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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凤桐镇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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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倒映在泠河,面上泛着暗黄的波。
无姜怪异的动作让叶栖棋看在眼里,她没憋笑,被狠狠瞪住。
叶栖棋举手示意阿若和先行,自己跟在后面维持水下通道。
水下泠河与他们分别时无异。
错落的车流同小贩的叫卖声交叉着此起彼伏。
无姜走在前面,被阿若和拉着手。
“幻境。”
阿若和思索,“不完全是。”
他们又回到了傅姑那个时期的凤桐镇。
傅姑的面摊支在街边,锅里冒着翻腾的热气。
手里抓着一把细面,掠过水,往汤底蘸上一蘸就起锅。
傅姑在案板上抹了段葱花,把面放在盘上。
“能吃么?”
无姜跟阿若和咬耳朵,眼见傅姑朝自己走来。
“能或不能,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傅姑笑眯眯,看穿了无姜心中所想,把汤面摆在两人面前,“既然来了,不试上一试我这面汤,可是会后悔的。”
面汤清澄,不似先前煮过的那般混沌。面细如丝,绿色的葱花浮于其上,翠色落雪。
无姜夹了根面,半天不敢下筷。
“这位小友,不来吃面,到我摊子上作甚。”
傅姑送走几位食客,要来收碗,看见无姜面前丝毫没动,有些愠怒。
“他们是来寻我。”
“哎,对对对,来找他,找他的。”
傅姑的摊子在街尾树下,孟君一路和邻边打招呼站定。
无姜趁他替傅姑剥开脸颊发丝的空当,将筷子一放,“我们给他带了大礼。”
阿若和扶额,起身搭上无姜肩膀,把他手握进手心。
“别说话。”
孟君好整以暇,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哦,那我倒要瞧瞧,什么样的东西,能被二皇子称为大礼。”
“自然是你心中所想。”
无姜往阿若和背后缩了缩才敢探出头。
幻境无风,但这个凤桐镇里无论是风啸,虫鸣还是水流声,都异样地真实。
“哦……”
孟君眼波流转,“我便随你们走一遭。”
三人成行到泠河边,叶栖棋在刚到凤桐镇便与他们失了联系。
泠河水平静无痕。
孟君端着招式,“礼物呢。”
无姜谄媚,“在……”
他本想唬住孟君,借以躲避傅姑的面汤,没想到对方应承下来,还大言不惭地问自己备了什么。
无姜四下瞧着有什么稀罕物件能替上一替。
“我们知道傅姑在哪里。”
此言一出,无姜和孟君皆愣,难以置信地望向阿若和。
阿若和拍拍无姜手背。
“傅姑,不好端端地在那么。”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
阿若和松开手,迈过孟君,“何必自欺欺人。”
阿若和手一挥,眼前场景像水墨尽然褪去。
泠河冒起蒸腾白汽,河边不知名的花开得正艳。虽过深秋,尽态极妍。
“如此,还要瞒下去么。”
孟君愣住,手指在半空微动,双膝着地,跪坐下去。
所处泠河,不过幻境,不过执念。
这是孟君对傅姑的记忆。
他把傅姑安顿在这里,用自己的灵力支撑维系,时时刻刻于此相见。
傅姑的音容笑貌不论经年都不会改变。
阿若和发现,上次是他们无意撞破这灵力,无论如何行动,傅姑举措都不会有改变,他们只不过是幻境的执行者,刻板地上演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傅姑不会看见真正的孟君,在她的记忆里,只有那个不谙世事的儿郎。男人在面汽里,系着围裙,偷偷从胳膊下瞥自己几眼,对上眼神又会红着脸。
“不放过她,便放不过你自己。”
“那又如何……”
孟君迟疑着,许久,像是才想通,“她在我身边,就够了。”
“可这傅姑没有思想,只是你记忆的碎片。她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应,重复着你经历过的,一遍又一遍,你不会腻?”
傅姑每日挑着担子到街角摆摊,孟君跟着、守着、护着,生怕那些无赖再出现一次。
虽然幻境是他灵力所系,但万千世界,诸法因缘,一旦入会,事物都不受常力控制。
幻境于孟君也是新鲜的。
“这是重点么。”
阿若和沉默。
无姜蹲在泠河边看褪去一半的河滩,光线折射,散漫成泡影。
“既然你能看出……那也能猜到我是谁?”
阿若和想了想,摇头。
孟君不信,跑去无姜身边抓着他肩膀又问了一次,“你呢?”
无姜被按着难受,满脸疑惑。
“你们怎么回事。”
“我们得认得你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世间如何自在?
山花雪月,泉水叮咚,鱼虫嬉戏,或是齐人之乐,儿女成群?
随心所欲?
说来简单的四字,世间放眼,又有几人能做到。
来泠河前,阿若和跟他说起当地的传说。
泠河北,有大蜃。吐气为形,蔚然成风。
无姜对此不算陌生。
海市蜃楼,在他那个时代,更多被看做一种独特的自然奇观。
亭台楼阁,广野气成宫阙然。
自然有道。
无姜不会再去琢磨那些事物如何成性,万物有灵,既是万事万物,皆自得其乐。
他扯扯身边人衣袖,“孟君想要将傅姑复活?”
孟君瞪过来。无姜赶忙往阿若和身后又缩了缩。
阿若和清清嗓子,“傅姑并没有死。”
“她只是被藏起来了,藏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有悖于天道。天命不可逆,不可违。”
无姜从未见过阿若和如此沉静,说出这般稳重的话。他想凑上前,看看这是不是自己捡回的那个人,却被冷峻的表情吓到。
阿若和脸色如水,等着孟君回答。
“那你说,她被何人藏着呢。”
蜃最强的不是化形,而是把一切融入万物之中。似是而非,或真或假的才令人辨别不清。
阿若和捻手指,看向孟君的眼神带了分探究,“嗯……”
他刚要说话,孟君开口了。
“可我若不救她,她活不过那日。”
无赖之所以无赖,是因为他们心中所想,是非对错,无关于世,只顾自己。而凡尘种种,所著法相,能如愿明哲保身之人少之又少。
孟君初入凡世,遇见傅姑,他的缘法规则都自傅姑而来,有人破了这个规则,定得付出代价。
朱掌柜守了她,自然,他会给出报酬。
可无论孟君怎么争斗,都改变不了傅姑的状态。
傅姑心碎。
她想不到,世间怎有那种不守规则,枉顾天道之人。
既损人,也不利己。
明知是错的事,还能去做么。
在孟君看来,他人做何想,干何事都与他无关。
但对方是傅姑,是想不通便茶饭不思的傅姑,是执其迷雾终其途的傅姑。
傅姑钻进了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圈子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傅姑的身体承受不住这种忧思。孟君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他解决不了。他说不出,且确实,为何世上会有那些人存在。
凭什么他们伤了人,还能好好活着。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又难以启齿。
为什么呢。
无姜不知道。
他看阿若和,对方像是也被难住了。
“因为他们不守规矩。不受世俗羁绊。若我也可,那便能不被……”
孟君掷地有声。
“我不能看傅姑被困,迫于无奈,只能出此下策。”
孟君把傅姑囚在那天后的凤桐镇,藏在秋声萧瑟的时光里,陪她日复一日,永远如初见。
他自己不曾发觉,傅姑以地为纸,记住这个每日来帮忙开摊的年轻男子。
不知何时,他的幻境不受他所控制。
傅姑把孟君带回居住的小屋,两人相互扶持。
说是相互,傅姑每日天不亮就出摊,砍柴担水煮面。孟君倒是不曾如之前一般勤奋,但也会围在傅姑旁边。
孟君不愿承认,也许这样,才能和她岁岁年年。
“所以你很喜欢她,对吧。”
无姜想了想,问。
“大抵喜欢……我也说不上来,只想一直和她在一起,只在一起,就好。”
“哦。”
阿若和应了一声。
“可你要撑不住了。”
“是吧。”
孟君摊手,“你在拖延时间?”
他打了个响指,“你是……你能看出来,我一点也不吃惊。”
阿若和剜了他一眼。
“哎,好吧。”
气氛有些微妙。
无姜顺着阿若和目光向更远看去,那里白茫茫一片。
他把眼神聚焦到孟君身上。
“既然你能看出来,那也能帮我?”
阿若和点头,“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帮你。”
“当然是因为——”
孟君伸手,无姜被拦在他身前。
“他对你很重要。”
“并没有。”
“你不用掩藏,我只是……”
阿若和不置可否,耸了耸肩。
阿若和手都没动,无姜感觉钳住自己的力道一松,下意识就往蓝色身影的方向靠过去。
那道白光一闪,阿若和感觉一阵暖意涌上脖颈。他先是一愣,胳膊微弯,手心拍上无姜后背。
无姜跟阿若和回到当下的泠河。傅姑站在孟君身边。
孟君噙着笑,“如何?”
“不如何。”
无姜心直口快,虽有些惧怕,仍张了手臂挡在阿若和身前。
“叶栖棋没回来?”
阿若和看了一圈。
“她有了些眉目。”
孟君慢条斯理,“我这……神人作何打算。”
“以汝能力,不可为其事。”
阿若和摇头,按下无姜手让他到自己身侧。
无姜戒备地看着阿若和前进。
孟君额角流下汗珠。
晶体在水里落地分外明显。
“我是借了一个前辈的名字。”
“前辈给了我这个东西。”
他摊手,一块鹅黄的石头碎片出现在他手心。
“魔尊方印?”
无姜惊呼。
他要找的东西。
临行前,流光给他们做了科普。毕竟除了流光,没有人见过魔尊方印长什么样。
流光的原话:只要你见了,就知道它是何模样。
无姜当时觉得这个哥哥忒不靠谱,现下才知人所言不虚。
这块石头乍一看只是一块边角料,但它的棱角分明,丝毫不比泠河宫任何一块宝石水晶逊色。
“它叫魔尊方印?那位前辈只说,它能帮我实现愿望。”
孟君神色淡淡。
“看来你很需要它。”
阿若和拉着冲上去的无姜,“稳重,只有装得若无其事,我们才能占得上风,才好谈条件。”
“没关系,可以给你。”
阿若和和自己交流是用心音的,孟君接了话茬让他有些意外。抬头看说话的人,也是惊异的反应。
“我只想和傅姑在一起,其他事情我们都没什么兴趣。”
“可她……”
“总有办法的,不是么。”
孟君将魔尊方印一下一下抛起。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比较有耐心。”
他松开傅姑的手,举着方印在无姜眼前晃了两下,“二位商量商量?”
“好,我们答应。”
无姜想说什么,阿若和冲他摇头,他便住嘴了。
孟君所求,不过是让傅姑留在现世。
无姜佩服傅姑不惧淫威,也愤恨无赖泼皮,可她陷入困境,不得翻身,他还是摇了摇头。
内心波澜,只有亲历,才可止允。其上沟壑,亦仅有自己,方能填平。
傅姑柔和地笑着,眉眼温顺,看不出她受过怎样对待。只有她自己才会知道,那些伤害对她造成什么样的折磨。
无姜心痛,指尖化出一道白光,点入傅姑脑门。
“你!”
孟君见傅姑双眸紧闭,痛苦不堪,要甩开无姜的手。
阿若和上前一步,“不可。”
“泠河北有大蜃,制幻气。其西尾蜉蝣。蜉蝣岁短,不可知秋。”
他绕着孟君转了两圈,“你是蜉蝣一族?她?”
“她不是。”
孟君叹了口气。
阿若和点点头,“我知道,蚍蜉撼树,芥子多愁。”
“可若无如她一般人,又有谁去替他们发声。”
指望别人终是无用的。
“我并不觉得有何不可。”
“原来,……我知道了。”
无姜收了手,阿若和揽住他肩膀,让人靠在自己身上。
“只有有了足够力量,才能随心所欲,创造合理的规则。”
“心善之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坏事的。”
无姜喘了口气,阿若和手贴着自己尾骨,一股暖意充盈四肢百骸。
“好好待她。”
孟君点头。
傅姑仍然柔和地笑着。
“剩下之事,交给我们吧。”
无姜伸手,第一块魔尊方印飞到他手里。
“回去吧。”
阿若和沉默着,扶着无姜捻了神行咒。
“你怎么忽然这么厉害。”
他低头问。
“不知道,许是你输的灵力延迟起了作用。”
无姜随口回答。