起往食堂外走。

　　七月盛夏，艳阳高照，头顶绿叶被风吹动发出轻微的响动声，两人都沉默着，周遭声音更为明显。

　　陈度突然开口:“明天还来学校吗？”

　　我不想来，原本今天也只是为了还个钱，后续的一系列事情都是脱离我计划之外的。

　　我如实答:“不太想来了。”

　　陈度点点头，转而说起别的:“那联系方式呢？”
　　我愣了下:“什么？”

　　“刚刚不是想加微信吗？”陈度笑了笑，“是我想错了？”
　　我忙道:“没想错，我把饭钱转你。”
　　陈度说:“备忘录打开。”

　　我掏出手机照做，听见他念了一串数字，我记忆力没那么好，他一串念完我还停留在前三位数，我犹豫道:“……你慢点。”
　　面前的人明显一顿:“什么？”

　　“我说你慢点。”我低声道，“念得太快了。”

　　陈度挑了挑眉，又说了一遍，这次我记清楚了，他又告诉我:“微信号一样。”

　　我点点头，收起手机。

　　“下午我可能不上课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再请你吃饭吧。”我礼尚往来。
　　陈度思索了下:“嗯，那你记着这个事。”

　　我当然会记得，我不习惯欠别人的人情，他为我做的我也一定会还回来。

　　我说:“我记得的。”
　　快走到教学楼，陈度才又跟我说:“回去注意安全。”

　　我只觉得他是怕我被老师抓到，但我逃课很多次，早就把这项技能练就的炉火纯青，再者老师压根懒得管我，他们对于我的离开早已见怪不怪。

　　我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只有口袋里那张被捏皱的红钱。
　　从正门走不太可能，毕竟那得靠请假条，但我从来用不着那玩意，我逃课是家常便饭，翻墙也是。

　　我翻出去后漫无目的的在学校周边转了两圈，下午依旧是烈日灼心，没什么风吹过来，汗流了几轮了，我也不准备回家。

　　回家了可比这天气还让人糟心，那可就不只是身体糟心，是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压迫，对我来说早已不算大事，像一张千疮百孔的大网，我被笼罩在其中，在这种环境下待太久，压抑已然成为习惯，不足为奇。

　　我手里还握着陈度递给我的那瓶椰子汁，刚刚没喝几口，现在却发挥了作用，我灌了几口，心中那股燥热才勉强被压下来一边。

　　城中心有条天桥，车流涌动，人来人往。我时常逛着逛着就找到了这里，站在桥上往下望是一望无际的江水，转过头是不息的车流。

　　前一步和后一步都是绝境，也许正因为这样我才总喜欢站在这里，站在这里，就像是站在了死亡中心。

　　前一步荆棘密布，后一步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